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女帝 作者:宁酒酒 简介: 预收《我带夫君上王者》《怀善》文案在最后诛杀宰相,手握兵权,操控幼帝,谢谨一个女子成为大魏人人敬畏的权臣。她自十三岁上战场,踏平蛮夷从无败绩,承袭父亲长宁侯的爵位,加封辅国大将军。大魏将士子民将她奉为神话,后来,他们的神篡权夺位,幽禁皇族,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打破了世俗对于女子的定义。朝堂之上,一群所谓的忠臣良相开始对她的讨伐。“女子怎可为帝?你这是在挑战千百年来的祖宗礼法!”“起兵造反,藐视皇族,此等佞臣,天下人人得而诛之!”龙椅之上的谢谨只有一句话,“既然你们没有本事治理好国朝,那便由我来。”对于冥顽不灵之人,谢谨的原则就是,杀。 本文食用指南:女主真.心狠手辣,杀伐决断,介意慎入 预收《我带夫君上王者》文案:传闻太子又和良娣吵架了,太子一气之下搬离东宫,去了岳父家里住,东宫中人对此习以为常。“害,吵架吗,我们殿下和良娣一月能吵十回,殿下说休妻能说五回,每一回都会被良娣哄好的。”众所周知,太子萧景和无才无德空有一身美貌,是最不可能登上帝位的那一个,他斗鸡走狗十数年,当了废物十数年,一切的改变都要从他娶妻说起。传闻太子良娣貌美贤良,温顺柔嘉,日日为太子操心,精心培养,终于把皇室当中唯一一颗歪了的苗给扶正,太子也未曾辜负她的深情,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以上纯属世人杜撰)萧景和最后悔的便是娶了温言这个母老虎,不仅骂他还打他,不是叫他读书就是叫他练功,萧景和发誓,若有来世,他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去娶温言。娇气包太子vs美强惨公主————————————————————————小剧场1:被挖坑的一众皇子:“萧景和!你敢不敢跟我们单打独斗,让你媳妇出来跟我们过招算怎么回事!”萧景和:“那真是对不住各位了,谁让我娶了一位貌美贤良,玲珑剔透,才智无双,天下独绝的太子妃呢。各位大可让自家王妃也出来与我的太子妃一决高下,我完全没有意见。”温言:“我有意见,乏了。”萧景和:“那赶紧回东宫,我给你你捏肩捶腿。”苦什么都不能苦媳妇!小剧场2:萧景和:“这都是些什么?奏折都快堆到一丈高了,朕不看!”大内总管:“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叫您批的,娘娘说了,若是看不完,今夜敢踏进清宁殿半步,便剁了您的脚。”萧景和:“拿过来。”不听谁的都不能不听媳妇的!—————————预收《怀善》文案:程胭加入专案组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连环杀人案。那起案件死者全部为高中生,程胭努力想找到真凶,却在破案过程中,见证了人性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女帝》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 1 章 第一章   大魏承平三年,丞相王贺于宣阳门起事,王氏亲卫直逼建康宫,年仅十二岁的天子被逼禅让。   太极殿内,稚嫩瘦小的皇帝颤着身子,畏缩的看着下方宽衣博带的男子,怎么也做不到拿起玉玺在那违背本意的圣旨上盖下。   “陛下,还请尽快下旨吧,如此臣也好送你去洛阳好生休养。”   满殿跪着的宦者女婢都是害怕的,同时也很心疼那位小皇帝,九五之尊,何至于被臣子逼到这个地步。   可这又是大魏长久以来常见的事情。   小皇帝脸色发白,他害怕王贺手里那柄沾满鲜血的剑下一刻就会驾到自己脖子上,瘦弱的身体逐渐前倾,双手缓慢靠近着玉玺,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了。   王贺收敛眉眼,不再掩盖笑意,很快他就是大魏之主了。   “参见大将军!恭迎大将军回朝!”   振聋发聩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王贺猛然回头去看,身着铜色甲胄的女子乌发束起,策马行于长街之中,两侧王氏亲卫早被拿下,取而代之的是多年来奔赴战场的谢氏亲兵,他们压着王氏的人跪下,垂首肃穆,打从心里尊重马上之人。81Zw.??m   她愈发靠近,王贺也终于看清了她,面上沾了些鲜红的血液,英气面容上透露着不耐烦和肃杀之意,手中银枪被浸红,连带着白缨都变了色,她一身气度与威势,让众将士生不出半点轻慢之意。   这就是掌大魏一半军权的辅国大将军,谢氏嫡女谢谨了。   王贺额角青筋暴起,袖袍之中握剑的手紧的发抖。   谢谨怎么会回来!她明明远在千里之外抵御西戎!   不过多时,谢谨已经到了太极殿外,她仰头看了看巍峨繁华的宫殿,纵身下了马,什么宫城之内不得纵马的规矩,在她这里都不作数。   谢谨缓缓走入殿内,嘴角噙着笑意,手中银枪早被副将接过,换上了一把长剑。   她一步步的靠近,王贺真有些慌了神,堂堂王氏家主害怕一个后生,王贺并不对此感到羞愧。   因为那是谢谨,杀人不眨眼,二十一岁南征北战,从无败绩的谢谨。   “丞相,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是出去收拾了一些宵小之辈,建康城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谢谨对王贺还是有些刮目相看,忍了那么多年还是出手了,动的悄无声息。等前朝大臣反应过来的时候,建康城早在王氏的控制之下了。   王贺没有回她,此刻说什么都无用。   “我印象中的丞相可是统领琅玡王氏几十年,于朝堂之上屹立不倒的,怎么今日这样愚蠢,逼宫造反的事也敢做了。”   “要杀便杀,何须多言。”打从她回来,王贺就知道今日他必死无疑,王谢两家向来不对付,败在谢谨手中,他也不算亏。   谢谨颇以为然的点头,“既然丞相都说了,那我也就不必客气了。”   只是那么一瞬间,锋刃划破了王贺的喉咙,他无力的倒在了地上,如同建康宫外无数王氏亲卫一样。   “刚换的剑,又脏了。”   先是被丞相威胁,被迫禅让,再是谢谨归朝,诛杀宰相。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真的足够惊吓恐惧了。   他就僵着身子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王贺的尸体,他眼睛还是睁着的,明明不久之前他还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逼宫,现在也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有谁能挡住谢谨,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看到谢谨杀人了。   这才是大魏真正的恶魔。   看他这被吓傻了的模样,谢谨的笑容柔和了一些,黑靴踩上台阶,她走上高台抄起那道圣旨来看。   “王氏家主德才兼备,实乃众望所归,顺承天命,唯顺应祖宗之礼法,处君王之尊,方可保大魏永世太平,国祚绵长。”m.81ZW.??m   “谢肆,把人给王家送回去,跟他们说弃还是保,全凭他们一念之间。”   小皇帝注意到谢谨的表情又开始变的不耐烦,他每次看见她这种表情,都会是她杀人的前奏。   会不会自己就是下一个?   这种认知让他忍不住往后躲。   忽地,谢谨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明明力道不大,他却怎么也挣不开。   “陛下啊,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主张和威势了,再有下一次的话,臣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护住你。”   “陛下好生休憩吧,臣先告退。”   “还没出什么事就先跪上了,真要是有谁要杀陛下,想来你们也是没那个胆子去拦上一拦的,再敢有下一次,你们会死的比外面那些人还难看。”   “谢大将军指点!”   可算是把这座杀神送走了。   谢谨回谢家的时候,已有许多人等着了,朝中大臣,士族家主,军中将领,甚至还有王氏的人,谢谨一个都没见。   带着谢肆她去了祠堂,那里供奉着谢氏先祖以及她的父亲,前骠骑大将军,前长宁侯谢容。   “父亲,我又替大魏铲除了一位奸臣。”   她才不会放任王贺继续活着,心已经野了,生出造反谋逆的心思,那是无法控制的,与其日后再废力气压制,还不如一次斩除后患。   谢谨如往常一般上了香,在祠堂逗留许久才回了房中沐浴更衣,一身的血腥味,她自己都嫌弃,只能说没脑子的人太多,让她多了麻烦,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触碰到背上的道道伤疤之时,稍微停顿片刻,随即起身穿衣。   再出来的时候,谢谨已经脱掉了甲胄,换上玄色窄袖衫袍,她素来不喜大魏男子衣带飘飘,宽广袖襦,更不乐意穿女装,繁杂拖延,格外碍事,她的一应服饰都是她母亲所准备的。   谢谨额前有几缕碎发,沾了水湿漉漉的贴在面上,她随意坐下,看了看谢肆呈上的军报,问道:“西境谢陆那边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西戎伤亡惨重,已经退兵,谢陆他们不日也将返回建康。”   谢肆跟在谢谨身边有七年了,还是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不过素来亲厚,有什么他也就问了。   “将军,为何要让王氏做选择?王氏谋反此等重罪,纵然是位列四大士族,也当满门问斩的,如此宽厚,只怕会让朝臣不满的。”   “你看我什么时候管过朝臣的看法了,王贺那个老东西试图谋反竟然无一人看出端倪,还得我千里迢迢赶回来拦住他,朝廷养他们有什么用,就算他们对我不满又能如何。”   连王贺都斗不过她,何况是那些废物。   并非谢谨自大,自谢容过世之后,她承袭爵位立于朝堂之上便已经把那些人看的透透的了,说空话讲大义比谁都厉害,一遇上事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无力哀嚎,听天由命。   “王氏还不能动,不管是建康还是琅玡,王氏爪牙甚多,牵一发动全身。   届时大魏必将元气大伤,平白了给了外人机会,王氏那么多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   谢肆沉默不言,王贺的尸体送回去还没多久,王家几位长者便做主把人丢到乱葬岗去,和今日无数死伤将士一般。   好歹是曾经的丞相,这般下场,也是让人唏嘘。   谢谨要王氏表明态度,是为了王贺舍弃整个王氏,还是舍他一人保全全族,她知道那些人不会有什么异议的,家族利益胜过数百人性命,门阀士族子弟谁都记得这句话。   “属下听闻,王贺的两个儿子和王氏族亲吵的很厉害,最后是族长亲自出马把人给锁上了这才消停了一会,就怕这王氏兄弟以后会闹出些事情来。”   谢谨已经很累了,接到建康的信,察觉王贺有异动之后,她是立刻动身从西境回来,快马加鞭,好几日都没怎么合眼,她实在不想再跟谢肆解释多说些什么了。   “出去。”   房门被阖上,谢谨把手里的军报丢出去砸在门上,吓的外面的谢肆赶紧跑了。   谢谨揉了揉太阳穴,把手放在鼻尖轻嗅。   “这血腥味还是很浓啊。”   大魏之前是要有多造孽才能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国朝腐败,内乱横生,外敌环伺,边境战乱,她父亲花了二十年,她花了三年都没能把危亡之际的大魏给拉回来。   也不知道那座巍峨宫城还能再守几年。   总归她回来了,时间还有,应该还可以挽救的,她就不信谢氏几代人都救不了一个大魏。 第 2 章 第二章   不过堪堪天明,谢氏门前便聚了一大堆人,昨夜小皇帝忽感身体不适,传话取消今日之朝会,才出了谋逆造反的祸事,风波没有那么容易平息,建康城内尸体都还没能彻底处理干净。   胆子小一些的官员想起昨日那场景就是两股战战。   谢谨强令攻占城门,亲自持射杀王贺亲信,入城之后凡有谋逆之辈不降者,尽数斩杀,丝毫拖泥带水都没有。   她从宣阳门到大司马门再入建康宫,一路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偏生她自己还不耐烦的很,如今大魏朝堂风声鹤唳,与王氏素来亲近的朝臣或是士族万分焦急,生怕下一个被斩杀于庙堂之上的就是自己。   谢氏外面这么多人,有来撇清关系的,有来巴结奉承的,琅玡王氏一倒,陈郡谢氏就是大魏当之无愧的第一士族了。   不似于前两者,还有前来声讨谢谨的。   谢谨好好睡了一觉,起身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听谢肆说了外面那些事,眉峰聚拢,不悦道:“让他们都回去,我现在没空听他们废话。”   这个时候跑到谢家门前,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   谢肆应声出去,迎面撞上一雍容夫人。八壹中文网   “见过阮夫人!”   来人身着绛紫袿衣,长裙曳地,大袖贴于侧身,优雅飘逸。   她梳涵烟髻,着寿阳落梅妆,一身和善典雅之气,面如皎玉,慈眉善目。哪怕已经上了年岁,骨子里也还透着美人气。   这位就是谢容之妻,谢氏主母阮夫人了。   “如琢一去数月,回来之后也不见得来寻我,可是忘了阿娘了。”   谢谨及笄之时谢容为她取了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叫如琢,谢如琢。[1]   他们一家相处极为温馨,谢谨虽是常年同谢容待在军营里,对于生母阮夫人也是常常挂念的。   阮夫人是位温柔贤惠的母亲,出身河东阮氏,算不上是显赫士族,可当年谢容执意娶她为妻,念在她也出身士族,身份算不得太低的分上,谢氏族亲才允了这门婚事。   婚后谢容与阮夫人琴瑟和鸣,却聚少离多,阮夫人生下两女,长女谢谨,次女谢鸢,自谢容战死沙场后,便是母女三人相依为命。   “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只是前朝杂事太多,昨日回来身上沾了血腥气,怕叫母亲不适,这才没有去给您请安。”   她周身气息虽还是冷肃的,但比在外面好了许多。   “怎的不见阿鸢?该不会还没有起来吧。”   “她是一大早便去钻研她的吃食去了,还说要做些你喜欢吃的给送过来。”   “到底是个女儿家,还是少见些血气,日后那样的事有谢肆谢陆他们在,何须要你动手。”   她知晓女儿的性子,既是走了那条路,便不会再有转圜余地,但她仍旧希望谢谨能照顾好自己。   谢谨还未说出话,谢肆便匆忙跑了进来。   “将军,王家来人了。”   琅玡王氏立身百余年,出了十一位宰相,两位皇后,七位仆射,四十九位三品以上大员,文人名士达百数,是大魏当之无愧的顶级门阀,唯一能与之齐名的也只有陈郡谢氏。[2]   陈郡谢氏从开朝至今,几乎是一直活跃在边境军政上,自谢谨祖父那一辈起便总揽大魏军政大权,谢氏祖上有二十三位大将军,历经十二代,为官者足有百余人,文武兼备,加封太师太傅者也不在少数,不止于政事上。文坛之中,谢氏也不输好文喜乐的琅玡王氏。[3]   王谢两家从来都是势均力敌,此番若是没有王贺的孤注一掷,王家绝对不会败阵。   不消谢肆多说,谢谨也知道王氏的人来这里是为何,总归她要给王氏一个台阶下,王氏也需要她给一个交代。   来人是王贺的叔父,亦是琅玡王氏族长王茂,年逾古稀,在王氏地位极高。   王茂看见谢谨的时候,心头不知是何滋味,他隐退多年,听了外面的传闻,也不曾想过昔年跟在谢容后面文文静静的小女郎。   如今成了嗜杀成性,权倾朝野的辅国大将军。   男子尚且难以做到如此,可是她做到了。   谢谨礼貌性的跟王茂行了礼。论辈分,王茂比她高出许多,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她抬眼看了看王贺身后之人,不像是王家那两个小子。   看上去低眉顺眼的,谢谨思索片刻,暗道王家的人果然还是沉得住气,她亲手斩杀王贺也没见他们闹出什么事。   “不知王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她要让王氏主动服软。   王茂早做好被刁难的打算,把拐杖递给身后之人,缓缓向谢谨俯身行大礼。   “王某不才,未能看管住族中不臣之子弟,才乃我王氏之奇耻大辱,今日王某前来是想替不孝子弟赎罪,亦是替琅玡王氏赎罪,王某请辞太傅之位,王家也愿退守琅玡,远离朝堂,望陛下,望大将军开恩!”   昨日之事谢谨也是知道了的,王贺所为是为他自己也是为琅玡王氏,她还真就不相信王氏上下不知道此事,这时候撇了个干净,弃王贺尸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保王氏太平,谢谨明明知道这会是最正常的处理,却还是忍不住为之心寒。   士族利益远高于个人性命,这句话也不知道害惨了多少人。   谢谨沉吟片刻,将王茂扶起,年迈病弱的太傅为了王氏上下也不可谓不鞠躬尽瘁了。   “王公此言实在严重,昨日之事皆由王贺一人所为,与琅玡王氏无尤,我也并非是是非不清的人,大魏还需要太傅,需要王氏,切不可因一人毁坏满门清誉啊。”   如果是在前朝,谋逆之事一定是要株连全族的,可这是在大魏,皇帝更迭频繁,士族把控朝政,边境战乱不断,数年皆有造反的大魏。   且不说谋反没有成功,便是成功了,也没人敢多管什么。   谢谨说了一番漂亮话,和王氏的约定也很快达成。   王氏甘居谢氏之下,尽心辅佐大魏陛下,谋逆之事就此翻篇。   谢谨自认为对他们已经很仁慈了。   若不是怕大魏动摇之际西戎卷土重来,王氏没那么好受。   叫谢肆送客之后,谢谨才松了口气,得亏王家是来了个明事理的,不然还要她再造些杀孽。   王茂出了谢氏,离开谢肆的视线之后,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一旁倒去,身旁的人   “族长,没事吧?”   “无碍。”   “韫之啊,你叔父是王家最有雄心壮志之人,我本以为此次可以一举将王家推上最高峰,奈何谢谨回来的太及时,也只能舍弃你叔父保全王家了,你能理解的吧。”   “族长,韫之还是觉得那太过于残忍,叔父一生为琅玡王氏而活,我们连墓碑都不能替他立,这是否……”   王茂手上加大了力气,略显浑浊的双目紧盯着王韫之。   “韫之,琅玡王氏,不,是大魏所有士族家训的第一条是什么。”   “凡士族子弟,皆以家族利益为重,不可损家族颜面,不可为祸及家族之事,凡有违者,逐出家族,永世称罪。”   “韫之,我老了,王氏以后就要靠你还有延之绪之了。   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住这句话,我希望琅玡王氏在你们手里能重现往日辉煌,明白了吗?”   王韫之沉重的点了点头。   那头谢谨接过最新的军报,稍稍缓和一点的心情又烦躁起来,她不过才走了几日,西戎又想增派兵马,真是没完没了了。   “跟谢陆说叫他给我守住了,待我处理好建康的事,立马前往边境。”   “你就不能好好休息几日吗,大魏没了你几日又不会亡,天天那样累自己做什么。”m.81ZW.??m   谢谨笑了下,把军报丢给谢肆,大步朝着谢鸢走过去,抬手就是捏她肉乎乎的脸。   “怎么几个月没见你,你这脸盘子又大了许多?”   “哎呀阿姊快些松开!好疼的!就是因为你经常捏我脸才会变大的!”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谢鸢生的是白白嫩嫩,软软糯糯,不似大魏风行的柔弱苍白的羸弱之美,娇憨可爱的样子叫人又喜欢的紧。   小粉团子好不容易挣扎开来,圆碌碌的眼睛瞪着谢谨,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叫谢谨想笑。   “来找我干什么?”   谢鸢放在鼻尖嗅了嗅,香香的,她张口就咬掉了好大一块。   “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知道忙你朝中那些事,还不许我来看看你啊,没劲!”   “傻姑娘,建康城那么大的事,造反啊,我当然忙不过来了,你还指望着我从前那般陪着你放纸鸢踏青啊。”   “我就是想那样啊,自从阿耶走了以后你越来越忙,不是打仗就是应付那些朝臣,陪我和阿娘的时间愈发少,你最讨厌了。”   谢谨一时哑然,她幼时便开始习武,父亲总夸她将来会是将才,带着她上战场,去和前朝大臣纠缠,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自从父亲走后,她肩上的胆子越来越重,要抵抗外敌,要保护大魏,还要保全谢氏,照顾这一大家子人,陪谢鸢和母亲的时间几乎没有。   应该会改变的,等到她彻底击溃西戎,让大魏安稳下来,她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谢鸢。”   “嗯?”   “明年我带你去放纸鸢吧。” 第 3 章 第三章   再次上朝之时,所有人看谢谨的眼神又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她是权臣,掌军权,诛蛮夷,身份尊贵,可好歹还有一个丞相王贺压着。如今王贺自取灭亡,还有谁能拦住谢谨。   这样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真真要算的话,也只有那不到三十便掌管龙亢桓氏的中书令桓景了。   不得不说,这一辈士族子弟都太过优秀,一个比一个有本事,谢谨十八岁出任辅国大将军,承袭长宁侯的爵位,今年也才二十一岁,斩杀丞相,辅佐天子,立于朝堂群臣之首。   桓氏家主早亡,桓景二十四岁任家主,短短四年让桓氏超越颍川庾氏,位于士族第三,当得起少年英才这几个字。   不少看好戏的人就指望着桓景和谢谨斗起来,桓氏素来与王氏交好,王氏之乱桓氏当然也要出出力。   谢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想法,一身男子官服站在前面格外显眼,她神色整肃,耐心等着小皇帝过来,也没什么权臣的傲气,这番模样既让人心安又让人困惑。   再看看桓景那边,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这两尊大佛若是有朝一日联合起来,大魏轻易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不少人刚冒出那个想法立马收了心。   若是真的那般,一朝天子一朝臣,桓谢得势,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也没要多久,小皇帝姜则穿着并不那么合适的龙袍出现在太极殿内,气色还是有些不好。   “臣等参见陛下!”   姜则抬手都是颤抖着的,他目光落在谢谨身上又很快挪开,叫身旁的宦者宣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自朕登基伊始,丞相王贺尽心尽力,为国尽忠,不曾逾矩。然其渐生不臣之心,谋逆逼宫,冒天下之大不韪,穷凶恶极,罪不可赦,幸得辅国大将军斩杀逆贼,保朕安平,亦全大魏长安,居功至伟,朕心甚慰,特加封为司空,望卿等周知!”   司空,官居正一品,虽为虚号,也是彻底明了谢谨的身份地位,自此她便是大魏第一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满殿无一人敢质疑,就算对谢谨不满,也不会选择此时出头,王家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了。   这场朝会只讨论了有关王贺谋逆的后续事宜,谢谨脸上并没有太多笑容,越是如此淡定越叫人害怕。   散朝之后她走的最快最早,负手在后,大步流星,直到被桓景叫住她才停下。   桓景的相貌是时下最受欢迎的样子,阴柔静美,肤白细腻,眉眼含笑,馥郁温柔,他算不得太年轻,身上却夹杂着少年意气与稳重儒雅。   “中书令有事要同我讲吗?”   谢谨和桓景不熟,既无利益冲突,他也并非什么奸臣,过多招人注意,二人平素无甚往来,也只是朝会之时相见。   她冷漠而又不耐烦的模样,让桓景颇感无奈。   “还未恭贺大将军加封司空,这是大喜,将军不打算在谢氏设宴吗?”   这话问的奇怪,谢谨微微眯眼,反问:“为何要设宴?”   桓景一愣,他真有些不明白谢谨在想什么了,作为第一权臣。   此时是最好拉拢朝臣,壮大谢氏的时候,若要等王氏卷土重来,她未必还能这么悠闲,早早壮大自身的力量,将王氏彻底击溃,如此谢氏一跃为士族之首,再无人可敌。   谢谨究竟是没想到还是不愿去做。   桓景的沉默只在片刻间,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讶然被很好的掩饰了。   “素来听闻谢氏的曲水流觞宴极为有趣,在下还当此次有机会得以见识。既是大将军无意,在下也只能感叹没有这个福分了。”   没多和他多讲,谢谨匆匆离去,只余下桓景一人在原地逗留许久。   “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呢?”   他们二人短暂的交流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只当是桓氏墙头草当的太厉害,王氏还没出什么大乱子他就迫不及待要倒向谢氏的阵营。   谢谨打马回了乌衣巷,阮夫人早已备好饭食,谢谨着实也有些饿,和阮夫人没说两句话便动筷吃饭,她在军中多年,早已养成习惯,吃饭有些狼吞虎咽,算不得雅观。   就是这零碎的时间,谢谨都没忘让谢肆在旁边禀报边境的战况。   这场景阮夫人和谢鸢都有些不大喜欢。   到底是年岁小,谢鸢沉不住气,用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脸颊鼓起,圆眼哀怨看着谢肆和谢谨,听他们说那些战场的事。   “好了谢肆,你先下去吧,让阿姊好生用膳。”   她没有责备谢肆的意思,只是想让谢谨安心吃饭。   “又干什么呀,我午后还有事情要做,趁着这时间了解情况好给谢陆他们出主意,你又哪里不高兴了?”   也只有在和家人说话的时候,谢谨的语调才是轻软柔和的。   “你是很忙,也不至于陪我和阿娘用个膳都如此尽忠职守吧,整日里不好好休息,不好好用膳,打打杀杀,骂骂咧咧,你还真不怕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阮夫人轻轻推了下谢鸢。   这些都被谢谨看在眼里,她心中默默叹息,头颅下垂,斟酌着字句却没有太大作用。   “阿鸢,我真的有很多事要忙。”谢氏全族要靠她撑着,大魏人才凋敝,少有可用之将,她还要去战场领兵,一个人都需要掰成两个人用。   “忙忙忙,你就知道忙,那也要照顾好自己啊,身上有多少陈年伤疤不知道吗,快点把这道乳酿鱼吃了!”   她知道阿姊很难的,她只是不想她熬坏了身子,她只有阿娘和阿姊了。   受过那么多伤都没有哭过的谢谨,忽然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这一顿饭,是她最细嚼慢咽的一次。   午后谢谨本打算出去的,王韫之的到来改变了她的行程。   “王韫之,王贺的那个侄儿?”谢谨对此人不甚熟悉,王贺的两个儿子在建康城内都颇有名气,少年英才,意气盖世。   至于他亡兄之子王韫之,平时不太多余出门,王氏的清谈会上他也极少出现,向来不怎么引人注意。   谢谨叫谢肆把他请过来。81Zw.??m   上一次见的时候她并未看清王韫之的长相,今日再见,先是通身清冷傲然之气。   再者唇红齿白,眸若星辰,看上去他身体不太好,高瘦纤弱,有些撑不起宽广飘逸的衣裳,不过举止进退之间极有韵味。   谢谨招呼着他坐下,王韫之也不似多数文人贤士一般随意轻佻,他端正踞坐在案前,轻微颔首,声音沉稳。   “今日在下前来,是想向大将军求一个恩典。”   恩典?谢谨来了点兴趣,她和王韫之两面之缘,王韫之就敢来找她要恩典,她倒是想听听他所求什么。   “但说无妨。”   “在下想求大将军允许前丞相王贺保留尸身,葬于琅玡本家。”   谢谨忽然笑了,王氏那么多人,与王贺血缘亲近者不在少数,自王贺谋逆后,无一人求情,王茂前来也是只想保住王氏,此番来了个王贺的侄儿替他求情。   “你只是王贺的侄儿,他有儿有女,子侄也不在少数,为何只你一人前来求情,王公没有同你讲清个中利害吗?”   让王贺尸骨无存是王谢两家权衡之下的结果,总不能让谋反这样的事和过家家一般的,一定要有一个人承担最严重的代价。   王韫之站起来,清瘦的身体逐渐弯下,他对谢谨行了最庄重的礼仪。   “在下自幼丧父,幸得叔父关照才得以长大成人。于在下来说,叔父便如同父亲一般,在下敬他重他,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叔父一生,为琅玡王氏鞠躬尽瘁,此前为官三十载,并无大错,今朝踏错一步,在下恳求大将军能给他一份体面,一份属于琅玡王氏家主的体面。”   王贺不再是大魏的丞相,可他仍旧是琅玡王氏的家主。   谢谨后来见过很多人,千千万万士族子弟,却没有一个人比王韫之做的更好。   他是真的把世家风度这几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哪怕是死都记得自己出身世家大族,身体里流淌着士族高贵的血液,任凭谁都不能玷污。   “就算我答应你,我又要如何给朝臣给天下一个交代呢?”   “在下已经寻得一死囚尸身,与叔父相貌相仿,以此替代,以大将军的威势,无人敢多言,叔父以王氏家主之礼葬于琅玡之事,只会在王氏之内被知晓。”   他慢条斯理的答,没有一丝慌乱。   “我帮你会有什么好处呢?”   “西戎战事未定,届时大将军必定分身乏术,桓庾两家野心勃勃,其余士族也不??分,在下可以保证在大将军征战之时,在下同王氏必定倾尽全力保谢氏与陛下安好。”   谢谨笑容盛开,轻轻摇了摇头。   “王韫之,王家有你,是他们最大的幸运。” 第 4 章 第四章   谢谨去了秋实苑。   春华秋实,分置两苑,春日茶宴,秋日酒宴,此乃颍川庾氏最喜欢的宴会,别家清谈会上斗酒诗百篇,他家纯粹纵情享乐,大谈玄学。   庾氏花重金于建康城内建两处私苑,时不时会广邀宾客聚会,那庾氏长子庾识年向来是最洒脱不羁之人,一身松垮博衣,一双高齿木屐,一头乌发半散,谁见了不称一句风流落拓。   谢谨今日要找的人就是庾识年。   被仆从带着往秋实苑内走,谢谨一身煞气,叫旁边的女婢仆从惴惴不安。   如今的谢谨已然成了杀神般的存在,所到之处无人不惧。   待到入了宴席间,谢谨不得不感叹好生潇洒。   众宾席地而坐,随意散漫,流动溪水将盛满酒液的觞送到各人面前,瓜果珍奇也不在少数,园中宾客大多穿着木屐,着素白浅色长衫,或袒胸露臂,或披发跣足,逍遥恣意的不像话,其间有人围坐行酒令,有人赏枫轻敷粉,有人投壶食石散。[1]   而那宴会之主庾识年叫人搬了软榻过来仰躺沐浴在阳光下,长袖滑落至上臂处,他抬手端起觞将酒液尽数灌入口中,那动作柔美而又勾人。   庾识年一双桃花眼微阖着,浅淡唇边沾满笑意,在看到谢谨的时候,笑容更甚。   “这是哪阵风把我们的谢司空吹来了。”庾识年是男生女相,阴柔俊美,他微微起身,衣襟滑落至胸前,看谢谨的眼神充满戏谑。   谢司空三个字让所有人警醒过来,匆忙整理仪容过来拜见。   “参见司空!”   谢谨面色平静,冷眼看着这些人,连讽刺的心思都不想花。   王贺才因谋反被杀,她还当这些人会收敛一阵子呢,没想到该怎么享受还是怎么来。   难怪大魏弊端横生。   “你们随意,我找庾识年。”   “走吧,我有事寻你。”   两人一同入了枫林,余下男子开始窃窃私语。   “谢司空怎么突然来找了庾郎君,不会是庾氏又出了什么事吧?”   “你别胡说,任凭谢家再势大,也经不起一回得罪两大士族,谢司空和庾郎君那是自幼便有些交情的,许是为了旁的事。”   “交情?何等交情?”   “据说当年庾氏有意与谢氏结亲,庾郎君和谢司空被两家看好,差一点婚事就定下了。”   谢谨忍着打人的冲动,叫庾识年把长衫穿好,她还是佩服这些人的,入了秋还是这样的穿法,一群羸弱不堪的男子,也不怕染了风寒。   “说吧,来寻我做什么?”   “若是想让我劝说庾氏安分下来,那我当是做不到的,庾氏的心思不比王氏少。”八壹中文网   谢谨微微蹙眉,紧紧盯着他,“庾识年,你我之   间再是了解不过,我也不需你多做什么,告诉你父亲若是不想成为下一个王贺,暂且收敛一些。”   比起桓氏,谢谨更担心庾氏。自桓景上位以来,桓氏锋芒逐渐减弱愈发沉稳,一路走的踏实坚固,被挤下去的庾氏多少有些急躁了,朝堂之上上蹿下跳也就罢了,王贺谋反一事便是庾氏借他人之手告诉她的。   庾氏之心,丝毫不逊色于王氏。   “谢谨,我是真的不懂你为何如此拼命。哪怕是庾氏有意争夺那个位子,以你之才,拉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今日来此警告,等于是同庾氏撕破脸。”   “王氏暂时的消沉是为了日后更猛烈的报复,你可曾想过此时再得罪庾氏,日后你要如何去挡。”   “自是举全族之力去挡。”   “话我留在这里了,但凡再敢有祸乱大魏之人,谢氏绝不放过。”   谢谨前往秋实苑同庾识年密谈的消息半日之内传遍各大士族。   桓景听了仆从的回禀,手上的笔顿了下,墨汁滴在了纸上,一个静字被毁掉。   “找庾识年,她想做什么?”   桓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来回走了几圈,目光停留在那个硕大的静字上。   “传我令,桓氏上下不可轻举妄动。尤其是那几个平素爱犯浑的子弟,让他们收敛些,从今日起,桓氏闭门谢客。”   如果谢谨没有想要斗垮王氏,拉拢群臣,她斩杀王贺的理由只能是保护皇帝,让大魏重现安宁,这个时候桓庾两家地位实在尴尬,桓景没有当出头鸟的打算,眼下稳才是最重要的。   总归他还年轻,龙亢桓氏熬的起。   “将军,西戎又添十万兵马,谢陆那边有些顶不住了。”   “十万?他们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啊,若是这般的话,那只能我亲自去了,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   她还想给西戎留点喘息的机会呢,他们自己不要,就别怪她下手残忍了。   “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   长夜漫漫,寒凉如水,祠堂的灯火还燃着,谢谨跪在垫上,脊背挺直。   “父亲,答应您的我一定会做到,我会倾谢氏全族之力保大魏永世太平。”   谢谨回想起少年时和谢容一同出征的情景。   那年她十三岁,自小熟读兵书,精于武艺,于排兵布阵之道大感兴趣,谢容看她如此有天赋,就问她想不想随他一同出征。   谢容从未因她是女儿家而放弃什么,他一直希望谢谨能够如他一般征战沙场,为国尽忠。   谢谨虽然小,对于建功立业还是很渴望,她希望能够证明自己,女子不会比男子差。   阮夫人曾经被谢氏族亲诟病许久,原因在于她没有诞下男婴,替谢氏传承香火。   比起其他的世家来说,谢氏人丁着实稀少。   谢谨把那些年的诟病与轻视记在了心里,她想向所有人证明。即便母亲没有生下男婴,谢氏也不会就此衰亡,因为她会让谢氏满门荣光。   “父亲,我想上战场。”   那一年的谢容做的最让人吃惊的事便是请旨带女出征,皇帝忌惮谢家权势,没多久便答应了。   甚至封了十三岁的谢谨做定远将军,大魏最年轻最史无前例的女将军。   谢谨打破了女子不得入军营的铁例。   她比谢容想象中还要出色,稚气有余,威严更甚,丝毫不怯场。   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领五百精兵深入敌营,斩杀敌军将领。   那一战让谢谨的名号传遍了北方十六国。   所有人都知道了谢氏有女如琢,天生将才,英武善战。   回到建康之后,皇帝大肆嘉奖谢氏以及谢谨,更是准许她久留军营,与男子无异。   最开始的时候,朝中当然是议论纷纷。女子不可入军营,女子不可上战场,女子不可任将军,诸如此类的话太多,士族弹劾谢氏和谢谨的折子堆满了桌案,皇帝也很为难,私下和谢容商量就此作罢,谢谨知道后,自请领兵出征,不依靠谢容,只凭自己的本事。   十四岁灭南明,封明威将军。   十五岁灭卫国,封宣威将军。   十六岁灭大燕,封忠武将军。   十七岁灭吴越,东楚,北秦三国,封冠军大将军。   谢谨用四年的时间让所有人没了话说,这是比她父亲谢容还要骁勇善战的存在。   北方十六国被谢谨打到只剩下十个,北境也由此安定许久。   当时所有人对谢谨都是称赞有加,大魏得此将才免遭北方骚扰是幸事,他们对谢谨的不满也被压下。   甚至许多女子将谢谨当作典范,立志要如她一般为国尽忠。   转折发生在承平元年,谢谨十八岁的时候。   谢容领兵战西凉,陈年旧疾发作又遭西凉暗算,一代名将死于宵小之手,北方连失九城,危难关头,谢谨戎装上阵,带着满腔怨恨把西凉打的毫无招架之力,西凉国主亲自给谢谨下跪。   那时候的谢谨被仇恨吞噬,下令屠城。   据说血液积聚成河,尸体遍布街道,无数百姓哀嚎,这些都没有让谢谨软下来。   冷面杀??号传遍天下十三州,再无人敢招惹谢谨。   血腥残忍的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要说愧疚,谢谨或许有那么一点。   可她并不后悔,总要有人为她父亲的死赎罪,那不能只是一个人。   只道她生性残忍凉薄,学不来那些菩萨心肠,外人说她心狠手辣也好,伤天害理也罢,她都不在乎。   她只知道一件事,谁敢动她的家人,她会死磕到底,谁敢祸乱大魏,她会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谢谨最后看了看满堂灵位,谢氏先祖。   跪的太久腿有些麻,她拍了拍腿站起来,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但愿将来谢谨到了地下之时,列祖列宗不要怪我。”   谢氏很重要,可大魏更重要。 第 5 章 第五章   临走之际,谢谨让谢肆留了下来。   “眼下朝中局势不稳,我这一走难免会出些乱子,你留在谢氏照顾好母亲和阿鸢,若是有急事。”   “若是有急事你可以去找庾识年或者王韫之。”   庾识年与她早年相识,人品这方面她是信得过的。即便他依照庾氏之令行事,总归念在往年交情上,不会看着谢家出事。   至于王韫之,王家才是最大的变数,他的存在但愿能够平衡一下两家的关系。   “不过即便找了他们也要与我知会,明白了吗?”   “是。”   谢谨还没来得及和阮夫人谢鸢告别便匆匆离去,她们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告别,怕掉眼泪,怕依依不舍,短暂的相见之后又要分离。   她离开建康还不到一日,有人就开始动了歪脑筋。   “族长,谢谨走了,我们何不乘胜追击,一举……”   “够了!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真是丢尽我琅玡王氏的脸面!”   “谢谨肯放琅玡王氏一马,已然是最大的仁慈,她才刚走你们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你当王氏与她的约定是儿戏吗!背信弃义,暗中伤人,哪还有半点士族风范,滚!”   王茂气的直咳嗽,难怪王家一代不如一代,净出些这样的货色。   王韫之安抚着王茂,扶着他坐下,“族长息怒。”   “韫之,你需得记住,答应了人家的事一定要做到,王氏虽与谢氏不对付,可到底此次她对王氏手下留情了。   你是个好孩子,谢谨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她肯容许你厚葬你叔父,你也要尽心完成她托付的事情,明白吗?”   王韫之点头,这些话即便王茂不说他也知道。   王谢之争,是光明正大势均力敌的争。即便王氏暂时落了下风,他们也不会去破坏规则。   “族长,延之绪之已经被关了三日了,是否?”   “也是王家对不起那两个孩子,你去好生宽慰他们一番吧,让他们试着放下怨气。”   说来轻松,哪有那么容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纵然王贺有错在先,谢谨就是他们的杀父仇人,王贺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王绪之提着剑就要往外冲。   但愿能稍微平静一些吧。   马不停蹄数日,谢谨没怎么休息直奔西境而去。等她到军营的时候,谢陆已经领着一众将士候在那里了。   “参见司空!”⑧①ZW.??m   “情况如何?”   “西戎增兵十万,来势汹汹,听闻此次援军将领是西戎王子,那边士气大振,这几仗打的有些艰难。”   谢陆有些惭愧,本来他还夸下海口让谢谨安心回建康,此处收尾他一人便可完成,谁知西戎再次增兵,他完全招架不住,只能千里迢迢让谢谨再赶过来。   谢谨敲了敲桌子,心情不太好。   从一开始两方实力就已经悬殊了,西戎出兵三十万,她只带十万,打倒是能打,彼此都损伤过半,西戎的再次增兵无异于雪上加霜。   “他们这是打算死磕到底啊。“谢谨骂了句什么,谢陆没有听清……   “总兵力不过八十万,用四十万来跟我耗,该说他们孤注一掷好呢还是蠢呢。”   西戎人虽少,却是兵强力壮,将士骁勇善战,这也就是谢谨领兵才能用十万人马打到他们近乎鸣金收兵。   “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敢来我就敢打,来多少我杀多少。”   “引他们来毕云关。”   “毕云关?毕云关离我们的营地不过十里,这等于叫敌人入了半个巢穴。若非节节败退成颓势,如何能将他们引过来?”   “那就败给他们看啊。”   烽火狼烟一触即然,吹角连营沙场点兵,数十万将士于漫天黄沙之中肃立,面容坚毅眼含杀气。   谢谨握着银枪逐渐策马行于阵前,在大魏的暗红旗帜下,整个人慵懒又不耐烦。m.81ZW.??m   谢陆知道她是老毛病又犯了,想见点血。   这边还没什么动静,西戎那个什么王子就开始叫嚣。   “谢司空,你们大魏是没有人了吗,竟然让一个女人上战场,哈哈哈!”   他笑的猖狂而又粗犷,那副猖狂的模样让他身边的将领都忍不住嫌弃。   谁不知道谢谨上战场完全是因为能打,别说大魏,天下男子能有几个比她更有本事,真怀疑王子脑子坏掉了。   “今日我就要看看,传说中的大魏杀神能有多厉害。”   谢谨自始至终没看过他,太过丑陋,让她没眼看,只觉得聒噪无比。   “废话真多。”   她话音落下,两边正式打了起来,嘶吼喧天,兵器相交,血液横溅。   战争的残酷远比人们想象中更加激烈,可能只在那么一小瞬间,血肉分离,四肢不全,钻心的痛楚蔓延至全身上下,又或者轻易被人划破喉咙倒在苍凉却又湿润的地上,再也起不来。   一场战争,要死很多人,要有很多个家庭破碎。   谢谨不大记得清她打过多少次仗了,也许最开始是怕的吧,那么多生命一下子逝去,残忍到极致,后来面对的越来越多,她见过的尸体又何止几万,她早已麻木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她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天下没有真正统一太平,战争不会停,苦难不会消失。   此刻她眼前又是大片大片的鲜红了,她总爱银枪白缨上阵,最后白缨全部被染红,昭示着一切的罪孽。   两位主帅不知何时厮杀到了一起,谢谨收着力,渐渐显露出不敌的状态。   “都说大魏的辅国大将军武功盖世,可以一挡百,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啊。”   谢谨不想和他说话。   又是几个回合,谢谨横提银枪挡住西戎王子的压迫。   “谢谨啊谢谨,你也只是这般了,一个女子不好好相夫教子,跑到战场上来只能是自取其辱。”   先忍着,等会再收拾他。   最后西戎王子将长剑架在谢谨脖子上的时候,发出了猖狂至极的笑声。   “大魏司空已被我西戎生擒,将士们,一鼓作气,直逼大魏!”   “将军!”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西戎乘胜追击,一路向前,大魏撤退的将士越来越多,军心溃散,本就不多的将士四散纷乱,西戎王子还在沾沾自喜,另一位将领愈发觉得诡异。   他和谢谨打过多次交道,谢谨手下的兵没一个软柿子。哪怕打不过也会血战到底,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跑了。   “王子,小心有诈。”   “谢司空,我劝你不要耍什么花招,你的命还在我们手里,让你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你还不算是太蠢,只是都已经到了毕云关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太晚了。”   毕云关!   那将领猛然抬头,两侧山峰之上站满手持火箭的将士,正对准着下方的西戎士兵。   “再看看你们脚下的地吧。”   地上早已浸了油。   趁这空隙,谢谨猛然出力挡开压着她的士兵,锋利的指环直冲着西戎王子去。   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片刻间,她杀掉西戎王子根本不费什么力气,谢谨策马离去,到了夹峰之外才高呼,“谢陆!”   火箭落在地上,汹涌烈火猛然窜起,大火吞噬了一切。   所谓的数十万雄狮,尽数葬身于火海,能有逃出者,也被毕云关外设伏的将士斩杀。   “将军,您没事吧?”   把指环取下丢给谢陆,谢谨磨了下牙齿拽着缰绳往回走。   “我能有什么事。”   战无不胜,从无败绩的谢谨怎么会有事,只会是一个又一个蠢货死掉而已。   后来有人提起那场大火,惊叹于谢谨诱敌深入以外,还要恐惧于其残忍狠辣,二十万将士那样痛苦的死去,谢谨甚至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回了营帐谢谨去洗了把脸,那个西戎王子的血溅了她一脸,让她难受的很。   谢陆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才去见了谢谨,问她那么多尸体该怎么办。   这还需要问她?谢谨不悦的看了一眼谢陆,淡薄吐出两个字,“埋了,毕云关。”   “筑京观还是?”⑧①ZW.??m   谢谨差点没忍住给他一刀。   “谢陆,他们是将士,纵然不为大魏的将士,也是自己国家的英雄,你好意思让他们连死都那么没有尊严吗?”   筑京观乃是将敌国将士的士兵堆积在一起,用土覆盖后,做成高高的土垒京观,如此用以炫耀胜利,侮辱失败者。   对于失败者来说,是最大最大的耻辱,连死都不能拥有尊严。[1]   谢谨看他不耐烦的很,让他别站在这儿碍眼。   “入土为安。”   虽然人数众多,谢谨也没有打算放任那么多尸体不管。   若是有百姓食用他们的身体,一不小心闹出瘟疫,那对大魏的打击会是极为沉重的。[2]   谢谨知道为何谢陆会提出筑京观,这并非什么稀罕事,在她之前大魏的将领主帅几乎都做过那样的事,谢容没有做过,也是谢容跟她说你可以杀掉敌国的将士,但是不能筑京观。   “他们为自己的国家而战,成王败寇,丧失性命再正常不过。可他们是勇敢无畏,为国尽忠的将士,他们应当有尊严的死去。”   谢容,真的教给了她很多道理。 第 6 章 第六章   边关的夜总是很凉的,寂静深深,寒风习习,不闻雀啾,不得鸡鸣。   谢谨睡不着,从营帐出来透了透气。常年战乱,使得脚下这片土地沾满了血腥,寒凉夜风中,带着泥土混着鲜血的腥味,许是因为这气息传的太远,除了将士以外的活物也见不到。   “将军还不歇息吗?”   “谢陆。你说我还要打多久的仗。”   他总觉得那语气里透着悲寂和苍凉。   “毕云关这一战,将军打的很好,估计会和当年西凉那一战一样载入史册,将军,是大魏真正的战神,大魏有你,必将安稳。”   “载入史册?确实应该。”   一次屠城,一次烧杀几十万将士,这样残酷耀眼的战绩,怎么能够不被记住呢。   “为了大魏的安宁,牺牲似乎已经很常见了。”   唯有不停的征战,不停的收复失地,扩充疆域,大魏才会有更多的安宁。   谢家并未出过什么良善之辈,杀人这件事一直被贯彻在家族血液中。   哪怕是谢容风头最盛之时,也是做过屠城这样的事的。   “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是壮大国朝,是传播威势,还是哀鸿遍野,家破人亡。   谢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谢谨是在她十七岁屠城的时候,她也问他战争意味着什么。哪怕知道那是一场又一场的灾难,他们也不能停止。   那么多分裂的国家,那么多朝廷,多方势力混战,怎敢奢求太平。   “将军,眼下的战乱都是为了将来的安宁。”   “那就再等等吧。”   等到她不用再打仗,得见山河无恙,海晏河清。   隔日谢谨带着谢陆一同去了最近的城池,她想给阮夫人和谢鸢带些东西回去。   入城之后,谢谨看了许久也没看到什么好东西,比起都城的繁华,这里实在苍凉的不像话。   她策马行走在宽广街道上,能见到的人不算多,摊贩也是稀疏无生气的,似乎整座城都有些压抑,临近战场,受到的灾难和杀戮太多,人人自危,没有太多的欢乐可言。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女郎,抬起手将桂花丢到谢陆身上,谢陆愣怔好一会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女郎已经走远了,和同伴笑着说话。81Zw.??m   “行情不错,也是时候让母亲替你看看了。”   这个看看就是要给谢陆找个妻子。   “这可不行,战事未定,怎敢言轻易娶妻,免得日后耽误人家。”   他们的性命本就是被挑高的,说不准哪日便会马革裹尸还,何必要耽误人家女郎大好年华。   “随你吧。”   谢谨看到路边有卖编织平安符的,样子和颜色都好看,她下马去瞧了瞧。   “老人家,这个多少钱?”   “五文钱。”   说罢他开始剧烈的咳嗽,捶着胸口,还不忘往后退了许多。   看上去是肺痨之症。   “老人家怎么不去找大夫看看,入了秋本就天凉,再出来做生意难免加重病情。”   “总归是要死的病,治了要拖累全家受罪,不治的话家人还能轻松些,我趁着还有几口气在,多卖些平安符,还可以叫我孙儿多吃些糖。”   谢谨不是个感性的人,可这一番话还是让她心里闷闷的。⑧①ZW.??m   哪怕得了病,不能也不愿去治,贫穷真的压垮了很多人。   她想起了建康城内的宴席,一日消耗千金,只要稍微拿出了万分之一,都可以拯救一个贫苦平民之家。   谢谨拿了四个平安符,给了二十文钱,一分没多给。   老人家捧着铜钱,笑的很开心,他今天又可以多买些米和糖了。   “将军,为何不选择帮帮那老人家。”   谢谨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往某一处看。   街角窝了一堆衣衫褴褛,目光阴邪的混混。   “我若是多给了,那几个街角的混混在我们走后就会去抢钱的,给了老人家希望,又让他最终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   “这乱世之中可怜人太多,我们同情不过来的。”   谢谨丢了个平安符给谢陆。   “后日回建康。”   应众将士的要求,谢谨还是叫人办了庆功宴。   几乎在座所有高级将领都出自谢氏,他们一同起身向谢谨敬酒。   “恭贺司空!”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敬佩,谢家有女如此,是谢氏满门的荣耀。   曾经他们也因为谢谨是个女子上战场而瞧不起她,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跟随谢谨南征北战,打从心里骄傲,他们谢氏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出色。   谢谨象征性的端起碗碟回之。   其实没有什么好恭贺的,打的仗太多了,也就不那么在乎偶尔的大胜了,谢谨还不忘提点两句。   “此番与西戎之战,在座各位都是功臣。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因此太过沾沾自喜,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不希望回了建康以后,有人拿这件事在外面大肆宣扬,明白了吗?”   论功行赏自然会,可若是太过张扬,助长气焰,难免有人生了不好的念想。   她不想对谢氏的人动手。   除了谢陆外,其余人面面相觑,怎么会听不出谢谨话里的警告之意呢。   “我等必定听从司空之令。”   谢家骨子里流着残忍的血液,他们不会忘记当年谢容在位时,谢家在军中的某位将领公然挑衅,违背军令,被谢容下令处以极刑,当着谢家所有人的面被绞杀,血液溅了老远,谢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冷言道:“再有违者,同等下场。”   谢谨没比她父亲好到哪里去,甚至更冷酷残忍。   “好了,诸位随意,待到回建康后,我自会向陛下请旨,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谢司空!”   酒宴直到午夜才结束,一群大男人醉醺醺的,借着酒气开始胡言乱语。   “你说司空到底是怎么想的,兵权在握,掌生杀大权,何不学那王贺杀入建康宫,立谢氏子弟为君王,如此我谢氏才真正一骑绝尘,令其余世家俯首称臣啊。”   “慎言慎言!此等浑话莫叫司空听见了,谋朝篡位到底是小人所为。   如今的谢家已然为群臣之首了,进无可进,再强求若是落得琅玡王氏那般的下场可就不好了。”   “依我看这话没错,若是司空不想担上谋逆骂名,总归那小皇帝懦弱不堪,司空好生指点一番,叫那小皇帝自动禅让,三让三拒,全了皇室和谢氏的颜面,岂不皆大欢喜。”   一群人不知道说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谢陆在暗处听的清清楚楚。   杀入建康宫,未必不是个好法子。   王贺尚且有谢谨拦,谢谨却是无人可拦了。   他回去的时候,谢谨还在喝酒,她酒量不错,但有些上脸,现在有了三四分的醉意。   谢陆随口和她说着话,提到阮夫人,提到谢鸢,还提到谢氏,提到大魏。   “若是能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不受那么多人的影响,大魏或许会更早太平下来。”   “一劳永逸?凡一蹴而就之事皆不可靠,踏踏实实走稳每一步才是最重要的,毕云关一战,西戎应当会消停许久,短期之内不会再出什么事,也算保了一时太平吧。”   谢谨话里话外都没有那个意思。   谢陆应着她的话,把那有些荒唐的念头压下去。   进无可进就只能走下坡路,现在这般,已经很好了。   待他走了之后,谢谨稍微迷离的双眼逐渐清晰,人也坐正了许多,哪里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谢陆,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哪怕他说的隐晦小心,谢谨还是察觉到他的不一样,以前的谢陆从来不会说那样的话。   只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了。   谢陆和谢肆都是谢氏的家臣,他们的祖父是随谢谨的祖父一同征战,都是有品级的将军,他们的父亲跟随谢容征战,西凉那一战中,为了保护谢容而死,到了他们两个,已经是谢谨最信任的人了。   只要他们不做太过分的事情,谢谨都可以忍。   她从铁架上取了长剑下来,缓缓抽出半截,出鞘的声音谢谨觉得悦耳。   她不想动谢家的人,可要是谁敢坏她和谢容的事,她也不会忍。   翌日谢谨下令让所有人好生休整,为回建康做准备,相对于将领来说,士兵更加欢乐,这一仗打了大半年,他们许久不曾见过家人,马上就可以回家见到妻儿老小,阖家团圆,一解离别之苦。   有些人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西戎全军覆没,谢谨带的十万人马也折掉半数,包含死伤。⑧①ZW.??m   她叫人把战死将士的名单列出来,很厚的一沓。   “回去之后,好生安抚他们的家人,田产银钱都要到位,一定要厚待。”   每一个为自己国家死去的士兵都值得敬佩,她无法做到让他们起死回生,让他们的家人的丈夫,儿子,父亲回来,她只能尽力的厚待家人。   谢陆觉得那名单很重,这里面多少人是因为他的失误而死的。   要是他没有夸下海口,志满意得的认为自己可以挑大梁,或许还可以多活下来一些人。   “属下领命。” 第 7 章 第七章   司空谢谨班师回朝,皇帝携众臣城门相迎。   天子亲迎,足见对谢谨的重视。   “参见陛下!”   “司空此行为我大魏抵御外敌,实乃国家柱石,朕今日为司空备下接风宴,司空是先回府还是与朕一同前往太极殿?”   一朝皇帝,低声下气的问臣子想要怎么做。   这是她想要的君王吗?谢谨很快否定。   “臣满身污浊,实在不宜就此入宫,请陛下容许臣先行回府沐浴更衣。”   “自然,司空请。”   姜则是真的怕谢谨,她又杀了那么多人,二十多万将士,她就是活阎王,他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谢谨会不会杀掉他。   谢谨还是选择落后姜则一步,他是皇帝,该有的体面她会给他。   她注意到姜则身边紧跟着一个人。   身穿玄青织锦朝服,长身玉立,气度隽雅,面容并不柔美阴丽,线条棱角轮廓明显,男子气概很足,跟在姜则后面也不卑躬屈膝,挺直着脊背步伐沉稳。   只一眼谢谨便认出了他是王贺的儿子,他们相貌是极为相似的。   早听闻王贺长子才学甚高,容貌昳丽,是建康有名的文士檀郎,今日一见,传闻倒也没有错。   就是这个王延之看她的眼神极为憎恨。   也是,杀父仇人,哪能不恨呢。   入城以后谢谨才发现街道两边围上来许多百姓,男子倒还好,女子不仅多而且疯狂,疯狂的叫着谢谨的名字。   甚至将篮筐中的鲜花瓜果尽数丢到她身上。   谢谨一时狼狈许多,这掷果盈车的风俗也是该改改的,谁若是扔个笨重些的瓜果过来,没准还真要出些什么事。   谢陆是左挡右挡也没挡住什么,反倒被误伤许多。   相较于朝臣对谢谨的畏惧和厌憎,大魏的百姓对谢谨是敬畏和感激,这是他们的辅国大将军,替他们阻挡外敌入侵,保佑他们安稳度日的大将军。   她是朝臣眼中的恶魔,是将士子民心中的神祗。   场面一度混乱,被误伤的人数极多,士兵有的还会拾起落在地上的花枝放在鼻尖轻嗅。八壹中文网   这是花的芳馨,没有血的腥气。   回到谢府的时候,谢鸢第一个见到谢谨这样子,当即笑的毫无形象可言。   “阿娘你看阿姊,这是又被外面的小女郎缠上了,我看阿姊可是比建康城内四公子还要受女郎的欢迎呢。”   “就数你最会看好戏,等着你阿姊过来收拾你。”   “是啊,你等着我今年就把你嫁出去。不要不要我不说了!”   一家三口笑着往里面走,阮夫人问着谢谨在边境的生活,替她把发间挂着的花瓣捻走。   陪着阮夫人和谢鸢用完午膳后,谢谨才回了自己房里收拾。   还在沐浴她就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又是谢肆和谢陆打起来了。   这两个人天天非要争个高低,看谁武功更厉害,每次都打平手还不肯罢休。   她出来一见,果然是这样。   没有去制止,谢谨反而提剑加入进去,谢肆谢陆两个人一惊,随后联手对付谢谨一个人。   他们幼时也总是这样,一起玩,一起练功,两个打一个,一打一整天。   从谢谨上战场以后他们就很少这样了,谢谨是将军,他们是副将,身份有别,总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如今一推一挡,一攻一守,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样子。   谢谨挡开谢肆的手,挽了个剑花打掉了谢陆的剑,一个旋身把剑架在了谢肆的脖子上。   “就你们俩这半吊子还天天打,也不怕丢人。”   谢陆谢肆虽然惭愧,彼此对视一眼还是谁都不服输。   “谢肆。”   “在!”   “王延之是怎么回事?”   “您走的这些日子,建康城发生的事还真不少,先是那琅玡王氏的三公子入朝为官,得了陛下的赏识。   如今已经成了朝仪大夫了,再有琅玡王氏同颍川庾氏联姻,王三郎娶了庾郎君的妹妹,还有已经有不少士族投靠颍川庾氏门下了。”   也就两个多月,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数。   “谢氏没出什么事吧。”   “前不久庾氏上奏弹劾谢鸣公子挪用公款,好逸恶劳,纵情享乐,被王氏二公子给圆了过去,后来庾氏也就没有什么动作了。”   王二公子就是王韫之,看来他确实是有些本事,也还算讲信用。   至于庾氏那边,谢谨大概能猜到庾识年拦住了庾氏对谢氏下手,但是拦不住王庾联姻。   素来联姻都是士族之间最常见的结盟手段,往前推个几十年,王谢,王桓,桓谢,谢庾这几家都是互相嫁娶过的。   这要算起来,他们还是亲戚连亲戚,名义上的兄弟姐妹也是能叫的。   “陛下也还真是心宽,才出了王贺的事情,就可以心无芥蒂的任用王延之,让我怎么说好呢。”   看来不只是她对谋反之事习以为常,连姜则都已经习惯了,谋反就谋反,一人不祸及全家。   王氏可得好好感谢以前谋反的那些人,给他们挡去了多少灾祸。   “叫谢鸣那小子给我等着,明日我再收拾他。”   谢肆心里一咯噔,谢陆也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是有人要倒霉了。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谢鸣实在太跳脱,谢家一家子武将,他不好好习武练功就算了,不该染的坏习气都染上了。   大的事情他不敢惹,小的破事哪里都有他,四大士族之外举办的宴会哪场他没去,平素就借着谢谨和谢氏的名头为虎作伥。   当年也是实在把他父亲也就是谢谨的三叔气到没办法了,人家舍了老脸过来替谢鸣求了一个主簿的官职。   谢谨是念在谢鸣是她表弟的分上才没有严加管束,平日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特殊时期还敢跳,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许给谢鸣通风报信,他要是提前跑了,我饶不了你们两个。”   谢谨可是知道他们三个关系好的,一起去建康城的酒坊乐坊是常有的事。   谢肆面上一红,谢陆瓮声瓮气的说知道了。   她本来以为还要等几日的,谁知道王韫之马上就来了。   王氏大概也是急了,几个成年儿郎全部塞到了朝中,王韫之也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秘书丞,只比王延之低了那么一点。   也是有些缘分在里面的,谢谨和王韫之只见了三次,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相处起来比那个庾识年还舒服。   “恭喜大将军平定战事,大获全胜。”   谢谨抬手让他坐下,也没说什么。   “臣今日前来是想说一说延之的事情。”   “这入朝为官了就是不一样,上一次还自称在下,这一回就是臣了,不过这个称呼不适合在我这里用。”   这个称呼应该是对姜则的。   “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1]   谢谨抬眼看他,淡漠双眼透着寒气,似乎能洞穿一切。八壹中文网   “王二公子,我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有些话在我这里是不能说的。”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王韫之侧身作揖,他实在是有很好的世家修养,不骄不躁,温和待人,没有什么能击溃他的从容风范。   “既是如此,在下就继续说了。”   “答应大将军的事,在下已经做到,保谢氏无虞,谢七公子的事也被盖下。   至于延之,我没能说服他们兄弟二人,族长已然病倒,王氏正在推选新任家主,这个关头王氏也需要在朝中有新的势力。”   “王氏族亲一力支持,在下一人之力实在难以阻止,还望大将军见谅。”   有条有理,淡定温和,王韫之连说话都让人觉得舒服。   “言重了,我与你的约定只是在我离开这段日子里保谢氏平安。   你确实做到了,至于王延之的事情,本就在计划之外,到此我和你们王家的合作也就结束了。王二公子还是快回去吧,若是王氏族亲知道,还以为你要投入我谢氏门下呢。”   “若是在下还想同大将军合作呢?”   谢谨刚起身准备离开,听到他这话颇为惊异的转身。   “王韫之,你可是王家的人啊。”   王谢恩怨早已说不清斩不断了。若是王延之成为王氏新任家主,新仇旧恨在,王谢会斗成什么样子她不信王韫之会不清楚。   王韫之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贴于后腰,一派仙风玉骨。   “我们的合作不是以王韫之和谢谨的身份,而是以大魏秘书丞和辅国大将军的身份。”   “你是想?”   “不论出身,不谈身份,不顾家族,只以魏臣的身份。”   “你想做的事,刚好我也想做。” 第 8 章 第八章   接风宴设在太极殿,大魏五品及以上朝臣都来了,内设之奢华,筵席之庄重让人忍不住为之一震。   只见殿内高大金柱上雕龙刻凤,桌案皆用香味木材制成,酒器碗碟为金银玉器,殿内焚乌沉香,袅袅轻烟从熏笼之中逸出,过路宫人靠近沾上久久不散。   姜则下令这场宴席不必太过拘束,品级低一些的官员自是不敢造次,却看那贵族子弟皆熏衣佩香,姿态慵懒,更有甚者跣足穿着木屐过来,也无一人多说些什么。⑧①ZW.??m   宴席还未开始,姜则和谢谨都还未过来,不少世家子弟已然开始敷粉施朱,最令人咂舌之事莫过于几个阴柔模样男子开始了耳厮鬓磨,你侬我侬。   喜好男风在大魏还算是常见,谁家若是有那样的子弟也不会多加苛责,只是多藏匿着,像今日这般放到台面上来,也不知是何用意。   他们的长辈也未加制止,不少人也开始猜测是否是这些士族要联合起来给谢谨一个下马威。   被念叨了好久的谢谨一入太极殿闻到馥郁浓重的香气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乌烟瘴气。   见她来了,不少人开始起身拜见。   “谢司空。”   “参加谢司空。”   “司空万安。”   “好久不见啊,谢谨。”   谢谨偏头望过去,庾识年几乎是横躺在地上了,只靠一只手撑着额头,勾着眼尾看人,妩媚妖娆,带着丝丝倦意。   “你可真行,宴席还没开始就先醉了。”   “你这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无趣,好歹我也帮了你劝说庾氏族亲,连个道谢都没有。”   “多谢。”   庾识年一噎,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走。   谢谨没好气的离开后,庾氏一个小公子冒到庾识年身边去了。   “大哥,你是不是还念着你和谢司空当年的婚事呢?”   “天天想些什么?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从来都是谢庾两家的长辈有心,我和谢谨谁都没往那方面想。”   “谢谨这个人啊,只适合做朋友。”   “为什么啊?”   庾识年用手撑在地上坐起来,将酒器端的老高尽数将酒液灌注在口中。   “没有任何一个男子会希望自己的妻子那般有权势,优秀到让所有男子望尘莫及,心生羡慕。”   或许当年谢谨未露锋芒之时他愿意听从族中长辈的话和她做夫妻的,只是从她踏上战场那一刻起,庾识年就知道他们两个人会是知己但不会是夫妻。   他敬佩谢谨,也知晓她绝不会被儿女情长拖住步伐。   “和谢谨做朋友是一件极其欢愉的事情。”   谢谨落座之时,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那几个温情缠绵的郎君身上,眼见着那手都探入了衣襟里,她实在是觉得眼睛疼。   她倒还好些,那群人身边坐着的正是王韫之,他面色如常稳如泰山,只是耳尖已经红的不像话了。   谢谨突然有了些笑意,更放肆的笑声从庾识年那边传了过来。   只能说王韫之的运气不好了。   终于熬到了姜则过来,那几个人收敛了一些,谢谨的燥气逐渐平复。   他象征性的说了些什么,褒奖一下谢谨,各种溢美之词都冒了出来,论功行赏一事待后。   对于谢谨加官进爵是不会的了,再进她就要坐上龙椅了,对此也只提到了赐金银田庄,再对有功将士进行封赏。   说完这些姜则就一直保持沉默了,专心而小心的吃着点心,眼睛都不敢往下面看。   谢谨默默叹息,什么时候大魏才能真正出一位适合当皇帝的皇帝呢。   她垂首饮酒,没多在意别处的动静,极少有人过来敬她酒,名为她的接风宴,许多人却是跑到王延之那里了。⑧①ZW.??m   说句实在话,他们私心里都不太愿意和谢谨为伍。   那份隐匿的心底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放下的轻视,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会愈加强烈。   王贺身死,王延之这位新冒头的朝仪大夫很得陛下的喜欢,多次召他入式干殿伴驾,或许这是王氏再得重用的苗头。   毕竟谢谨那样的人是需要被制衡的。   谢谨没理会那些事,还是庾识年叫了她,示意她去看。   那琅玡王氏的三公子受欢迎的很,一大群人赶着巴结呢。   “我这妹夫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话说你妹妹嫁给王延之你就没什么看法?”   她印象里,庾识年对他妹妹很好,小的时候他们三个也是在一起玩过的,那是个温柔乖巧的姑娘,最是听话,不懂拒绝和反抗,总是让人怜爱。   庾识年的语气有些冷漠了。   “我能有什么看法,庾氏同王氏要联姻我拦不住,阿和被他们当作棋子一样的送出去我也拦不住,由他们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谢谨默然。   他们自出生起便享了别人难以拥有的富贵,所要牺牲的自然也很多。   譬如尊严,譬如婚姻,譬如所有的情意。   谢谨没想到唯一一个来敬自己的人会是王延之。   这酒不大好喝了。   “恭贺司空战胜西戎,屠尽二十万将士,替我大魏又铲除了威胁。”   王延之笑着同她讲话,只是那眼里的恨意和话语中的讽刺藏不住。   这是来挑衅的,谢谨明白了。   她给自己上了酒,起身与王延之对视。   “多谢王三公子,这是我的职责,凡敢有祸乱大魏者,我自是一个都不会放过,下至普通将士,上至。”   谢谨嘴角微微上扬,王延之敢拿她杀人的事出来讽刺,她也不用再顾忌着什么。   “上至一国丞相。”   她隐约听到王延之牙齿咯咯作响,还看到他握着酒器的手泛起青筋。   “司空好运气,如此重要的战役碰上西戎王子那样的蠢货,急功近利,自以为是,叫司空那样轻易的击败,只是这种好运气估计再也不会有了。”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况且我的运气向来不错,不劳王三公子费心了。”   王延之拂袖而去,谢谨还不肯罢休。   “同王三公子相比,我的品阶应该是高出不少的。按理说三公子应当对我尊敬有加,琅玡王氏最注重礼仪礼节,想来下一次,三公子不会忘记的吧。”   她   眼见着王延之的脸青了又白,愤恨而无可奈何的转身同她行了礼。   “多谢司空提醒,下官,明白了。”   总有一日,他会把谢谨踩在脚下,让她也尝一尝这被羞辱的滋味。   这一出看的庾识年心情甚好,他忍不住凑近了谢谨一些,撑着头说话。   “估计也就只有你治的了这号称大魏第一公子的王延之了,瞧着小子傲成这般模样,也不想想他若不是出身琅玡王氏,连跟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谢谨这么多年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边关的将士都很尊敬她。   于她而言,出身只是一个跳板,她凭自己的武功谋略军事才能也能让所有人敬畏,比起所有的士族子弟来说,谢谨优秀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至于王延之,本事有,但庾识年就是看王延之不顺眼,清高孤傲还把自己妹妹拐走了。   要不是看他待他妹妹还不错,他早就跑到王氏揍人了。   “你是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王延之好歹有真才实学,得了官职,可不比庾识年这坐吃山空的强?   庾识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重新回去喝自己的酒了。   这宴会到现在也是行进过半了,歌舞换了一出又一出,她借着交换的间隙看了看,那些大臣多了许多生面孔。   除了几大士族的人常年就是那么几个以外,每年大魏朝臣都要更换许多。   再细查看,竟是大半都能与士族牵扯上关系。   这才是真正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回谢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因为过了酒气有些微醺,是坐着马车回来的。   谢鸢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   “打打杀杀就算了,还同那群男子喝酒,我看阿娘定是将你的性别弄错了,再不是便就你前世是个男子,哪个女郎能活成你这般模样!”   一边扶她往里走谢鸢一边抱怨。   “又开始没大没小了。”   “是,我没大没小,我一会就把做好的驼蹄羹分给谢陆和谢肆。”   “你敢。”   她又忍不住捏了捏谢鸢的肉肉的脸颊。   这就是有家人的好处,只有阮夫人和谢鸢知道每回宫宴她都吃的很少,会早早为她备下喜欢的吃食。   普通的人家烟火,一日三餐,其实是最可贵的。   谢谨对于谢鸢的手艺向来很满意,一碗驼蹄羹吃的干干净净。   “阿鸢,若是你日后有了心悦之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为你备好全天下最丰厚的嫁妆。”   “怎么突然说这个?”   可能是庾识年妹妹的结局让她有些寒心吧。   本是家中最尊贵不过的女郎。在面对家族利益之时,还是会被毫不留情的送出去。   她不会让谢鸢那样的。   “阿鸢,你放心,我永远不会把你当作工具送出去,你只要安宁平安的过好每一日,做你喜欢的事便好,余下的,都有我在。”   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第 9 章 第九章   谢谨特意换了身衣裳,窄袖长袍,翠竹底纹,手里提着一根长长的藤条。   外面的事处理了,该处理自家人了。   谢氏家宅很广阔,占地两百多亩,几支血脉分了不同的院子住,谢氏大房在东,二房也就是谢容那一支在北,而三房在西,其余在偏方。   她一路向着西边去,步伐稳健从容。若不是置于腰后的手里握着藤条,外人见了还当她是要出去游玩的。   谢家三郎主是位喜好清雅的人,在园子里种下大片松柏绿竹,也不叫仆从打理,一贯亲力亲为,那片林子正在外人来能看见的位置,是以谢谨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林中忙碌的身影。   “三叔。”   “哎呀!如琢来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整个人因为有些肥胖,从林中走出来的样子有些许滑稽。   “如琢可算是来了,三叔我好久没见你了,甚是想念啊。”   谢谨拘谨的笑了笑,上次回来的时候只待了三日,也确实没时间到西院来。   她父亲谢容一母同胞的兄妹有四人,长子早亡,次子从军,三子好诗文,幼女远嫁兰陵。   “你是要找谢鸣那小子是吧,赶紧去,屋里呢。”   他还比了个请的动作。   谢陆谢肆都快笑疯了。   “三叔,我……”   “不用解释,我看那个小混账不顺眼也已经很久了,小混账跑得快我追不上,你回来了就当是替我收拾收拾他,不用客气,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那我去了。”   人家父亲都发话了,她还客气什么。   小的时候谢鸣就是家中最调皮捣蛋的那一个,还抢过谢鸢的布娃娃,谢谨忍了他好多年,知道他干的那些浑事也懒得理他。八壹中文网   这次不一样了,她千防万防费尽心思,谢鸣就给她拖后腿让庾氏给拿捏住了,说什么这回都不能饶了他。   谢谨还是打算给谢鸣留点面子的,到了房门外还叫了他几声。   “谢鸣,出来,我有事找你。”   里面没有动静。   “谢鸣!”   还是没有。   谢谨目光扫过庭院里站着的仆从和女婢,见他们神色有异,双肩颤抖,她迟疑片刻上前去踹了门。   人毛都没有。   谢鸣跑了。   “你们通风报信了?”   “将军,你知道的,七公子他其实挺聪明的。”   言外之意就是谢鸣知道谢谨回来要找他算帐,自个儿先跑了,还是偷偷摸摸跑的,连他父亲都不知道。   “他平素爱去哪些地方?”   “不知道。”   “元田酒肆和平宁乐坊。”   谢谨幽幽的看了谢肆一眼,直让他遍体生寒,心里打鼓。   “回来我再收拾你。”   谢肆卒。   接下来供建康城百姓和权贵茶余饭后所言的趣事发生了,当朝司空谢谨跑去了平宁乐坊把她那不成器的七弟谢鸣从乐伎的榻上拖了下来,当场就是几藤条下去,谢鸣当时那叫一个哭天喊地,痛彻心扉。   在场知情者后来透露消息称谢司空一边打还一边骂。   “自己蠢就算了,还要牵扯上谢氏,犯了错也就罢了,你还敢跑,谢鸣,我看你真是皮痒了。”   说罢又是几藤条下去。   谢谨那是什么人啊,战场上厮杀多年,那手劲岂是寻常人可比,听闻谢鸣被带回去的时候都要昏厥了。   最悲哀的莫过于他被打成那个样子,莫说谢氏族亲了,便是他父母都懒得管他听他抱怨。   谢鸣这一躺就是五六日,看见谢谨来还是忍不住发怵。   “四姐,你又来了啊。”   谢谨微微撩起长袍于案前踞坐,从瓷壶中倒了杯清水递给谢鸣。   “伤还疼吗?”   “废话!”   “你说什么。你说说你怎么那么不成器啊,别家子弟玩也就罢了,你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点数吗,好歹是个官员,真以为还和从前那般无拘无束,可以肆意妄为啊。”   这也就是她和谢鸣关系不错她才肯多费些心思,换了别的族中子弟,打一顿,祠堂关几天,再塞到军营里,过了一年半载的也就乖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谢鸣自己还郁闷的不行,凭什么其他人都可以玩就他不行,要怪只能怪庾氏那些人鸡蛋里挑骨头,他们家那几个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谢谨拍了拍他的头,叫他把水给喝了。   “玩忽职守庾氏没说错,挪用公款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我自己的银钱虽说不多,也没什么用大钱的地方。再说了,我便是有那个心思也没胆子做啊。”   “下次心思也不会有了。”   论认错,没人能快过谢鸣。   谢谨还准备说些什么,谢陆匆匆而言在她身边轻言。   “将军,王氏族长不行了。”   自从王贺死后,王茂一直都是疾病缠身,王韫之上次来的时候他已经卧病在床,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病情加剧的厉害,大夫来看,都说没多少时间了。   “王氏今年的运气实在是不好啊。”   家主身死,族长也时日无多,以后的王氏只能靠一群小辈撑着了。   此时的琅玡王氏上下都被悲伤的气氛笼罩着。   王茂的榻边一直都有人守着,他今早醒来感觉格外的不对劲,便隐约猜到自己已经走到最后了,他特意把王氏所有子弟都召到了身边。   垂死之际的老人叫了王氏最杰出的三个儿郎上前来。   “延之啊,是王氏对不起你兄弟二人,你父亲一生为王氏鞠躬尽瘁,我们却没为他争取些什么,我代王氏族人向你们两个道歉。”   王延之攥紧了拳头,说不出无碍这样的话。   他和王绪之当然怪过这些人,屈服于谢谨的威势,连他父亲的尸身都不敢留下。若不是王韫之在,他死都没有脸面去见父亲。   王茂读懂了他眼中隐晦的意思,长长叹息着。   “我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的让王氏就此衰落,你知道的。若是谢谨想,她有那个能力扳倒王氏,百年基业,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说着他竟是流下了眼泪。   “我死后,琅玡王氏就在于你们了,你们一定要让王氏重现昔日荣光。   今日我在此宣布,王延之为我琅玡王氏家主,王韫之为我琅玡王氏族长,王氏子弟以他二人为尊,不可违背他二人之意!”   说罢便是猛吐了一口血。   王韫之的白袍被鲜血浸红,他眼中含泪,小声的叫了句族长。   王茂倒在王韫之的腿上,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指着床榻边一大群人。   “再重复一遍,王氏家训的第一条。”m.81ZW.??m   “凡士族子弟,皆以家族利益为重,不可损家族颜面,不可为祸及家族之事,如有违者,逐出家族,永世称罪!”   王茂死了。   带着对琅玡王氏最深切的期盼死了。   满屋子的人都开始哭丧,王韫之和王延之对视一眼,在那一刻他们明白了自己肩上的重任。   王氏上下挂上了白幡,消息也传遍了建康城的每个角落。   谢谨彼时还在舞剑,听了谢肆的禀报,擦汗的动作一顿。   她眼中的王茂,实在是位不错的族长。   昔年他立于朝堂之上,那也是意气风发,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不然也不会被封为太傅。   再者,那样一个一辈子为了自己的家族而活的人,谢谨哪怕知道他算计过她也没有办法讨厌。   “过几日随我一同去王氏吊唁吧。”   王茂的丧事办的很隆重,朝中有品级且在建康的官员以及各路名士都去祭拜了,就连小皇帝姜则也亲自前往,还在灵堂里哭了许久。   那眼泪是真心或是假意也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他们只是从这里窥探了一丝圣心,陛下是看重王氏的。   虽说大魏是铁打的士族,流水的皇帝,可到底陛下还是陛下。若是他有心扶持,谁又能说得准日后的事情呢。   让一个女子骑在头上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毕竟朝堂之上终究是男子的天下。   这种心态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哪怕谢谨征战无数,军功无数,能力强到不能再强,她,也只是一个女子。   谢谨来的时候,王氏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或者说是厌恶。   一个杀了他们家主的人,把族长气病的人,怎么还好意思来。   他们就是把王茂的死也算在了谢谨头上。   谢谨从不在意这种愤怒和眼神,她只是来做她该做的事情。   她和王韫之回了礼,继续看了看王延之阴郁的脸色,随即上前准备给王茂上香。   忽然她的手被人挡开了。   “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若不是因为你,我父亲和族长怎么会死,谢谨,你是我们王氏的仇敌,你没资格来这里!”   “王绪之?”   比起他哥哥来说,王绪之还要更冲动一点。   “是我,谢谨,别以为你权倾朝野就可以在王家乱来,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给我父亲和族长偿命!”   “绪之!”   “大将军,绪之年岁尚小口出狂言,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年岁尚小?我若是没记错的话,王四公子今年有十八岁了吧,我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领兵出征灭北方三国,受封冠军大将军了,我那个时候也没有像王四公子这般狂傲无礼啊。”   王绪之说不出什么了。   所有人都说不了,因为那是事实。   哪怕他们轻视谢谨,憎恨谢谨,都没有办法抹杀掉她的优秀和才能。   谢谨轻轻用力推开了王绪之的手,他人后退了好几步。   “我今日不是来同你们争执吵架的,在你们王氏的族长面前闹,你们也真是好意思。”   王延之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上前,身后的妻子轻轻扯着他衣袖,王延之面色好了一些,柔声道:“无碍。”   “谢司空,绪之脾气不大好,今日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不过你斩杀家父的确是事实,难免王氏心存芥蒂,今日你不请自来,王氏也自当欢迎每一位客人,你既上了香也可以离开了。”   这逐客令下的毫不避讳。   王韫之心中微微叹息,想平复这两个人的怨气实属不易。   “我也是该走了,不过我还想再提醒一下所有人,我杀王贺,是因为他意图谋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错的,从来都不是我,不论是王氏家主还是庾氏桓氏家主。但凡是有为害大魏者,我都不会放过,你们,记好了。”   她还以为这场小风波到此就结束了,谁知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第 10 章 第十章   “参见司空。”   “中书令安好。”   她正欲继续往外走,桓景叫住了她。   “司空竟然还会来吊唁太傅,让在下有些意外。”   “中书令为何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之前的太极殿外,今日的王氏家宅,桓景每一次都要和她说些令人难以琢磨的话,她就寻思着桓景到底想干什么。   “谢氏同王氏应当是水火不容了,在下只是害怕王氏的人不小心冒犯了司空,这灵堂之上又要见些血,于司空的名声和谢氏的稳定都不太好。”   “桓景。”   “从前王谢两家势均力敌,谢家还需忌惮王家三分。如今王家的前辈一个又一个倒下,谢家眼看着就要得势了。此时王庾两族联姻,陛下对王三公子也颇为看重,司空就不担心什么吗?”   谢谨明白了,桓景这是上门要找合作的。   谢家势大,王庾联姻,只剩下龙亢桓氏孤军奋战,他这个家主也是急了。   “我还以为中书令沉稳至极,如今看来,是我眼花了。”   “为了桓氏,在下不得不多考虑考虑,不知司空可有打算?”   “没有。”   联盟的方法是什么她最清楚不过,陛下还在那个位子上他们就不可能光明正大公然结盟,最温和的方法便是联姻。   桓氏的子女多,桓景自然不担心。可是谢氏嫡支这一辈还未婚嫁的,除了她谢谨,就剩下谢鸢和谢鸣了。   无论是让谢鸢嫁去桓氏还是让谢鸣娶桓氏女,她都不可能答应。   “中书令有这个功夫来找我合作,还不如想想怎么让桓氏子弟有出息些,凭实力壮大桓氏,今日我乏了,便不同中书令叙旧了,告辞。”   桓景停留在原地,看着谢谨离去的背影,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谢谨啊谢谨,既然你不肯与桓氏为伍,我也只能想些其他的办法了,但愿你日后不要后悔。”   王茂之死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不少人都已经开始站队,姜则免去了王氏所有人的丁忧,更加坐实了他有意扶持王氏的传闻。   现在大家都把目光对准了谢谨,连姜则上朝时都会多看她几眼,生怕自己的所作所为激怒了谢谨。   他很怕谢谨,身边的人却一直给他灌输着谢谨是臣,他是君的思想。   他们说的也没错,他才是天子,何须看臣子的脸色。   几次三番姜则都在朝堂之上大肆褒奖夸赞王氏,谢谨也没什么反应,渐渐的姜则的心也开始放开了,愈发肆无忌惮。   最终的??落到了谢氏头上,谢氏在军中的一位将领被参贪赃枉法,苛待将士,还在边境草菅人命,为祸一方。   总之有多重的罪就说多重。   谢谨当场没有发作,只是到底脸色还是不好看了。   姜则看了看谢谨,再望向王延之,当即下令派遣特使前往边境查证。   结果还是次要的,他这一举动就代表着他不满谢氏,要拿人开刀了。   下朝之后,姜则回式干殿的速度极快,他坐在寝殿的御座上,手心冒着汗,连忙叫宦者去把王延之叫过来。   “延之!谢谨会不会一怒之下杀入建康宫?朕今日所为会不会让她造反?延之你救救朕!”   他听了王延之的话,学着有自己的主张,想削弱谢氏的力量,退朝之后他就后悔了,一直想起当日谢谨带着满脸的血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有自己的主张,谢谨那样的恶魔,要是跟他说着玩怎么办。   十几岁的小皇帝根本经不住事,王延之只能先把他安抚好。   “陛下,不会的,你是君她是臣,她若是敢造反群臣都会拦住她的,陛下放心即可。”   “怎么拦得住!当日王贺杀入建康宫就没人拦住!”   所有人的气息都不免一滞。   在人家儿子的面前提这样的事,与诛心何异。   王延之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变差。   “延之,朕不是那个意思,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不一样的。   朕最信任你,只要你能好好的保护朕,朕保证让琅玡王氏再续百年辉煌,稳坐大魏第一士族的位子。”   那些日子他没有一日是不做恶梦的,害怕王贺杀了他,害怕谢谨杀了他,他感觉自己都快疯掉了。   还好王延之及时出现,承诺他会保护好他这个皇帝,不会让谢谨伤害他。   这满朝堂他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除了王延之。   “陛下大可以放心,臣许诺之事一定会做到,臣今日所为,也算是为臣父赎罪。   谢谨如今手握重兵,谢氏又总揽大魏军政,只有一步步的卸了她的兵权,陛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如今谢谨不敢轻举妄动的,有王氏在,陛下不必担忧。”   “好。”   谢家   回去的路上,谢谨一言不发,看不出生气或是怎样,谢肆和谢陆都有些担心,试探性的问:“将军,要不我亲自去北境看看?”   朝中的特使还不知道要派谁去。倘若有心之人想要暗算谢氏,此行他们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不用去,由着他们去查,总归八九不离十,他也跑不了。”   他指的就是那位被参的将领。   谢谨从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只是念着谢氏族亲的情分,好生处罚了一番,他也立誓不会再犯,谢谨这才没有管他,这几年她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还以为那个人真的改掉了,今日那些臣子说的有模有样的,谢谨不用查都知道那话有几分真。   且不说此次不是谢鸣那样的小打小闹,她无力帮,也不想帮,由着他自生自灭去吧。   她想清净会儿,谢氏的族亲可没打算放过她。   那将领的父母都求到阮夫人那里去了。   “不是我不愿帮你们,如琢已经长大了,我不能替她做决定,真要求你们也应该去找如琢,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她是位合格的母亲,她尊重孩子的想法,不会替她轻易答应什么。   谢谨回来的时候,那院子里哭喊的声音快把屋顶都掀翻了。   “吵什么!”八壹中文网   “只是派特使去查证你们都闹成这个样子,看来你们也是知道他造了多少孽,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的,既是知道,还要我帮忙掩盖罪行吗?”   “如琢啊,算是四叔求求你,你就帮帮你二哥这一回吧,他是犯了错,可你是大魏的司空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你说一句话肯定没人敢多管的。”   谢谨觉得很不可思议。   “四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大魏的司空没错,可难道有罪的人不该被惩罚吗?我能帮二哥,那他害死的那些人怎么算,谁去帮帮他们?”   “我不止一次的说过让谢氏子弟谨言慎行,你们有听我的话吗?非要我使出我父亲那般的手段去对付谢氏族亲吗!”   所有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昔年死在谢容手上的谢氏子弟不在少数,谢谨承其父之军事才能,也继承了他在战场上的狠辣。   唯独至今都还没有对谢氏的人下过手。   哪怕多次的警告也没有让他们放在心上。   以致于他们都忘记了,谢氏的人,骨子里就流着凉薄狠辣的血。   “二哥的事,我不会插手,该怎么罚,要杀头还是流放,那是陛下说了算的。”   “如琢!”   “好了,如琢都已经说了你们就不要再为难她了,都回去吧。”   她走到谢谨跟前,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之意很明显。   “放心吧,母亲,我没事的。”   “谢肆谢陆,把所有谢氏子弟传召到祠堂去。”   她有必要再重新明晰一下谢氏的规矩了。   庄重肃穆的祠堂内,上百座灵位安静的陈放在那里,这些人大多都是战死沙场的,他们用自己的性命和军功开创了如今的谢氏,造就了谢氏满门辉煌荣耀,每一座灵位都仿佛还有灵魂一般,笼罩在祠堂内,先烈英气充斥着宽广的祠堂。   谢谨跪在最前面,一一给每位先祖都上了香。   她后面是谢氏所有族亲,嫡出三房,庶出五房,共计五十七人,当然还有的在驻守边境回不来。   “今日我叫各位前来,是想说一说四房长子的事。”   “谢氏在军中素有威望,谢氏子弟在军中任职者也不在少数,好逸恶劳贪图享乐,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我可以理解,但是谢氏绝对容不下祸乱朝纲,作奸犯科者,谢氏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曾经我觉得很好,现在不一样了。”   “起码在条条框框的束缚下,每个人做事都还有些分寸,我就不说人家琅玡王氏的家风有多清正了,今日我再次重申,谢氏族亲但凡有为害大魏的奸邪蛀虫,我会亲自收拾。”   “还有,我这个司空是我靠着多年的军功和拼命换来的,这是我自己的荣耀,和陈郡谢氏没有任何的关系,谁要是再敢借着我的名头出去胡作非为,想从我这里走走后门,我不介意叫你们下去陪陪我父亲,明白了吗?”   “是!”   有些人情愿,有些人是带着哭腔出声的。   谢谨现在也不顾忌这些人里有自己的长辈了,就是因为他们惯着才叫谢氏的儿郎生了那么多歪心思,她这一次要从根上把这习气给改掉。   “谢谨,你是陈郡谢氏的人啊!凡士族子弟皆以家族利益为重,你扪心自问你有做到这句话吗,你口口声声都是大魏,你是做了好魏臣,你有做好陈郡谢氏的女儿吗!”   “你,是谢氏的罪人!”   说罢,谢四叔直直的倒了过去。   祠堂内闹成一片,谢谨站在远处,努力压制眼眶中的酸涩。   若是能完成父亲的意愿,便是罪人,她也当了。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谢谨自始至终都没有插手谢家二公子的事情。   无论是被搜罗出所有的罪证押回建康,还是穷凶恶极被判斩首,她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让一群人看好戏的心情都落了空。   谢二公子被判斩首的时候,谢四叔又找谢谨闹过,谢谨根本没见他,此事一出,陈郡谢氏上下对谢谨的惧怕更甚于从前。   谢鸣和谢鸢也来找了谢谨。   “怎么,你们也想替二哥求情?”   “不是。”   “四姐,我是来跟你道谢的。这次二哥的事情给我提了醒,多亏你上次叫人替我说了好话。   要不然我就活不到今日了,我保证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啊。”   “谢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处理烂摊子却不帮二哥吗?”   谢鸣摇摇头。   “因为你只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没有去害人,你在心思纯良的基础上做了不对的事情,这我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谁都会犯错,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不肯帮二哥最大的一点就在于他完全凭借自己的心意去害人,他丝毫没有念及自己的身份,用所谓的权势当作自己的??还屡教不改,谢鸣,不管怎么样,原则性的问题不能犯。”   谢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问了一个很不合适的问题。   “四姐,你当年屠城的时候,还有毕云关那一战,杀了那么多人是什么感觉?”   谢鸢都被气死了,狠狠的打了谢鸣一下,怎么能问这种问题!   杀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谢谨不太清楚,她淡淡的回了一句:“谢鸣,有些人,是必须死的。”   她从不否认自己的狠毒和残暴,没有丝毫掩饰的坦荡有时真的会让人害怕。   那时候谢鸣还小,不懂谢谨话中的深意。直到他也正式踏入朝堂,接手朝中大事,他才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无可奈何而又必须去做的。   谢二公子的问斩之日很快到来,寒冬腊月,风雪刺骨,铺天盖地的轻雪覆上了枝头,檐角,还有地面,许多人家选择在屋中烤着炭火,抱着手炉,围坐在一起话家常。当然,这只是权贵人家。八壹中文网   更多的平民忍受着凛冽的寒意。   哪怕在这霜寒露重的天气也要上街去做生意,穿着厚实的几层衣裳,寻一处避风的角落坐下,搓着手哈着气,试图远离一些寒冷。   谢氏很多人都去了菜市口,尤其是谢四叔在看到穿着单薄的囚衣被按在刑台上的谢二公子时,眼泪止不住的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自己的儿子就要在自己面前死去,怎么会不伤心。   “父亲,儿子不孝,让您失望了。”   如果   真的有后悔药,他一定不会再去做那些事。   谢二公子的目光缓缓投向了谢谨,高挑英气的女子逐渐靠近他,解开身上的大氅为他披上。   “二哥,很抱歉,我不愿意帮你。”   人之将死,思路也一下子活跃了起来,谢二公子无声的掉着眼泪,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来:   “四妹,二哥不怪你,是二哥犯错在先的,二哥让陈郡谢氏蒙羞了,你做的很对,不能给别人留下谢氏的把柄。”   “只是,以后还需你辛苦辛苦,帮二哥照顾一下父亲母亲了。”   若是能早点醒悟,又何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谢谨喉头有些干涩,她声音微不可闻,“好。”   她走下去的时候,听到了手起刀落的声音。听到了头颅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也听到了谢四叔还有谢家人哭泣的声音。   终于,她的手上也沾了谢家人的血。   “父亲,你当年杀谢家人的时候,也和我一样难过吗?”   她自己选的路,走着走着还是会觉得累。   这件事情过去还没多久,任命王绪之为定远将军镇守北境的口谕就下来了。   谢谨初听闻,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的反应还算平静,有臣子直接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陛下,王氏素来出文臣,王四公子是个儒雅才高的读书人,让他前往边境,这是否不太妥当。”   他话说的好听,夸赞了一下王绪之再开口,也是怕触了王氏的霉头。   “正是因为王氏素来出文臣才需要有一些改变,王四公子才智过人,北境近年也无战事,让他去历练些时日,日后也可成为我大魏的将才。”m.81ZW.??m   桓景听见将才两个字忍不住笑了下。   论将才,何人能比得上谢谨,王绪之这纯粹是去找死。   谢谨在朝会上并不怎么说话,没什么大事的情况下也就走马观花一般听完全场,她扭头看了下王延之,神色晦暗。   王延之从那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   没有恶意,只有疑惑。   他回想起前几日和王绪之的交谈。   “你要上战场当武将?不可!”   “阿兄,我要去,我一定要去,谢谨之所以能那么猖狂就是因为她手里有兵,谢氏总揽军政这么多年才有了和王氏并肩的资本,王氏文臣太多,需要一个武将去巩固。”   “若是将来有一日我也能做大将军,王氏就不需要再看谢谨的脸色了,那时候我们也可以为父亲和族长报仇。”   “绪之,你不会武功,于排兵布阵之道更是一窍不通,这条路走起来会很艰难。”   “我不怕,我也愿意学,我在王氏的庇佑下安好无恙的活到今日,我也想为王氏做些什么。”   少年的眼中满是坚定,也只有在此刻王延之才真的觉得他的弟弟长大了。   “好,我会同陛下讲的。”   “朝仪大夫真的放心让四公子去边境吗?”   他不卑不亢,从容淡定,颇有几分像王韫之。   “没什么不放心的,绪之已经长大了,也该让他出去历练历练,当日司空在王氏灵堂说的那一番话确实点醒了我和绪之,司空能做到的事,绪之也可以。”   “看来朝仪大夫很信任令弟。”   “自然。”   “那我就便好心提醒一句,北境没有大的战乱,可是多有流民闹事,最好不要让四公子在那边的官府下榻,免得被流民误伤,还有那边的吃食不太好。若不想让王四公子受累的话,王家给他备一个厨子吧。”   “司空知道的这么清楚。”   “自然,我镇守北境的时候,朝仪大夫和王四公子应当还在学斋里读书。”   直到她离开,王延之还不能平复心里隐隐的纠结。   一个女子,十五六岁就征战沙场,镇守边疆了。   谢谨确实很厉害,在女子为弱,男子为天的世道里,谢谨靠着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王延之永远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在没有战乱的情况下,大魏还算是安宁的,日复一日,岁月更迭,很快又到了选官的日子,姜则封了王绪之为尚书右丞,让他和桓景一同担任中正官。   大魏实行九品中正制,建立之初倒还是根据家世品德才能并重来选的,越到后来越重视门第,提拔的官员几乎都是从士族中出来的。[1]   按理说以王延之的品阶不足以担任中正官,可他在姜则那里的地位逐渐上升,加之他本就是琅玡王氏新任的家主,日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也没人说些什么。   待到品评文书下来的时候,谢谨看到只能无奈的嘲讽。   “当真是胡来,便是这几个人在建康城内的名声风评都差成什么样了,半点才学都没有,竟还能得天材英博的评语,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我看王延之和桓景也是失了神智了。”   “将军,这些年来都是如此,也不能怪中书令和尚书右丞的。”   从选官制度建立至今,太多的变数让它早已崩坏,维持到如今也还算好的了。   “毕竟大魏存活的根基就在于士族。若不用这些士族子弟,难以确保士族地位的。”   “哪怕是谢氏,也需要这个。”   道理谁都明白,这些年大家也都是看破不说破,总归还有人在上面撑着,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所有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谨再看了下那名单,尤其有几个人的名字看的她糟心不已,正是有这些人的存在,大魏才衰败成现在的样子。   “若是我有心改变呢?”   改掉九品中正制,选出真正德才兼备的贤士。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选官一事在谢谨那里埋下了改革的种子,于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让这颗种子发了芽。   谢谨来的早,站在前面闭目养神,间或打量一下太极殿内的群臣,大家都是各站各的,也不曾拥围言论,谈笑风生。   虽说王庾两家已然联姻,可她看王延之跟那庾氏的人也没多少往来。   她只想静静的等着姜则过来,熬过今日的早朝,不过一小会功夫,便听得远处传来嬉闹喧哗的动静,她皱眉回头。   恰巧是近日新晋的那几个世家子弟,官服穿的松垮,官帽也未曾戴正,脚步虚浮。   眼下青黑,那癫狂放肆地模样,十有八九是吸食五石散过量。   不只是谢谨,桓景王延之王韫之看到这番情状都是忍不住恼火。   “放肆!”   几个世家子弟一下子回了神,没有再嬉闹,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谨的话可是比皇帝还要管用的多。   “这是在太极殿,尔等如此胡来,衣冠不整,纵情嬉闹,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你们族中的长辈就是如此教你们的?”   谢谨连点了几个人名,语气凉的让人心寒。   “这就是几位族中杰出的儿郎?依我看,如此放诞无礼,看来各位是未曾好生教养过的,再敢有下一次,本将军很愿意帮你们管教管教。”   管教,自然是用军中的手段去管教。   这一通发火让那几个世家子弟惶恐不已。   但都还是没低头,大家都出身士族,谁又能比谁差到哪里去。   他们总觉得谢谨杀人也只敢杀庶族。倘若她敢对士族之人动手,必将引起士族的围攻。   他们现在已经忘了王贺是怎么死的了。   谢谨每日看着这些人,火气越来越旺盛,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姜则。八壹中文网   姜则愈发听从王延之的话,王氏一度风头鼎盛,谢谨也很想知道到底姜则是怎么想的。   虽是祸不及族中子弟,之前王贺已然谋反,他怎么还敢如此信任王延之,当然谢谨没有过多的插手。   她素来知晓士族之间是需要平衡的,不可有一家独大,树大招风。   倘若王氏无不臣之心,她也愿意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只要王延之不轻举妄动,谢氏亲兵也不会动。   下朝回府之后,王韫之几乎是紧跟在她后面前来拜访。   谢谨也有些日子没同王韫之谈话了。自上次王韫之表露态度之后,她一直没有给回应,她不敢保证王韫之话的真假,过于轻易的相信。   到时候若是琅玡王氏反咬一口,她也要头疼好久的。   “王韫之,王延之知道你来找我吗?”   “不知,在下说过了,在下同司空的合作,只建立在两个人身上,无关家族。”   王韫之前不久也升了官,太中大夫,和王延之一样,常伴君王身侧。   “好,今日你来所为何事。”   “太极殿上那几个士族子弟,司空有何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训斥了一番,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王韫之身子微微后仰,笑   道:“看来司空还是不太相信在下。”   “既是如此,在下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扶持庶族,选出真正才德兼备的贤士入朝为官,不知司空意下如何。”   只能说她和王韫之想到一处去了。   谢谨把剑收了回去,锋利的目光投向王韫之,她浑身气息冷肃,带着些战场上惯有的警戒和谨慎。   “士族是大魏生存之根基,倘若扶持庶族,难免士族势力衰落,你们琅玡王氏不是素来注重地位和声望的吗,你可知你今日所言若是实现,你我二人都是在违背家族的家训。”   王韫之垂眸,素净飘逸的衣裳在他身上总是比别人多些韵味,他精致的眉眼不曾颤动,只是说:   “自然知道,可是扶持庶族也不代表就要打压士族,两者,可以共存,共存之下,大魏才会有更好的将来。”   谢谨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这条路有多么艰难,一招不慎,极有可能所有的士族都将他们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甚至是彼此的家族都会选择放弃他们。   “王韫之,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胆。”   “你想过最坏的结局吗?”   “司空见过边境的很多流民对吗。”   “是,很多很多。”   “我曾经去过一个小城,那里可以说是一座死城。虽然有很多的人,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浓浓的绝望。   或者是亲人去世,或者是疾病缠身,或者是饱受压迫。总之我在那座城池感受不到任何的希望与生机。”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城池大魏有千千万万个。”   “没错,我们生活在建康城里,看过太多的奢华绮丽,可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却有着那么多的苦难,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那些苦难消失。”   “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只有真正的朝政清明,天下太平,才能让更多的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安宁的日子。”   谢谨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王韫之没有那么多的戒备了,她问了他一个问题。八壹中文网   “你是不是一开始不想做官的。”   王韫之有才,书法绘画,作诗弈棋,他是个才子文人,却不像官场之人,他身上没有那种世俗欲望的气息。   王韫之还是笑着,温和儒雅。   “不想的,我也想纵情山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是国难当头,百姓流离,我没有办法靠着自己的出身心安理得的过自己的太平日子,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也不求我一人能做成什么大业,只要能有一丝的改变,那就是值得的。”   谢谨如今是百感交集,或许在这个方面,王韫之比她通透。   固然她守护大魏也是为了大魏的子民,可更多的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在赤诚和心怀苍生这方面,她承认她比王韫之差很多。   “王韫之,你立个誓吧。”   “什么?”   谢谨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长剑递给王韫之。   “你发誓,此生都要为大魏效力,保护大魏的子民,永不生奸邪歹毒之心。”   王韫之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剑立誓。哪怕是个清俊瘦弱的人,立誓之时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绝。   他走后,谢谨枯坐了许久,对于曾经谢容跟她说的话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如琢,你看看这万里河山,是不是很壮阔?”   十四岁的谢谨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这广袤天地间每天要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人出生吗?”   “其实具体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只是如果要打一场仗,少说要死几千人,会有几千个家庭就此覆灭,死去的人是出生的人的几十倍还多。”⑧①ZW.??m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打仗?那样死的人不是很多吗?”   “傻孩子,一个天下是不可以有那么多皇帝的。唯有统一,才会有真正的安宁,如果一直分裂,死的人只会更多。”   “我们手上会沾很多人的血,也正是这些血让大魏逐渐稳定下来,等到我们不用再打仗了,也就意味着大魏安宁了,百姓也会更好的生活。”   “可是父亲,你杀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怕你骂你,你不在乎吗?”   “怕什么,若是罪孽交由我一人可保天下人百年安宁,千古骂名也不是不可以担。”   过了许多年,谢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谢容可以看的这么开,起初她也是不愿意打太多仗的。   因为每一次都意味着伤亡和分离,战争的消耗也是极大的,她也曾怀疑腐烂败坏的大魏能否撑的下去,是那些边境诸国教给她了深刻的道理。   你不去打别人,别人就来打你,主动出击和被迫应战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同样的,若是没有这些年的南征北战,大魏根本就是不堪一击,还有谁会因为惧怕而停止出击,多年的战乱,何尝不是在为大魏争取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打雷的声音,风雨欲来,天色阴沉。   谢谨的腿早年受过伤,一到阴雨天就开始疼。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也没有叫人,自己忍着疼往屋内走。   “你别动,我来!”   谢鸢撑伞出现在堂外,皱着小脸把伞收起来小跑到谢谨身边。   “你这腿伤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就这种天气能把人疼死!”   谢鸢知道这有多难受的,早些年谢容一到这种天气饭都吃不下去,谢谨如今年纪轻轻就这般,她怎么不心疼。   每次看到谢谨受伤,谢鸢都忍不住掉眼泪。   “都怪我太没用了,也不能帮你分担什么。”   比起谢谨,她真的没一点好的地方,只会躲在避风港里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别哭了,也不是很疼的。”   除了腿上中箭受伤的第一年。在阴雨天疼的睡不着觉以外,之后真的好了很多。   “你是我妹妹,我当然要好好的保护你,你就负责照顾好自己和母亲就好,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的阿鸢,是最有用的孩子。”   她不需要谢鸢做什么,她会保护好她,这是她的责任。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阿娘,你说我可以也入朝为官吗?”   “阿鸢为什么想要为官呢?”   这或许就是阮夫人和所有的母亲不一样的地方,她不会指责孩子荒诞违背常理的想法,只是想知道是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想帮帮阿姊,替她减轻些负担,她太辛苦了。”   她只是想让谢谨可以不那么累。   “我们的阿鸢长大了。”   “阿鸢,你只是因为想要帮帮阿姊才要做官的对吗?”   谢鸢点头。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阿娘不愿意你去,你也不能去。”   “首先,这是男子的天下,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你阿姊是唯一例外,当年是你父亲请旨带她上战场,那时候的陛下忌惮谢家,也只是存了玩笑的心思,朝臣没怎么放在心上。   所以没有拦住你阿姊,只是谁都想不到你阿姊实在太过善战,她所立下的军功他们抹杀不了,所以你阿姊才能立足朝堂。   而且,你觉得,满殿大臣会再让一个女子立于朝堂之上吗,有一个,还是谢氏的女儿,这已经是他们的底线了。”   “我也说了,这是例外,人世间没有太多的例外的。况且,你没有你阿姊的聪明才智和征战沙场的本领和勇气,你不能否认这一点,对吗?”   谢鸢抿唇点头。   “你阿姊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我们都知道,她身上有多少伤,遭受过多少诋毁我们也知道,不要说是你,世间女儿没有能胜过你阿姊的,即便有,也是寥寥无几。”   “最后一点。你阿姊入朝为官是为大魏,是为天下。若是没有这样的胸襟,即便为官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   “阿鸢,你并不需要觉得抱歉或者是愧疚,你阿姊为谢氏牺牲良多。可你也不差,只要做好谢家的人,保护好自己,这就是对你阿姊最好的帮助。”⑧①ZW.??m   谢鸢明白了。   “阿娘,我会做一个合格的谢氏女的。”   谢谨和王韫之见面的次数愈加增多,留在谢氏终究人多眼杂,谢谨提议去城南的青巷茶肆见面。   这处对于他们来说比较安全也很合适,这里素来是庶族读书人的聚集之地,总能听到不少人大而论道,议论朝政,只是没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   “这提拔庶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真是不好找到人啊。”   谢谨和王韫之坐在二楼的雅间了,窗户开着,他们可以清楚看见下面的情形。   一群白衣士子捧著书或者自己写的文章到处交涉,脸上都是志满意得的笑容。   仿佛自己写的是什么极其出色的东西。   若是别人欣赏不来,就是他们没眼力,读不来高雅深重的文章。   说句实在话,便是谢谨这样不怎么通晓诗词文章的粗人都看得出来那些东西只是辞藻华丽,内容毫无新意和内涵。   “你可有看中之人?”谢谨对于王韫之的才学还是很敬佩的,上至名流大儒文章,下至市井小传,他基本都看过。   王韫之端坐着,淡淡的摇摇头……   一连半月,竟无一人可用。   “素来朝廷重用士族之人,真正有才学的士子早被朝廷寒了心。如今我们所为只是大海捞针,不过总还要努力努力的。”   谢谨起初也想过颁发招贤令,让有才之士亲自登门,可那动作实在太大,传了出去势必引起局势动荡。   她和王韫之所想便是私下查找,待到寻到合适的人,以谢氏家臣的名义带入府中,隔些日子再推举入朝,这样也没有人会说什么。⑧①ZW.??m   他们两人坐了好几个时辰,听了许多没有什么价值的言论,颇感头痛,也就想着回去了。   也就是他们下楼这一会功夫,原本吵闹的茶肆起了争执。   突然的噪音让谢谨忍不住蹙眉,她加快了步伐过去看。   “你怎么打人呢!当真没有半点气度休养!”   那黑衣男子剑眉星目,神情冷淡,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骂人的士子。   谢谨仔细看了看,骂人的士子身上的白衣靠近胸膛的位置沾上了鞋印,一看就是被人踹了。   “不错,终于让我看到有男子气概的男子了。”   大魏男子实在羸弱清瘦,都以飘逸俊雅为美,体弱无力,风一吹就能倒下,谢谨一个女子不知道比他们强了多少。   谢谨逐渐上前几步,双手抱起准备再看看。   “这位郎君,万分抱歉,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太好,还望你见谅。”   黑衣男子的背后又冒出来一个青衫男子,好声好气的说话,从谢谨的方向看不去,面容不太清晰。   “抱歉有什么用!他凭什么踹我!”   “凭你贬低他人政见,口出狂言。”   “我口出狂言?这位郎君胡编乱造的本事还真是不小,试问当今之朝堂,哪位贤士不是出身士族,你的朋友公然挑衅士族,指责士族百般不好,他是什么身份也配说这种话!”   谢谨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看向王韫之,彼此心中都是明了。   即便是庶族,对于高高在上的士族也是景仰的。   “虽不得矣,人心向往之。”   士族的生活是所有子民都向往的,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锦衣玉食从未断过,他们潇洒恣意,风流落拓,一辈子都是繁华似锦。   甚至不用付出什么就可以得到不错的官职。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多么惬意而又幸运的事。   要说嫉妒,当然会有,只是投了一次好胎便一生顺遂。   可是这种嫉妒逐渐演变为了羡慕。因为实在太过悬殊,让庶族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了。   谢谨苦涩的笑了下,继续听他们说话。   “在下以为郎君这话说的不对,当今朝堂之上高官皆出自于士族,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士族是大魏生存之根基,在下也没有不承认过这一点。然,士族之威势远超皇室,这已经是大魏潜在的危机了。”   “诸如西戎,诸如北方九国,更多的是知晓了解大魏的士族而非陛下,那么请问,要陛下的意义何在?”   白衣男   “你简直是大逆不道,这样的话也敢说。”   “如何不敢?这大魏是天子的大魏,是千千万万臣民的大魏,而非士族之大魏,士族一味扩张势力,任由无才无德的子弟入朝为官,败坏朝纲,已然威胁到大魏的百年社稷,这样的士族,就是应该被打压!我大魏数百年基业需要的是真正能够治世安民的能臣!”   “好!”   谢谨发自内心的鼓掌,不管此人才学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了他足以心系朝纲,对于局势的见解独到。   随着她话音落下,茶肆之中多了许多掌声,都为那青衫男子喝彩。   谢谨和王韫之站在拐角处,不容易被看见。   所以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声音最初从她这里传出来。   “如此见解独到,敢于公然指责士族之人,着实不多见,句句在理,不搀私心,看来这就是我和司空要找的人了。”   “没错。”   谢谨这半月以来的失落的焦虑在此刻突然消失了,她真的很希望她看中的这个人能给她带来惊喜。   谢谨叫谢肆把那两个人请过来,又叫谢陆去处理剩下的事情,务必保证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于她于那青衫男子都不会产生麻烦。   待到得见正容,谢谨又是忍不住在心中夸赞,好一个容色倾城,芝兰玉树的俊俏郎君,五官比例恰到好处,狭长的丹凤眼让他更添几分魅色,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周身气息清淡舒雅,让人如沐春风。若是生为女儿身,想来必定受尽追捧。   谢谨并不是多看重相貌的人,奈何此人的相貌实在太过优越,比起那个男生女相的庾识年还要胜出一筹。   “见过郎君。见过先生。”   做男子装扮的女郎,他只能如此称呼了。   谢谨唇角轻扬,让他和身后的黑衣男子坐下。   “敢问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陆与珩,这位是在下的好友,谢沉。”   也姓谢?谢谨停滞一息,开口说:“陆郎君是哪里人士,来建康所为何事?”   “在下乃是兖州人士,来建康,是为一展宏图,报效朝廷。”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谢谨或许还会觉得有些虚空。   可是陆与珩说的很诚恳,那几个字出来的时候,他的眼里都含着坚定。   “陆郎君应当是出身庶族吧。”   “是。”   “那想必陆郎君也知道,如今大魏选官名义上才能与门第并重,实则只看出身,陆郎君有多大的把握可以踏入朝堂,为官一方呢?”   “若是只看才学,在下有十成把握,若是看出身,在下没有把握。”   “看来陆郎君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寒窗苦读数十载,在下自然有信心。”   谢谨和王韫之不约而同的微笑,像这样不骄不躁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之人,他们真的很难不赏识。   “陆郎君可愿给我留下住址,或许我能为陆郎君提供一个机会。”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将军,这是有关陆与珩和谢沉的所有背景。”   谢陆的效率很高,只用了两日功夫几乎是将陆与珩从小到大所有经历都搜罗了过来,上至家中几口人,他在哪里念过书,下至宅中多少奴仆,在学堂中和谁关系好。81Zw.??m   “只需要重要背景就好,你把他最喜欢穿哪家裁缝铺的衣裳都弄进去做什么?”   “事无巨细,这是将军教给属下的。”   “行了你先下去吧。”   谢谨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把东西看完,这个陆与珩出身商户之家,家中也非十足富贵,只是养活着十几口人,他幼时在镇上读书的学问就很好,夫子都很是喜欢他,夸他天纵英才,学识不凡,怎么看都是个清清白白的士子,没犯过什么事。   她还特意去尚书台找了陆与珩参与选官的文书,所有的评语都是中下。   唯有一条是上上品,当然那是位并没有什么实权的老中正官的评语。   今年的选官陆与珩也是去了的,她翻了下评语,桓景给的是中下,而王延之给的是上品。   意见相左之下陆与珩还是被刷了下来,谢谨不用细想都知道是其他的人站在了桓景那一边。   总之一番考察下来,陆与珩不仅是个人才,还是个赤诚清白,斗志昂扬的人才。   相比之下,谢沉的资料就少的可怜了。   谢谨拈起那薄薄的一页纸,上面短短几十字。   谢沉,陈郡人士,少年纵横于江湖,武艺高强,性情冷淡,少言寡语,与陆与珩相识于兖州,一路同游。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谢沉总是给谢谨一些奇怪的感觉,同样姓谢,又出自陈郡,怎么会那么巧。   她传信给了陈郡本家的人去查探一番也就没有再管了。   两日后,谢谨出现在了陆与珩告诉她的宅院外。   院子很小,最多最多只有阮夫人的房间那么大,谢谨也能理解,在建康城买宅院对于陆与珩的家境来说还是有些艰难。   来开门的人是谢沉,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冷着脸请谢谨进去。   “见过先生。”   “若是陆郎君不介意的话,可称呼我为谢司空或者谢将军。”   不是以权压人,显示优越感,谢谨这些年都那样被叫,习惯了而已。   “谢司空?”   那个权倾朝野,十三岁上战场,十八岁封辅国大将军,二十一岁封司空的谢谨?   陆与珩现在的心情很跌宕起伏,比他第一次参见选官还要激动,崇拜了好久的人,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还和他有说有笑,怎么看都不太真实。   “你真的是谢司空?”   谢谨被他不可置信的反应逗笑了,她想了下,从袖中拿出一块精美小巧的令牌来。   “这个,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她拿的是陈郡谢氏家主的令牌。   “在下参见司空!”   谢沉黑着脸把人捞了起来。   “在下有幸能够得见司空,实不相瞒,在下敬仰司空久矣,昔年司空征战沙场,护佑大魏安宁,实为大魏子民的福分,不知司空可还记得承平元年,司空在兖州和青州交界处,救下的妇孺和稚子?”   两年多以前的事,谢谨记得模糊,她救下的妇孺和稚子挺多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   “不记得也无碍,在下的母亲和幼弟清楚的记得司空,今日在下替他们谢过司空的救命之恩。”   谢谨挠了挠额角,本来是上门招贤的,怎么就变成报恩了。   “陆郎君,今日我来是想问问陆郎君考虑的如何了,是否愿意做谢氏的家臣。”   “当然愿意!”   “那不知谢郎君意下如何?”谢谨的想法就是能捞一个是一个,谢沉虽然不明底细,可她看的出来此人功底深厚。   若是用好了,便是为大魏再添一位将才。   谢沉无动于衷,还是冷着脸站在那里。   气氛有丝丝的僵硬,陆与珩暗暗扯了下谢沉的袖子。   “他在哪,我在哪。”   谢谨感觉这两个人有些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如此二位就准备准备吧,三日后我会派人接二位去你们的府邸。”   “我们的府邸?”   “自然,要入朝为官的人住的也要气派些。”谢氏的田庄宅院无数,她随便挑一处都够外人眼馋许久,她向来大方,也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受委屈。   最后是陆与珩把谢谨送走的,他还一副飘飘然的样子,被突如其来的好运砸的晕头转向,神智混乱了。   “谢沉,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他问谢沉。   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无非是想一展宏图,施展自己的才华。   然而谁都没有给过他机会,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实现的,马上就要回兖州去了,谢谨的突然出现,无异于将他送上了云端。   “你真的要拜入谢氏门下?”   “为何不?这不是很好的机遇吗?”   “随你。”m.81ZW.??m   谢谨回去的路上碰上了许久未见的谢鸣,难得他不是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从马车里下来手上还捧著书。   书名她没看清,谢鸣看上去倒是比从前精神好多了,歇了酒色,把身子养好了,精气神自然也会上去。   “谢鸣。”   “四姐。”   叫人把马牵走了,谢谨靠近了谢鸣一点,见他面色红润,目光有神。   “你是不是服用了五石散?”   “是啊。”   建康城内文人士子素来喜欢聚众食用五石散,那东西短期之内确实可以让人容光焕发,美容养颜。   但一旦久了便容易上瘾,慢性中毒,谢谨在边城就亲眼见过有人吃五石散把自己吃死了。[1]   “谢鸣,以后少碰那东西,你这血气方刚的年纪吃那做什么,那东西容易上瘾,最后以后都别沾,知道了吗?”   谢鸣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答应了。   “我以前没有碰过,今日去了桓氏的清谈会,他们都在用,起着哄让我也来了点,我就试了,感觉还不错,所以还叫人去买了点回来。”   谢鸣主动上交了东西,乖巧的不像话。   谢谨接过来,那量着实不少,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当日在王氏桓景跟她说的话。   她素来多疑,桓景跟她合作不成,保不齐还存了什么其他的心思。   “你不是从来都不去四大士族的清谈会吗,怎么今日去了?”   “是我一个朋友和桓六公子熟识,他有好几张请帖,央着我和他一起去了,我觉得也没什么,所以才去的。”   “四姐,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你先进去吧。”   谢鸣松了口气,刚踏过门槛,身后便传了声来。   “以后跟我说话不用小心谨慎,畏畏缩缩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可是我怕你会拿藤条抽我。   “知道了。”   谢谨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一趟庾识年。   她还不打算跟桓景正面对上。反正桓氏跟庾氏向来过不去,她也只能给桓景找点事情做了。   “你怎么每次找我都是让我替你做事啊?谢谨,咱们两个到底是朋友还是上下级啊,你真当我父亲还有庾氏族亲对我的忍耐是没有限度的吗?”   庾识年都不想搭理谢谨,他好好的在他的春华苑奏奏琴,喝喝酒,红袖添香,醉生梦死,不知道有多逍遥自在,听到下人来报谢谨来了,他是跑也没跑掉。   “庾识年,你别不识好人心,我送了一个桓景让你们对付,好把你们庾氏的地位提一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谨的确送了个桓景的把柄给庾识年,那件事也是她许久之前知道的,本来也没打算用,谁让桓景把注意打到他们谢家人头上了,她自然不会客气。   “好人心?你是在同我说笑了,你堂堂大魏杀神,还有这菩萨心肠呢?”   “我可跟你说了,我父亲已经很不满意我和你走的近了,我要是再去触他的霉头,以后庾氏能不能交到我手上还不一定呢。”   “你不是不喜欢那些污糟事吗?”   “不喜欢又如何,等着别的兄弟上位来打压我吗?”   谢谨一时语塞,庾氏的情况很复杂,庾氏家主风流成性,他有一妻十三妾,庾识年光是兄弟都有二十个,更别提妹妹什么的了,他最小的弟弟现在还不到一岁。81Zw.??m   “怎么?心疼我了?这我倒还不用,不过谢谨,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日后我们依旧是朋友,私下往来可以,但绝不会再牵扯家族利益。”   说罢,庾识年拢了拢衣裳,起身走进了楼阁里。   谢谨坐了许久,想她和庾识年相识十余载,彼此都太了解对方,他们是知己至交,可永远躲不开家族的纷争牵扯。   但愿今后他们能一直是朋友。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中书令桓景去找小倌春风一度,陈夫人亲自上门捉奸,闹的满城皆知。   谢谨听到这事的时候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用膳都没了心思,一个劲的内心赞叹庾识年的手段真是又狠又准,那陈夫人素来善妒,连妾侍都不让桓景纳,突然闹出这样的事来,陈夫人不跟桓景闹上几个月才怪。   她还是从谢鸣口中知道那件事的,谢鸣从前就爱往那花街柳巷跑,有一次跑去乐坊的时候隔着老远瞧见了桓景。   他当时还不确定,因为人是从后门走的,天又黑,看不太清楚,谢鸣那个好奇劲上来,自己也跑了进去,忍受着一群花枝招展的男子骚扰,好在最后他的确认出了那是桓景然后成功脱离魔爪。   当时他告诉谢谨的时候,谢谨还不敢相信,桓景平素表现得洁身自好,多年来府中只有陈夫人一人,陈夫人出身颍川陈氏,和他还是青梅竹马,他对陈夫人也是包容良多,被逼着不让纳妾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如今闹成这样,桓氏可得麻烦些时日。   桓景在对谢氏动歪心思之前,还得先跟岳家周旋一番,那颍川陈氏虽然不是顶级门阀,好歹也是大魏数一数二的士族,势力盘根错节,和桓氏也牵连甚广,陈氏很疼爱陈夫人,不会轻易饶了桓景的。   一想到这里谢谨就笑的停不下来,阮夫人和谢鸢都很迷茫。   “阿姊你笑什么?中书令的事与你何干啊?”谢鸢问谢谨,她除了短暂的不适之外也没什么,总归跟谢氏也没什么关系。   她很少看到谢谨如此兴奋的模样。   “阿姊?”   “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那般严肃圆滑的中书令,也会有被夫人追着打的一天。”   这叫什么,人倒霉的时候老天爷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饭后谢谨叫了谢鸣过来。   “你跟我具体说说那日的情况。”   “那日我本来不想去桓氏的清谈会的。可是我那位好友非拉着我,同我说了许多好话,似乎还有些强迫的意味。不过他平时也是那样的性子,我便没有多在意。”   “我去了之后,发现那里大多数都是桓氏子弟,外客竟只有我们三四位,后来大家吃酒兴致上来了,便开始互相传着用五石散,身边人都在吃,桓氏一位公子还激我不懂风雅,我气不过便吃了。”   “头抬起来。”   “你买五石散的铺子是谁跟你说的?”   “我听桓氏那位公子提了一句便记下了。”81Zw.??m   谢谨眼中沾了寒意,让谢肆把事情告诉谢鸣。   “七公子,你带回来的五石散比普通的五石散药性强很多,只消三五日吃一次,不出半年,就会神智不清,癫狂散漫。甚至是因为药性太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掉。”   “我只是去了个清谈会而已,怎么会?”   谢谨让他坐下,手覆在他的肩膀上。   “因为你是谢氏的人,还是最容易掉进陷阱的人。”   士族之争,从来都没有停息过。但是用了阴邪狡诈的法子,桓景,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谢谨隔了几个时辰才去了桓氏。   桓景的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挠痕,见到谢谨的时候,本想着遮一下,后又不自然的垂下手。   “参见司空,不知司空来桓氏所为何事?”   “尊夫人下手还真是不轻啊,可惜了,中书令如此好看的一张脸,遭此磨难啊。”   “相信司空特意前来也不是为了看臣的笑话的。”八壹中文网   “不要误会,我就是来看你的笑话的,很好看,若是可以,我倒是愿意天天看中书令的笑话,好生敬佩尊夫人。”   “司空何意?”   谢谨上前两步,因为身量高,稍稍抬眼就能看清桓景。   “我是来告诉中书令,不要太自作聪明,也不要想着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害人,中书令最好保证府上的郎君不要再招惹我七弟,否则。”   “我不介意和桓氏一争高下。”   “或许,我还可以让尊夫人再知道一些事情。比如,中书令养在龙亢桓氏本家的人。”   “谢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中书令要知道一件事,我留你到现在,只是不想龙亢桓氏群龙无首,一朝散乱威胁大魏安危,身份在我这里不管用。毕竟,王贺就死在我的手上,中书令不想成为下一个的吧。”   桓景千不该万不该对她谢氏的人下手,她护短,若在无大错的情况下谁欺负了她的人,她是一定要欺负回去的。   “好,在下,佩服司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昨夜的事也是谢谨所为,她就是来警告他的,让他桓景彻底安分,再无异心。   “司空,不是素来光明磊落吗,怎么也做起了暗中伤人的事。”   “对付奸邪小人,何须光明磊落!”   她瞥了一眼躲在兰花刻柱后面的桓六公子。   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像在看死人。   桓六公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谢谨走了之后连忙去找桓景。   “兄长兄长!你要保护我,千万不要让谢谨杀了我!是你让我去算计谢鸣的!”   “废物!让你做那点事情都做不好!滚!”   桓景气急败坏,阴沉着脸,眼含怨气。   “我说过,谢谨,我会让你后悔的。”   跟谢鸣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了,谢谨好生休养了些时候才去了陆府,她给陆与珩和谢沉准备的宅子。   她到的时候陆与珩还站在门外帮着搬东西。   “陆郎君。”   陆与珩见到谢谨又是忍不住行大礼,腰身弯的厉害,谢谨看着都觉得累。   “行了,日后见我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还是初遇时的你更讨喜一些,不卑不亢,现在倒还拘束了许多。”   陆与珩不好意思的笑笑。   谢谨注意到他带过来的行李大多数都是书,什么样的都有,看上去很旧,约莫是翻看的太多了。   她看着眼前的陆与珩,再想到谢鸣,不由得感慨,都是十八九岁的儿郎,差别怎能如此大。   要不是看谢鸣还勉强能扶正,她才不会管他。   “进去吧。”   不出所料地,谢沉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让她觉得两人之间有龃龉纠葛或是深仇大恨。   陈郡那边也没有查到谢沉的底细,要么是此人太过普通。   要么是此人有非凡才能,大概还有什么人的帮助。否则凭谢氏的能力,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还没问过陆郎君和这位谢郎君是如何相识的?”   “谢沉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没出兖州的时候在某处山脚下遇上了山贼,得亏是谢沉突然出现救了我,他武功很好的!”   “谢沉为人也很仗义,担心我出事,他也打算到建康来的,所以就一路与我同行了。”   “看来陆郎君是很喜欢谢郎君了。”   “那是自然!”   谢沉似乎笑了下,浅浅的笑意转瞬而逝。   谢谨目光偏移了些,落在谢沉身上。   “那不知谢郎君来建康所为何事呢?”   “寻亲。”   寻什么亲,来建康这么久都没有出去走动过几回。   若是真有亲人,又怎么会一直跟陆与珩在一起,谢谨只道陆与珩心思单纯,没多想什么。   “若是寻亲的话,想来我是可以帮帮谢郎君的,你我同姓,也算是缘分。”   她直直的看着谢沉,试图从那张脸上捕捉些什么。   “如此,在下就先谢过司空了。”   陆与珩的插话打断了这场隐匿的对峙和试探,他问了谢谨一些朝堂之上的事情,也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很中肯,能够一阵见血的提出问题。当说起士族的时候,有了片刻的停顿。   毕竟谢谨也是出身士族的。   谢谨既然选择用他,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让他继续往下说。   一番谈话,让谢谨对于陆与珩的才学有了更高的认可,她甚至有点想知道若是王韫之在此,他和陆与珩谁会更强一点。   谢谨事后给王韫之去了信,大致说了谈话的内容,也问了那个问题。   王韫之给了八个字。   才学盖世,谋算不足。   陆与珩是没有经过雕琢的璞玉,他有着最原本的完美和珍贵。   可是没有任何的修饰和保护,再好的玉也很容易碎掉。   王韫之生活在士族中,他不仅读书,谈天论地,评议朝政,他还得学会八面玲珑,懂得如何去算计以更好的达到自己目的。   而陆与珩自小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有着温馨简单和乐的家庭,注定他学不来那些谋划算计,在这一点上,他远远比不上王韫之。   为官者,没有心机和谋算,只凭一腔赤诚,那会很难。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谢谨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考察陆与珩。无论是才学还是人品,都没得话说,连带着谢沉,谢谨都很欣赏。   反正看过来,两个人都是可用之才,甚至可以说堪当大用。   若是这两个人用好了,那便是在被士族占据的朝堂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此后只会更加顺利。   谢谨这些日子以来也就是往他们这里跑的勤了些,谢氏的家臣和侍从很多被她遣了出去到各地寻找人才,人品第一,才学次之,谢谨并不希望她提拔上来的人最后会成为朝廷的蛀虫。   月上柳梢,晚风轻拂,谢谨和陆与珩面对面坐着,屋内清香缭绕,寂静无声。   许久,谢谨才打破了沉默。   “你想好了吗?”   “在知晓司空身份的时候,在下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是这样,明日你就要正式步入朝堂了,以谢氏家臣的身份。此后,无论你做什么,都会被纳入谢氏名下,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她早前往宫里递了折子,跟姜则说了此事,她本意是想让陆与珩待到明年选官之时再出仕,姜则给她的回复是,只要她满意,随时可以让人入朝。   荒唐却又让人笑不出来。   除了王贺那一次,谢谨从未拿权柄压制过姜则,她希望他成为一个好皇帝,能真正心系天下,永保太平,她给了他对皇帝的所有敬畏和尊重。   可是姜则似乎并不能理解。   或许她早就成了姜则眼中的奸臣。   “朝堂之上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凡事小心在三,莫要掉入别人的圈套中,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寻我或者王韫之。”   “陆与珩,我希望你记得你入朝的初衷。”   心怀天下,志在太平。   陆与珩心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他有些紧张,害怕自己会做不好,他没有办法给谢谨坚定的保证。⑧①ZW.??m   “在下,会尽自己所能,不负司空的期望。”   尽力而为,这是他能给出的承诺。   朝阳逐渐从天边爬起,耀眼的光芒洒在了太极殿上,让那座象征着权力的宫殿更加庄严肃穆,每一个骄阳明媚的日子,都带着无限的希望和憧憬。   当厚重齐整的官袍披在身上时,陆与珩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他读了十几年的书,只待一朝鲲鹏展翅,他之前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是谢谨让他有资格穿上这身官服,实现自己的理想。   谢谨对他们一家都有天大的恩惠。   陆与珩一步一步走入太极殿,笑着和所有官员问好,谢谨给了他名册和画像,让他把所有朝臣认一认。   官职低一些的自然还要和陆与珩寒暄一番,这可是司空亲自推举入朝的,她头一次破例,怎么说他们也要客气一些,免得得罪了人。   至于官阶高一点的,出身好一点的士族的,看陆与珩怎么都不顺眼,甚至还出言讥讽。   “司空这是推举了个什么人啊,一个庶族,也能入太极殿,真是笑话。   我还真以为司空刚正不阿的很,自命清高的不学其他家族送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陆与珩的脸色有些涨红,想反驳又怕给谢谨添麻烦。   “太极殿什么时候成了讥讽嘲笑人的地方了,看来司空上次给你们的警告,你们是没记住,需要我再重申一遍吗?”   开口的是王延之,让人有些意外。   那些世家子弟同样不敢招惹王延之,遂停了嘴,只是那轻蔑的表情还在。   陆与珩松了口气,上前准备拜谢王延之。   “陆与珩?”   “是下官,参见御史大夫。”   王延之又升了官,其实他们这些人入朝只是走个过场,该留的位子早就给他们留好了,想想王延之才入朝九个多月,已然是三品大员了。   “不必多礼,我看过你的文章,写的很好,日后更当勤勉仔细,为国效力。”   “是。”   陆与珩有些心绪不宁,他还以为王延之会很不好相处呢,好像也没有多难缠。   “你不是和谢谨不对付吗?怎么还帮她的人说话。”   “我和谢谨有过节,不代表我和其他人有过节,牵扯无辜,非君子所为。   况且我看过陆与珩的文章,当时也还可惜如此才华横溢之人不能入朝为官,现在谢谨给了他这个机会,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王韫之低头笑了笑,他这个弟弟虽然钻牛角尖,可到底不是个坏人。   谢谨来的有些晚,昨日午夜又下了雨,她腿疼的毛病犯了,一整晚没怎么睡,今日起得晚,看上去气色也不大好。   同她一样的还有姜则,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如她。   谢谨正了正身形,在宦者宣令之后轻微颔首,眼角余光瞥到姜则身边站着的小宦者,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生的白净柔美,好几次的看向姜则。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此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姜则身边。   谢谨心底滑过些什么,还是不打算去追究,一个宦者,姜则想用就用。81Zw.??m   姜则先是把陆与珩挑出来夸赞了一番,什么有经天纬地之才,治世理政之贤,上知天文下至地理。   “臣惶恐。”   谢谨听的都忍不住抬了下沉重的眼皮。   陆与珩之后是王绪之。   连谢谨都没想到王绪之竟然真的做出了些成绩来,北境几次小规模的侵袭都被王绪之挡了回去,听闻那边的将士子民对王绪之的评价不错,他不曾苛待将士,对百姓也是宽厚仁慈。总之,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姜则晋了他为宣威将军,让他彻底掌了那一块的兵权。   这个决定在谢谨意料之外,早在几十年前大魏兵权就是小半归天子,再小半归其余将军,最多的还是在谢氏手中,谢二公子的死把北境某一处的位子空了出来。   如今王绪之顶替了,就代表素来掌文的琅玡王氏也有兵权了。   可以说姜则今日的两番话,第一是给谢谨面子,第二是真心提拔王氏。   谢谨微微转头看了下王延之,他没有得意,有的只是欣慰和自豪,他在为他弟弟的成功感到欣慰。   王氏上一辈不怎么样,这一辈倒净出英才了。   下朝后姜则传召了谢   谨,式干殿内,天子连坐都没有坐,谢谨站着他就站着。   “司空,不知道侍御史这个职位你可满意。若是嫌低了,改日朕再寻个由头提一提陆与珩的官职。”   他明明害怕,还要装作欣喜和讨好的样子,完全没有帝王的威严。   其实有的时候谢谨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是真的太过强势,吓到了这个才十四岁的天子。   可是她不能不强势,一旦她放手了,庾氏,桓氏,甚至说王氏谢氏都有可能推翻他,建立新的王朝。   这是她不能容忍的事情。   “臣替陆与珩谢过陛下,他是有才之人,日后若有功勋,陛下可论功行赏,不必偏私。”   “朕封赏王绪之,司空没有不高兴的吧。”   “王绪之有功,陛下封赏理所应当。”   谢谨真的感到无力,她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守住了大魏的疆土,还是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累,到底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姜则清醒一点。八壹中文网   “陛下,臣想问你一个问题。”   “司空尽管问,朕一定知无不言。”   “陛下为何那么信任王延之,就不怕他成为下一个王贺吗?”   “延之他不像他父亲,他对朕很忠心,对朕很好,他不会成为王贺那样的人的,司空放心。他不会的,若是他有哪里对司空不敬,司空可以告诉朕,朕会罚他的。”   这种罚何尝不是一种保护,他是有多怕谢谨会杀了王延之。   他对王延之的维护超出了谢谨的想象。   或许在这一点上,谢谨真的应该向王延之学习。   “陛下放心吧,臣不会滥杀无辜的,谢氏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臣先告退了。”   待她走后,姜则才猛灌了几口水,回想起见到王延之的那一日。   他见到他的时候,不是以天子的身份。   趁着谢谨出征,姜则想出去走走,戴着面具去了不知道哪家的宴席,在那里碰见了王延之,那人在他被刁难的时候说了好话。   姜则当然起初是想离他远一些的,可是王延之的才学和心胸都太好,他甚至问了他对于王贺的事情怎么看,王延之说,他父亲有罪。   看吧,他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   那个下午是姜则最开心的时候。没有人逼着他做皇帝,没有人监视着他让他提心吊胆,他可以跟人讨论自己喜欢的字画诗作,而不是看着厚厚的无趣的折子头疼不已,留在皇宫里的只是皇帝,只有那个下午,他才是真正的姜则。   他和王延之讨论了许多,志趣相投,他喜欢的东西他也喜欢。   这多好啊,若是让他进宫或是入朝,想来日子会有趣许多。   姜则对王延之是有依赖的,这种依赖皆因王延之让他可以做真正的姜则而非皇帝。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背后是什么样的算计和谋划。   那个时候的王延之正经历丧父之痛,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去赴宴和他一个陌生人有说有笑呢。   所以很多事情真的不能深究。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在谢谨把谢沉也送进朝堂之后,有些人坐不住了。   以前谢谨就算权势滔天也不会如同其他士族一般塞人,出身谢氏的将领,没有一个不是靠着自己的军功上来的,这也是他们不担心谢谨会造反的原因,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没有那个心思。   可是如今她送了两个人入朝,还是能力非凡可身居高位者,她这是要做什么谁都不知道。   依谢谨如今的实力,王延之和王氏还拦不住她,若是她要造反,那才真的无人可敌。   满目琳琅的花园中,各种时兴花卉开的娇艳旺盛,一杯又一杯的醇香美酒自溪流滑到中年男子的身边,他享受着身旁一众美人的温柔娇媚,任凭一个又一个喂着他喝酒,再耳厮鬓磨,头埋肩颈,放声高歌,好不快活。m.81ZW.??m   庾识年去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他哪怕见过多次,也做不到毫无波澜,习以为常。   “父亲唤我前来有何事。”   “谢氏近来颇有异动,你可知道些什么?”   “儿不知。”   “不知?你和谢谨不是知己至交吗,她要做什么你会不知道?庾识年,我是你父亲,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你是庾氏的人,不是她谢氏的,你之前跑到族长那里说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倘若你再敢阻挡庾氏大业,休怪我不念父子情分。”   他是以一种极为严肃和阴狠的语气说的,明明说着父子,却没有一丝父子之情包含在里面。   “不念父子情分?父亲是想将我逐出庾氏还是把家主之位交给我那十几个废物弟弟,恐怕族长还有庾氏族亲都不会答应的吧。”   庾识年没看他就走了,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他多看。   “我是你父亲,是庾氏的家主,你永远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庾长瑄知道庾识年恨他,恨他逼死了他母亲。可是那又如何,他们依旧是父子,相同的血液无法改变。   “在你逼死我母亲,把阿和当作工具嫁给王延之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我父亲了。”   谢谨晚上的时候叫谢陆谢肆陪着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剑,出了不少汗,收到庾识年的信的时候,她叫谢肆给打开念。   “庾氏有异,小心处事。”   谢谨擦汗的动作一顿,想她树敌真的不少,跟王氏结了仇,又跟桓氏撕破脸,现在又来了个庾氏,千万别到时候三家联合起来对付她。不过她也不会怕,顶多让秦淮河被染红罢了。   “这个庾识年,说了再也不帮我的,还是不够狠心啊。”   “那是自然,将军和庾郎君多少年的交情了,庾郎君自然不愿意看到谢家出事。”   “什么?”   “母亲怎么来了?”谢谨叫谢陆谢肆先下去,给阮夫人倒了杯水,说:“母亲又给我做新衣裳了。”   “如琢,你还和庾识年来往?”   “母亲不是知道吗,我们关系向来不错。”   “如琢,你便真的不打算嫁人吗?”   谢谨嘴角的笑意立马消失,知道阮夫人又是想乱点鸳鸯谱了,顿时又头疼又无奈。   “母亲!我和庾识年是朋友,若是真的能成的话岂会等到今日,我早说过我不会有那些儿女情长的,您就别操心了。”   好几年前阮夫人是把她身边的男子相看了个遍,连谢肆谢陆的主意都打上了,最后被谢谨好生劝了一番才停。八壹中文网   阮夫人唉声叹气,为谢谨的将来感到迷茫,她更希望她的女儿可以不要活得那么累,过最普通的女儿生活。   “其实那个陆与珩我看也不错的,他身边的谢沉我瞧着也很好。”   “母亲,我比他们两个都要大的,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琢磨琢磨阿鸢的婚事。”   “阿鸢心里有人了啊。”   “是何人?”   “那我便不知道了,我前些时候看阿鸢在绣香囊,脸上还带着笑,怎么看都不正常。”   她也是从谢鸢那个时候过来的,谢鸢这副情态她当年也是有过的,自然了解。   谢谨沉思片刻,往深处想了些,之前跟谢鸢提这件事的时候她还不大情愿,足以证明那时候她是没有心悦之人的,短短几个月,她会喜欢谁呢。   如果谢鸢真的喜欢,她会努力成全她,可是这个节点不太对。   谢谨还是亲自去找了谢鸢,她还在绣香囊,见到谢谨过来,欲盖弥彰的把东西往身后藏。   “阿姊,你怎么来了?”   “绣香囊这么认真,莫不是送给心上人的。”   谢鸢刚想否认,到嘴边的话绕了一圈被收回去,她不能欺骗阿姊的,她们是姐妹,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   她大方的承认,谢谨反而松了口气,以来谢鸢肯说实话省的她担心,而来证明那个人还算不错,要不然谢鸢也不会告诉她。   “坐下我们说说话。”   “能告诉我是哪家的郎君吗?”谢谨问的柔和,她也是真的没有不高兴,谢鸢十六了,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这个时候萌生出什么情分,她觉得很正常。   “是庾氏的三公子。”   庾三公子,和王延之,王韫之,还有桓景的五弟并称建康城四大公子。   不论别的,就冲这个名头,论才学,论人品,论相貌,那都是一等一的好。   “阿鸢是不是很喜欢庾三公子?喜欢到只想嫁给他?”   她看到谢鸢点了头,她的阿鸢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喜欢就是喜欢,这个骗不了人的。   哪怕谢谨藏的再好,谢鸢还是注意到她方才一刹那的僵滞,她和庾三公子互相悦慕但不曾逾矩,庾氏和谢氏的关系向来不错,那庾氏长公子和她阿姊还是那般好的交情,想来这桩婚事应当没什么的。   这是她之前的想法,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谢谨摸了摸谢鸢柔软的头发,平时那么严肃冷静的一个人,看向谢鸢的时候,带着浓浓的慈爱和关怀。   “我们阿鸢长大了,也该嫁人了,那位庾三公子阿姊认得的,是个不错的儿郎。若是你真的想,我可以同庾氏说一说,阿鸢耐心等几日便好。”   管他什么庾氏有没有异心,只要她在,谅庾氏也不敢欺负阿鸢。   只要她再努力一点,让所有士族都没了兴风作浪的资本。哪怕阿鸢要嫁,她也能让她嫁的诚心如意。   她的妹妹,一定要过上自己最喜欢的生活。   谢鸢不知道为什么从谢谨的眸中看到了泪意,转瞬即逝。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你跟我说,庾氏同谢氏的关系到底如何?”   “九姑娘,这,这不合规矩。”   这一句回答已经给了谢鸢答案。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谢氏和庾氏分道扬镳了,甚至是关系恶化。   这个时候她和庾三公子在一起,等于是让谢谨陷入为难当中。   “都那样了还不和我说什么,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很有意思是吗。”   谢鸢自言自语着,眼泪禁不住的往下流,她不仅什么都不会,还总是给阿姊添麻烦。   “你回去吧。”   谢鸢在窗前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叫人约了庾三公子出去。   隔着厚厚的屏风,见到心上人,庾三公子很是开心。   不过还规矩的没有上前,和往常一般唤谢鸢谢姑娘。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你我二人,就当此前什么都没有吧。”   如果会给一直疼爱她保护她的阿姊带来麻烦,谢鸢愿意舍弃她的一切,包括爱情,她想了许久才有这样的结果,有些人,注定就是不能在一起的。   “三公子送我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书信我已经烧掉了,烦请三公子将我二人此前的书信归还,还有我送你的那条腰带,也一并还了吧。”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能再留下任何可以伤害到她阿姊的东西。   哪怕她并不愿意,哪怕她说每句话都在落泪。   “为什么?”   明明他们之前还那么好,明明他们都心悦对方。甚至他已经跟父亲说了要娶她,父亲也答应了,只差那么一点他们就成为夫妻,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庾氏的人,我是谢氏的人,我们的结合永远都不会纯粹,背后是无数利益的交织,我不想有一日谢氏和庾氏针锋相对,我要站在庾氏去看我的姐姐。”八壹中文网   “是我对不起你,我跟你赔罪。”   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时刻记得家训,始终记得永远要以保全家族利益为最重要的事,一时的情动或是一世的倾心都不能与之相抵抗,因为那是他们生来就要承担的责任。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谢鸢选择了自己了断,这是谢谨从未想过的。   她连给庾长瑄的文书都写好了,那里面是庾氏无法拒绝的条件,谢谨给谢鸢留足了退路。   可现如今谢鸢自己把所有后路都断了。   宁可不跟心上人在一起,也不要谢谨做出牺牲。   “这份文书我会留下来,无论是哪一日你想要了,我立马把它送到庾氏去。”   谢谨何尝不知道谢鸢的苦楚,为了那条规矩,多少人身不由己。   但愿有朝一日她可以真正的让谢鸢做自己喜欢的事。   也是在第二日的朝会上,谢谨和庾长瑄见到了。   庾长瑄是士族现任家主之中最年长的一位,身居太师之位,平日的朝堂上是绝对见不到他的,他凭借风流奢靡在建康城内闻名,多年不问朝中事也无人敢小觑,庾氏族亲众多,那太极殿内站着的不知有多少出自颍川庾氏。   他的出现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   “庾公怎么来了?”   “是啊,庾公向来不喜朝会,这几年都不曾出山的。”   他和谢谨都是现任的最高级别官员,他来了,自然是站在谢谨身边。   “许久未见司空,司空已是从昔日的女娇娥变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实在是令我等男子汗颜啊。   若是我的女儿也能如同司空一般,不整日想着相夫教子,刺绣织衣,那庾氏也算满门荣耀了。”   拿谢谨的女儿身说事,这还是好多年以前的朝堂上发生的。   谢谨记得,当年她初上战场之时,弹劾谢氏的折子很大一部分就来自庾氏。   “多谢庾公夸赞,若庾公真能得女如此,是庾公百年修来的福气。不过这福气,也不是谁都能有的,您说是吗?”   “自然是的。”   “不过。真是可惜了我儿与谢九姑娘的缘分,他二人若是能成,也算是弥补了当年司空和我们识年的遗憾,可惜啊可惜。”   谢谨怀疑庾长瑄今天来这就是给她添堵的。   “还望太师慎言,我妹妹和庾氏没有任何瓜葛。”   一旦此事传出,外面的话不知道要难听成什么样子,谢鸢的名声要是毁了,她不会放过庾氏的。   “阿谨啊,我和你父亲也是多年的交情,你对我叫一声世伯也是应该的,世伯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把自己的软肋轻易暴露给别人,暗箭难防,你也不可能永远保护好他们的。例如谢鸣,例如谢鸢,你说下一个会是谁呢?”   庾长瑄轻轻的笑着,眼角堆出了细纹,他看上去儒雅随和,沉浮于面上的软绵笑容背后藏着多少毒多少算计,谢谨无从得知。   她只能瞪着庾长瑄,说不出话来。   当日桓氏清谈会上并无庾氏的人,他能知道谢鸣的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算计谢鸣庾氏也参与了,二是桓氏或者谢氏已经有了他的眼线。   无论哪一种,都可能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你是很优秀,可是你太年轻了,不要以为没有人治的了你,王家那三个小废物还有桓景,都太不成气候了,跟他们比,你会有优越感,跟我比,谢谨,你差远了。”   谢谨   感受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愤怒而无力,是她小看了庾氏了,那么多年不曾踏入朝堂还屹立不倒的庾氏,怎么会好拿捏呢。   “谢太师提醒,谢谨记住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蔓延至太极殿的各个角落,王韫之看了看左侧,忍不住蹙眉,庾长瑄突然出来,到底想做什么。   “看来,谢谨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兄长,你知道为什么王庾联姻后,庾氏还没有跟王氏走的特别近吗?”   “为何?”   王延之抬了抬眼皮,觉得有些累。   “因为庾氏可以拿来被牺牲的人太多了,所有的子女对于庾长瑄来说,只是一条退路,他们已经沦为真正的棋子了,庾长瑄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只要在外人看来,庾氏和其他几家是绑在一起的就可以了。”   “庾长瑄这个人,太不好对付了。”   因为他没有弱点,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亲人,包括手下,只要可以为他带来好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舍弃。   更让朝臣觉得出乎意料的是,庾长瑄亲自请旨让姜则给谢鸢和庾三公子赐婚。   “赐婚?”   “陛下,赐婚一事岂能放在前朝大殿上来说,还是容后再议吧。”   谢谨手心都捏出了汗,无边的怒火从心头涌起,那个老匹夫是想毁了所有的人吗?   姜则见状正欲答应,见庾长瑄从袖中拿出一物。   “陛下,此乃我儿与谢九姑娘的定情信物,他二人情投意合,臣年事已高,也想过含饴弄孙的日子,陛下就成全臣吧。”   他拿出了一块玉佩,谢谨只觉天旋地转,那是谢鸢的玉佩,算不得贵重,之前谢鸢说丢了,谁也没有往心里去,谁知道怎么会跑到庾长瑄那里去。   一时间,太极殿内的气氛极为紧张。   都看的出来谢谨不愿意这门亲事,可是庾长瑄步步紧逼又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若是嫁了,谢家可就掉进了庾氏的陷阱里,日后处处都要受牵制。若是不嫁,谢九姑娘的名声算是毁完了。   “既是如此,朕便下旨……”   “陛下不可!”   谢谨没有办法了,这种情况下谢鸢嫁过去日后只能是受苦,她不答应。   “陛下,此事,容后再议!”   臣子当着所有朝臣的面,驳回了君王的话。   “谢谨,你终于还是遇到对手了。”   王韫之则是闭上了眼,她踏出了那一步,永远都收不回来了。   “若我是她,选择会跟她一样,只是很可惜,庾氏的敌人不是王氏。”   王延之并没有觉得开心,甚至有些可怜谢谨,被庾长瑄那样的小人算计,真的可惜。   姜则一路上走的很快,他紧抿着唇,面颊涨红,眼泪几欲滑落。   “这谢司空当真大胆,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对陛下不敬,如此行径,与那王贺何异!”   姜则猛然停下,喃喃问:“她是要反吗?她终于不装了吗?”   对一个人长久的怀有恐惧和厌恶。哪怕她做出了一件事的本意是好的,也会被看作是别人想象的那个样子。   “暮笙,你说她是不是要杀了朕,她是不是也要逼宫了?朕不想死,朕不想死!”   他就知道谢谨以前的恭敬都是装的,她就是和王贺一样,想要自己当皇帝。   “陛下何必担心,满朝大臣岂会放任谢司空那样的佞臣,有太师在,有御史大夫在,她不敢轻举妄动的。”   “若是陛下还不放心。陛下可以试着削减谢司空的实力。若是她是忠臣,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若她不肯,那就是佞臣,陛下一定要多多提防。”   “好,那我就试试她,试试她。”姜则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也不去想谢谨怎么样了,只要他削了谢谨的权,那她也就威胁不到他了。   可怜的小皇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谢谨是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府的,这一路上她把什么都想明白了。   如果答应,谢鸢嫁去庾氏将会成为她的弱点,她在动庾氏的时候时刻都要注意谢鸢的安危,更多的时候是有心无力。   若是不答应,她就会成为满朝心目中的佞臣,也是姜则的眼中钉,真正让君臣离心。   无论她怎么选择,都在庾长瑄的算计之内。   跟着谢谨回来的还有陆与珩和谢沉,同样他们的心情也很不好。   “我从来没想过,原来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背后充斥着那么多的陷阱。”   “那不是最神圣的地方吗,待在那里的每一个人不应该都是想着怎么振兴国朝,治世安民的吗,为什么大家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恩怨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所以大魏需要更多你这样的人才会好起来,陆与珩,你可以做到的。”   “这个庾长瑄真是小人,拿九姑娘来掣肘司空,亏他还是庾氏的家主呢!”   谢谨一直撑着头不说话,她现在也很烦躁。   唯有谢陆,说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司空,你还不肯考虑那种方法吗?”   “谢陆,我说过……”   “今日之事还不够给司空教训吗,只要陛下在,司空就不可能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庾氏王氏和谢氏都有了私怨,司空不比王延之得圣心,也不比庾长瑄心机重,司空唯一能胜过他们的,只有手中的兵权。”   谢陆现在顾不得什么尊卑顾忌了,再这样下去,指不定那些人都要冲着谢氏来。   谢肆和陆与珩谢沉都有些迷茫,他们,是听到了什么?   谢谨第一次,动摇了。   庾长瑄说的很对,她的弱点太多了,谢氏的族亲皆是她的弱点。就算她能看住桓景,看住王氏,也很难躲过明里暗里的多处算计。   谢鸣,谢鸢,阮夫人,甚至有可能是谢肆谢陆。因为她在乎的人足够多,所以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谢谨就很容易被打败。   “你让我想想。”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父亲,你真的很让人寒心。”   庾氏后园内,庾长瑄,庾识年还有庾三公子都在,庾三公子怎么也想不到庾长瑄会知道他和谢鸢的事,甚至还用这个当作攻击谢谨的手段。   “那个玉佩,父亲是从哪里得来的?”   庾长瑄一言不发,专心往鱼塘里投食。   “父亲可知你如此行径,会毁了谢姑娘的!”庾三公子这么多年头一次大声说话。   哪怕是看着父亲厮混了那么些年,他都没有今日这么失望过。   庾长瑄极其冷漠的看着庾三公子,不由分说的上手打了人。   “庾识琮,你是以什么样的什么跟我说话,为了一个谢氏女来指责自己的父亲,你觉得很光荣是吗?”   庾识琮脸上指印分明,他还想继续质问,却被庾识年拦住了。   “这些年,你还没有看清父亲吗?”语气里讽刺气息极为浓厚,庾识年也的确没有想到庾长瑄能卑鄙到这个地步,牵扯无辜之人,毁掉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也根本不在乎那是自己儿子心仪之人。   “父亲,谢鸢是无辜的,你把不相干的人拉进这滩浑水里,真的合适吗?”   龙有逆鳞,人有底线,他动了谢谨家里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乱世之中,谈何无辜啊。”   生在了士族,就永远别想置身事外。   “我的两个儿子都为了谢氏的人跟我作对,看来你们是忘了庾氏的家法了。”   庾长瑄的笑容逐渐诡异。   从那日朝会之后,众臣对于谢氏的意见越来越大,参谢谨的折子有不少,大多是桓景和庾长瑄暗中推波助澜,有了他们的支持,这弹劾的内容也更为广泛了一些。   对于谢谨和谢氏,最重要的就是兵权,此刻削权,再合适不过。   一连数日,谢氏在军中的将领接连被参。   甚至他们镇守的边境都出了不少乱子。   同样寒心的是谢谨,谢家那些将领多年来镇守边关,替大魏挡住了各方的侵袭,劳苦功高,那群人还在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不断弹劾,想把自己族中的人送过去。   当真让人恼火。   谢谨在家中陪着谢鸢,她还以为谢鸢要哭上许久的,那个小姑娘只是很平静的坐着,说:“阿姊,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外面现在已经有了许多流言,不乏有心人的造谣生事,谢鸢的名声,算是彻底没了。   其实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她和庾识琮几近涉及婚嫁,相处也和寻常男女一般,不曾有过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可是现在就闹的很严重了。   这到底又是谁在看谁的笑话。   谢谨让谢鸢好好休息,至于庾长瑄那边,她会跟他算这笔帐的。   “这半个月内,谢家有多少人被参了?”   “包括将军您在内,十一人。”   谢谨从架上拿过长剑,锃亮的刀身映出谢谨平静幽深的双眸。八壹中文网   “庾长瑄给我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我杀他庾氏的几个人,不过分的吧。”   看来是她温和善良了太久,都让建康城里的人忘了,她曾经是被誉为杀神的。   谢陆看着谢谨重新   披上了盔甲,顿感精神振奋,这才是他认识的将军,杀伐决断,神佛难挡。   “自然是不过分的,毕竟庾氏很有几个子弟犯下的罪孽足以斩首。”   “将军,就当作是为朝廷消灭几个蛀虫吧。”   陆与珩和谢沉来的时候,就看到谢谨穿着甲胄,提着长剑出去。   “司空要做什么?”   “杀人。”   陆与珩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他眨着眼睛准备问谢沉。   “她说她要去杀人。”   七月初三,烈阳灼热,蝉鸣燥的人头疼。   可是自建康城内好几个地方传出来的惨叫更令人头皮发麻。   许多百姓看见谢家用马拖着的人,顿时都看起了好戏。   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为虎作伥,欺压百姓的,今日可算是落到了大将军的手里。   “大将军威武!”   已经有百姓开始夸赞谢谨了,不愧是他们大魏的守护神,早就该这样做了。   谢谨是叫人把人拖着去菜市口的。   “你们说这要怪谁呢,你们庾氏来招惹了我,我心情正不好,你们自己送上来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谢肆,念。”   谢谨找了根柱子倚着,躲避着刺眼的阳光,她微眯着眼看那群人哀嚎求饶。   “欺压百姓,贪赃枉法,斩!”   “以权谋私,草菅人命,斩!”   “暗中陷害,无视王法,斩!”   谢肆中气十足,缓缓抬手让人准备行刑。   一众士族中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七颗头颅落地,那场面血腥的,体弱一点的官员直接晕了过去。   庾长瑄的脸色很难看,非常难看,比半月前的谢谨还要难看。   不经过任何旨意招呼就带走庾氏的人公然斩首,谢谨这是要和庾氏彻底决裂。   “庾公来了,我这最近赋闲在家,也没有什么事干,就帮着庾公清理了一下门户,庾公也不必感谢我,为国为民,这是我的本分。”   谢谨站在屋檐下说话,语调上扬,声如洪钟,让每个人都可以听的清楚。   庾长瑄一阵晕眩,被身后的庾氏子弟搀扶了一把。   “忘了庾公年事已高,年老体弱,禁不得心绪起伏了,您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我会替庾公收拾好的。”   简直是狂妄之极!   这是那一众士族众人共同的想法,这个谢谨,当真是无法无天!   庾长瑄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真的要走了。   “庾公,你们庾氏弹劾我们谢氏十一人,我今日替你们收拾了七个,还差四颗人头,还请庾公给我留好了。”   庾长瑄被气晕了。   反正那边是兵荒马乱,谢谨笑的可开心了,还叫人搬了些瓜果冰块什么的过来给自己降温。   “诸位可得当心,这烈日当头,天干物燥。若是学庾公那般心火旺盛,上蹿下跳,很容易中暑的。”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啊!   看着他们带着无比愤恨的眼神离开,谢谨就觉得浑身舒畅,果然还是杀人更能让他们认清现实。   “谢肆谢陆,回府!”   谢谨的光荣事迹一个时辰之内传遍全城,王韫之好好的品着清酒,差点没有形象的吐出来。   “她还真是本性难移啊。”   王延之下棋的兴致忽然提起来很多,“这才是谢谨,嗜杀成性,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怎么感觉,你对谢谨的仇恨越来越少了?”   “没有少,只是我更加欣赏她,这和我们的私仇并不冲突。”   谢谨让他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父仇是他跨不过去的坎。   可是比起庾长瑄那样的阴险小人,他情愿对手是谢谨。   宫中的姜则也开始发疯了。   式干殿内的东西被砸了个七七八八,宫人们都在外面站着,即便隔的远,也能听到里面的咒骂。   “她怎么敢!谢谨她怎么敢!那些人是朕的朝臣,是大魏的朝臣,她有什么资格滥用私刑!她要造反吗!”   姜则这半个月愈发肆无忌惮,只要有人上奏他就处罚,不对谢谨,是对那些将领,起先是口头惩戒,然后真的开始削权罚俸,谢谨一直没有动静,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暮笙在他身边安慰了他许久。   “陛下息怒!您是天子,怎可为一朝臣烦心,谢谨能光明正大的杀人就是因为她有兵权,只要陛下一步步的卸了她的兵权,就再无后顾之忧了。”⑧①ZW.??m   姜则似乎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启发,又开始笑了。   “没错,只要朕卸了她的兵权,一切都会好的,朕不怕她,满宫禁军还有朝臣会保护朕的。”   “谢谨那个贱人,朕要她不得好死!”   王延之一进来听到这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陛下怎可如此说话?这些粗鄙的词汇是谁教给陛下的?”   谢谨是贱人,这是一个皇帝能说的出来的话吗,他也不想想。   要是没有谢谨,大魏早就亡了。就算是王延之和谢谨有仇,他都不见得这么评价。   他瞪了暮笙一眼,白净柔弱的人还在往姜则身后躲。   “延之你来了,谢谨她杀人了,没有朕的旨意她怎么能杀朝臣呢,真的是太嚣张了。”   “陛下,司空所杀之人乃是奸臣蛀虫,虽于礼不合,也无大过。”   这只是针对谢谨,换了别的人,早就被拉下去杖责了。   姜则想听的不是这样的话,他讨厌谢谨,他喜欢听的是别人和他一起骂谢谨,而不是听什么好话。   “延之,不说这个了,你来看看朕新作的字画。”   谢谨带着惬意的笑容回了谢府,陆与珩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在朝堂上的收获。   全程下来,谢谨的心情都非常之好。   “陆先生可知为何将军还不真正下决心?”   明明当时谢谨那么动摇了,他还以为会很快的。   “司空还想再等一等。”   “等什么?”   “等到真正对陛下死心,不抱有任何希望,等到士族再没有可以挽救的余地。”   “所以今日司空所为也是在试探陛下?”   若是姜则肯收手,肯真正和谢谨好好相处,她会倾尽所有帮他守住江山。   若是姜则还是冥顽不灵,铁了心要压制谢谨,那她只能反了。   她给过所有人机会的。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谢谨诛杀庾氏子弟的事情引起轩然大波,参她的折子堆满了御案。   姜则第一次看奏疏看的那么认真,他还叫暮笙跟着一起看,把谢谨的罪状给列下来。   “有这些东西在,朕就可以治谢谨的罪,她就不能再欺负朕了。”   “陛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谢家那么多人在军中,若是谢谨出了什么事,边境那些将领造反可就不妙了,奴婢想着,陛下要慢慢来,一条条的罪状列下去,把边关那些将领给换掉,陛下自己握着军权,如此杀谢谨就是轻而易举了。”   “可是朕不想等了!”姜则拔高了音量,把案上的奏疏全部挥到地上去,他讨厌谢谨,从那日她当着他的面杀掉王贺,威胁自己时他就讨厌她。   他不想当皇帝,谢谨还要他当一个好皇帝,他想当了,谢谨又处处管着他,还对他不敬,她就是在戏弄他。   “朕要她死,只有她死了,朕才能安心。”   从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的恨之入骨,姜则把自己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归咎于谢谨,凭什么一个臣子能凌驾于天子之上,他不用她教。   姜则的表情逐渐扭曲,他抓过笔让人伺候着传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司空谢谨滥杀无辜,无视王法,藐视皇权,实乃大不敬,着罚俸半年,削司空一职,闭门思过。”   传旨的宦者提心吊胆的念着,颤抖的双手把圣旨递给了谢谨。   “司空接旨吧。”   谢谨没有跪,谢肆谢陆也没有跪,还提着剑把传旨的宦者瞪着。   “宦者不是念了吗,我已经不是司空了。”谢谨脸上看不出喜怒,淡然的语气更让人害怕,谁知道下一个她杀的会是谁。   宫中来的人几乎是跑出谢府的。   谢谨把那圣旨来回看了几遍,都能想象的到姜则写这东西的时候有多大的怨气。   “把圣旨收好。”   “将军!您还不打算动手吗,现在是削职,再过些时日呢?夺权,问罪,斩首,真的不能再等了!”   谢陆是真的担忧,桓氏不知怎的和庾氏合起伙来针对谢氏,谁手里没点脏事,照他们那个钻法,谢氏的将领没几个能幸免。   谢谨没理他,径直出府去了。   “将军!”   “好了,不要再逼她了,将军她自己心里有数。”   谋逆逼宫,这是史书上无法抹去的黑点。一旦谢谨踏出了那一步,谢家永远都要带着乱臣贼子的名号,百年清贵世家将被唾弃,谢肆了解谢谨,她素来实事求是,也不会搞篡改史书那一套,真要她迈出那一步,还不是现在的结果可以达到的。   谢谨谁都没带,她一路策马向着建康宫去,她要和姜则谈谈了。   她被拦在大司马门外。   “大将军,陛下有旨,若无传召,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宫。”   侍卫对她很恭敬的说话,大魏的将士,很多都是极其佩服谢谨的,也不乏有人诟病她的女子身份。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她的功勋足以掩盖这一点。   谢谨垂眸看着地面,忽然就苦笑着摸了摸马背。   在此之前,朝臣之中能够擅自进入建康宫的只有她和王延之,摆明了这条旨意是冲着她来的。   “我竟是不知,陛下已经厌弃我到这般地步。”   要说失望,那肯定非常多,她也曾经希望姜则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可现在更多的是寒心,这么多年她对大魏贡献的还不够多吗。   若是要反,她不知道有多少次机会,何须等到现在给姜则夺权的机会。   “让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尽显无奈。   “大……”   “让开!我不想杀大魏的将士。”   “恭迎大将军!”   其余人也跟着照做。   谢谨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划过,带出沉闷的声音来。   王韫之和王延之并排走着,他们刚才去了尚书省议事,还在说着话,只见谢谨策马疾驰,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延之,你先回去。”   “延之,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是。”   王韫之那么注重风度的一个人,也不由得疾跑了起来,他是真的怕谢谨一怒之下砍了姜则。   谢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式干殿,姜则还蒙着眼睛在和暮笙及其他宫人嬉闹,一个皇帝,衣衫不整,不批奏疏,不管国事,光天化日纵情享乐。   “陛下。”   “参见司空!”   就算她被削职了,所有人还是怕她。   姜则第一时间摘下了覆在眼睛上的手帕,第一眼看到的是谢谨手中的剑,好像就是当初杀王贺的那一把。   “啊!司空怎么来了?吓到朕了。”   “陛下不是下旨削了臣的司空之职吗,这么快就忘了。”   “你别过来,司空朕错了,朕把圣旨收回来,你别杀朕,别杀朕!”   把圣旨收回来,这是谢谨听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   难怪大魏终年受蛮夷小国侵扰,这样的皇帝,怎么能被称之为皇帝,连一言九鼎金口玉言都不懂。   谢谨最终只是把姜则拉了起来,十四岁的男儿郎,只比她矮了一点。   “陛下,臣今日来是想把你拉回正途的。”这是最后一次了,谢谨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她再给姜则一次机会,她会亲自教导姜则,如果还不能,乱臣贼子她就当了。   “大将军擅闯建康宫式干殿,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放肆!你算是什么东西,在我和陛下说话的时候岂容你插嘴!”   宦者暮笙与陛下关系非凡,同食同宿,同饮同浴,这背后的意思谢谨岂会不知。   竟是有这样的人在姜则身边。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姜则脾性大变,少不了此人的撺掇。   “式干殿是陛下安寝和处理政务的地方,你带着陛下嬉闹,你把这里当作什么地方了,祸害了大魏江山,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要是把此人留下,只怕后患无穷。   谢谨杀心渐起,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司空!”   姜则跪下了,天子向臣子跪下了。   谢谨一阵气血上涌,腥甜从喉间蔓延,吐血的欲望强烈到极点。   “陛下,起来,你是天子,天子怎么可以向臣子下跪!”   受过很多的伤,被刀剑砍伤过,也中过箭,坠马还有被火烧,这些痛楚都没有现在这么强烈,她知道姜则天资愚钝,起初她很好的保护着他。   家国有难,她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朝廷蛀虫,她也替姜则除掉了,让别人把这份仇记在她头上,当日王贺谋反,她日夜兼程赶回建康,眼都没合一路冲进宫中保住姜则,她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姜则的地方。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姜则如今厌弃她到这种地步。   哪怕是姜则要对付谢氏了,她还是给了他机会,现在她护了许久的天子,为了一个宦者跟她下跪,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八壹中文网   “司空,你放过他吧,朕知错了,朕以后一定听你的,你别杀他,朕求你了!”   王韫之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穿着龙袍的君王跪着,死死捏住谢谨的剑,声泪俱下,求她不要杀人。   失望吗,可以说是失望透顶,他一心盼大魏安好,这样一位君主,让大魏怎么能安好。   姜则已经失去了一个帝王最宝贵的尊严和骨气。   “我不杀他,陛下起来吧。”   “今日是臣唐突了,陛下好生休养吧,明日臣会去上朝,散朝后臣再和陛下议事吧。”   谢谨冷漠的看着暮笙,不在意他的恐惧让他几欲晕厥过去。   “你的命是陛下留下的,希望你今后能真心待陛下,不要辜负他为你牺牲的东西。若是让我知道你和谁勾结着谋害陛下和大魏,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走出式干殿,谢谨从王韫之身边走过,没有多问什么,王韫之只是默不作声的跟着她。   看着她牵马无力的走着,看着她停下,手扶着宫墙,看着她弯腰吐了血。   “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们的坚持没有什么意义。”   王韫之眼角有泪水滑下,笑容苦涩勉强,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这光明之下掩藏着多少黑暗,举世皆浊,醒着的人那么少却又那么无力,纵有一腔抱负还是忍不住失望透顶。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坚持,所有人都要他们保全家族。   可是没有国哪来的家,一群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争斗着。   早在时间的洪流中把曾经的赤诚和雄心壮志消磨得一干二净。   “你想要放弃了吗?”   他看到她费力的站直身子,用袖口擦着唇边殷红的血液。   “放弃?怎么能放弃呢,要是连我们都放弃了,真的就不能再有以后了。哪怕所有人都不去做,我也要守住大魏,还天下以太平安康。”   多年之后,王韫之回想起那一天还是很感动,那时候的他其实动摇了,想过了放弃,想过只安安分分做他的士族子弟,是谢谨给了他坚持的信心。   就算与满朝堂为敌,他们也要走自己想走的路,哪怕荆棘缠身,万劫不复。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封陆与珩为御史中丞,封谢沉为宁远将军,大肆封赏谢氏族人,这就是姜则给谢谨的补偿,他削了她的司空之位,在其他方面十倍的还给了她。   如此行径也没人敢说什么了,群臣都不打算再理会这些荒唐事,封赏处罚全在帝王嬉闹之间,这官位还有什么意义。   此外,谢谨都敢提着剑硬闯建康宫了,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昨日她出宫之后亲自去了庾氏把那四颗人头给收了,血腥狠辣的,庾氏的女眷都被她吓晕了好几个。   现在他们都明白了,谢谨真的开了杀戒,谁要是敢拦她,准备好送命吧。   以前的谢谨尚且存有人性,如今她是再没了顾忌。   庾长瑄听完那圣旨,不由得冷笑,他偏头注视右侧的谢谨,说一句毫无波澜,泰然自若根本不过分。   “大将军很好,杀伐决断,心狠手辣,不愧是你父亲一手带大的。”   他避世多年,就是为了躲开谢容的锋芒,谢容死后,庾氏曾经打算倾巢而动。   偏偏谢谨不输其父分毫,他们只能再次隐忍。81Zw.??m   庾长瑄等了太久,选择在谢谨送陆与珩和谢沉入朝堂之后出山,也是因为这是她最容易被群臣围攻的时候,到底他是算漏了一步。   论心机谋算,谢谨远远不如他,可是她敢杀人,不需要理由的杀人。   只要她手里捏着兵权一日,就没人敢真正问她的罪。   “但愿有一日,天下人皆与大将军为敌之时,大将军也能杀尽天下人。”   “不劳太师费心,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第一个灭族的就是庾氏。”   谢谨头颅微微上扬,她看着姜则,眼神冰冷幽深,把他的恐惧激发到了最大。   “朕近来处理朝政颇感困顿,诸多事宜不甚熟悉,便由大将军,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尚书左丞伴驾处理朝政,退,退朝。”   毫不夸张的说,姜则是逃出太极殿的。   “一个臣子,把陛下逼到如此地步,如此奸臣贼子,真是天要亡我大魏!”   不合时宜的辱骂在巍峨肃穆的太极殿内回旋,每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颍川陈氏的家主啊,同朝为官这么多年,竟也没看出您老人家是位耿直忠义的忠臣。”   那陈氏家主正是桓景的岳丈,两鬓斑白的老人怒容满面,就差指着谢谨鼻子骂了。   “就算老夫未曾有过什么丰功伟绩。对于你这样的奸臣,天天人人可训之鄙之,你将皇室置于何种境地,让天子依你之意行事,莫非你要当皇帝不成!”   “还请陈公慎言!”王韫之往前走了一大步,也是没有想到此人如此放肆,敢在太极殿说这种话,谋逆逼宫的帽子一旦扣上,谢谨算是永远都要背负骂名了。   陆与珩在后面又是着急又是恐慌,他想做些什么,奈何那里是神仙打架他根本插不进去。   “想去就去,有大将军在,不用怕。”   “陈公可愿听下官一言。”   所有人都看向陆与珩,一下子接受这么多注目,他心跳的极快,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下官陆与珩,见过陈公。”   “下官以为,陈公与大将军的争论实属没有必要。”   “你下去!”   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陆与珩,他现在跑出来说话不知道会入了多少人的眼,他把自己送上风口浪尖,实在危险。   “大将军不必担心。”   他随即面向群臣,他们的目光有鄙夷,有探究,有嘲讽,有喜悦,陆与珩掐了掐手心,开口说话。   “陈公今日挺身而出,恰好也证明了陈公心系朝纲,心系大魏,实乃忠臣良相所为。若是人人都能如陈公一般指责奸臣,是大魏之福。”   “然陈公说大将军是奸臣,下官不认同这一点。”   “陛下自十岁登基,年幼无知,对于朝廷大事本就是生疏的。   此时若无旁人指导,陛下于朝事自然更加烦躁,大将军提议设立辅政大臣,在下才疏学浅自不必论,御史大夫和尚书左丞皆出身世家大族,才学深厚,入朝久矣。对于陛下来说,有了他们的分担,压力会减轻许多。”   “这陛下好过了,朝中事也有贤才指点,岂非天下万民之福,大将军这样好的提议,怎么能说她是奸臣。”   陆与珩从心惊肉跳到渐入佳境,甚至可以很自如的应对别人的问题。   “你是谢谨推举入朝的人,自然为她说话,就算此事有理,她提剑硬闯建康宫怎么说。”   “下官的确是由大将军推举入朝,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下官想问一句。难道各位家主没有把自己族中的人送入朝堂吗?下官自认为有几分本事,敢问各位家主的族亲又有多少是有真才实学的?”   “你!”   “至于闯宫一事,大将军做的不对,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什么可辩解的。   可大将军闯宫并未威胁陛下的安危,陛下年少贪图享乐很正常。   可若长此以往,必将使大魏江山子民受难,大将军闯宫提点,亦是保家国安平。”   “那她未经许可滥杀朝臣总是没得说吧。”   “大将军杀的是什么人?是庾氏族亲,也是朝廷的蛀虫,想必那些人的罪行恶果陈公是知道的,陈公家中又有多少这样的人,没有杀到陈公的家中,陈公不应该感到庆幸吗?”   “有意思。本以为就是个才华横溢的书生,没想到这嘴上功夫也不差。”   “大将军应该庆幸自己收用了这样一个人。”   “确实应该庆幸。”   赤诚而无畏,才高而谦卑,多谢老天爷送了她一个人才。   “她任由谢氏子弟把控大魏军权,她把所有朝臣压的死死的,这是一个忠臣干的出来的事吗?”   “谢氏子弟把控军权,那还不是因为朝中无将可用。但凡有一个是天生将才,英勇无畏,军政大权也不会尽数落入谢氏之手。陈公说大将军把朝臣压的死死的,那您现在是在做什么?”   被压的死死的,还能去质问去辱骂吗?   “好了,陈公,我想您要是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是王延之倒向谢谨那边,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们这些人理亏。   要是还想让世家大族留些颜面,就不应该再说下去了。   “年轻人,但愿你一直都这么幸运。”   陆与珩皱眉不解,他幸运?   “陈公为何说我幸运?”   “今日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大将军没有在场,说不定明日你就要惨死街头了。”   “这怎么会呢?”   “现在跟着我们的,就已经不止一家的人了。”谢沉回头看了一眼,挑着扁担的货郎,店里买布的客人,还有二楼茶肆的茶博士,都是鬼鬼祟祟,形色可疑。   “这朗朗乾坤,他们怎么敢!”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而且大将军的人应该也在。”   “陆与珩,你就那么敬重大将军,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替她说话?”   “那是自然,大将军不仅救了我母亲和弟弟,还让我能够施展抱负,她是我的恩人啊。再说了,大将军本就是一心为国的忠臣,我当然敬重。”   后面谢沉没有再说话,只是刚才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见了。   谢谨是跟王延之一起去式干殿的。m.81ZW.??m   隔着深仇大恨的两个人难得的好好说话了。   “陆与珩此人心正敢言,大将军用人的眼光确实不错,在这一点上在下自愧不如。”   谢谨没说什么,刚才大殿上的一番言论,陆与珩给她带来了很多惊喜和感动,大将军不需要认可。   可是谢谨需要,一个人走下去太累,有人支持着会欣慰轻松许多。   “不过大将军还是低调处事为好,跟庾氏撕破了脸再无转圜余地,今日陈氏想必也是跟桓氏串通好了的,王氏跟大将军你关系也不好,树敌太多,只怕大将军应付不来。”   “王延之。”   “你给我一句准话吧,倘若有一日谢氏被士族围攻,王氏会不会加入。”   “不会。”   “我琅玡王氏百年清贵,绝对不会做落井下石的事,我要同你比,也不会使用什么下作手段,我要堂堂正正的打败你,让你给我父亲偿命。”   这是王家的人刻在骨子里的骄傲,或许当日的王贺所为让王氏担上了谋反叛乱的骂名。   可是这近一年多来,王氏的人是朝堂上最安分的也是最多提出治理朝纲的意见的,他们都在为王贺的行为赎罪。   “王延之,现在的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了。”   “很快北境就会有战乱了,我会派人前往北境帮助王绪之,他的周全,这一次我帮你保。”   王延之沉默许久,待到谢谨走远了,他站在原地抬手俯身。   “下官,谢过大将军。”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一连三个月,谢谨日日守着姜则,让他读书,让他逐渐自己接手朝中大事,她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姜则身上。   所幸还有些效果,姜则表现的愈发成熟,也能很好的听从王韫之他们的建议,这段时间内惩处了不少贪污腐败的官员,多为士族旁支子弟。   虽然引起了小范围的不满,到底没有威胁到根本利益,他们也就忍了。   谢谨如今是谢府宫中两头跑,她是铁了心要把姜则给扶正,姜则乖顺了许多,可是一见到她还是忍不住瑟缩发抖。   好几次谢谨想把暮笙弄走,姜则一听就开始求她,谢谨最看不过他这般,也只能作罢。   察觉到了谢谨对暮笙的敌意,姜则也有意识的离暮笙远了一些,和王延之谈话谈的更多。   “大将军对陛下还是宽厚一些吧,他现在很怕你。”   他说这话自己都有些没底气。从姜则登基以来,都是谢谨在帮他收拾烂摊子,她有护国之功,亦有救驾之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姜则的事,他们也不明白姜则到底是怎么想的。   “宽厚?我还要怎么宽厚,那个暮笙待在陛下身边迟早要出大乱子,陛下不让我杀他。   可他却是想着让陛下杀了我呢,你信不信要是陛下不怕我了,整个陈郡谢氏将有灭族之祸。”   王延之缄口不言。   “好了,御史大夫该回去了,忠武将军不日将返回建康,你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吧。”   前不久北境战乱突起,王绪之领兵出征击退蛮夷小国,那几仗打的很是漂亮,姜则也给他升了官,准他回建康领旨谢恩。   说来,王绪之也走了快一年了。   谢谨现在最怕的就是西戎再次卷土重来。   一旦入冬,缺少粮食和御寒衣物的他们会疯狂的侵略掠夺,此前毕云关那一战让他们元气大伤,同样大魏的精兵也有很多命丧那一战。   若此时西戎再倾全国之力攻打大魏,谢谨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赢。   最要命的是一旦她守不住了,北方九国闻风而动,北境失守,大魏也就完了。   谢谨背负的胆子越来越重了。   是夜,更深露重,寒意逼人,深秋凉风起,叫人忍不住哆嗦着身子。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盏宫灯点亮了前方的道路。   “参见家主。”   “那药陛下吃的如何了?”   “每日服用,不曾有疏漏。”   “他就不曾怀疑过你?”   “陛下很是信任奴婢,奴婢说什么他都会听,家主交代的事情奴婢都有好好在做,陛下对谢谨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只要谢谨离开建康,奴婢有把握让陛下下旨围攻谢氏。”   “好!”披着斗篷的男子缓缓转身,儒雅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有几分狰狞。八壹中文网   “加大药量,谢氏灭族之日,陛下也得死。”   这几个月来的朝堂前所未   有的平静,庾长瑄又告病不来了,庾氏低调了很多,朝中也没有了士族之间的针锋相对和互相算计,由王韫之还有陆与珩带头提出了许多有利于民的建议,多番协商之后,大多数都被采纳了,好像一切都很好。   谢谨想,如果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话,她也可以不用那么累了吧,等到再安定一点,她就可以出兵西戎,再解决北方九国,这样就能做到真正的天下太平,她也可以多陪陪家人了。   阮夫人又给谢谨做了几身衣裳,谢鸢每日钻研着新的吃食,又或者跟着阮夫人学刺绣,之前的事情似乎并没有怎么影响到她,她依旧每天过的很开心,只是偶尔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发呆。   谢谨有问过阮夫人谢谨的婚事怎么办,她不小了,寻常女儿家在她这个岁数都可以做母亲了,依她现在的样子,士族之间多有避讳,士庶不通婚又是钉死的规矩。   “那就不嫁吧,总归依咱们家的本事,养活她十辈子都行。”   “我的阿鸢这么好,别人娶不到是他们的损失,我的两个女儿都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呢。”81Zw.??m   “你还惦记着庾三公子吗?”   “当然惦记,我们互相悦慕,说忘了那都是骗人的话,分开我们的从来不是感情,而是家族,我们双方都没有错,这并不能阻止我们相爱。”   谢家人从来都是干脆利落的。无论是感情还是什么,清醒克制到极点,就如同当日谢鸢明明那么想和庾识琮在一起,还是能用最短的时间割除一切关系。   “阿鸢,再等等我吧,很快了。”   很快她们就能安宁的生活下去了。   如果所有的温馨都能停留在此刻,那该有多美好。   谢谨的预料最终还是成真了,西戎出兵四十万攻打大魏。   所有人都看向了谢谨,这一仗,大魏的战神还能赢吗。   四十万是西戎现在所有的兵力,他们真的选择以灭国为后果来打这一仗,而大魏多年战乱不停,男丁多数入了军营。   眼下最多最多只能再凑足二十万的兵力,毕竟北境也要防住的。   上一次谢谨险胜,这一次的西戎只会是小心小心再小心,硬耗的话,大魏是绝对耗不过的。   看着他们用那担忧的眼神望自己,谢谨有些想发笑,怎么之前一个两个想置她于死地的时候没这么担心呢,到底还是怕她不能赢,他们也会遭遇灭国之难。   “我想随大将军一同出征。”谢沉去找了谢谨。   “你不是一定要和陆与珩在一起吗?你想把他也带上?”   “我……”   “好了不用解释,这也没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既然要去就好好准备,战场上我可是没功夫救你,保护好你自己吧,也算是给我们谢家留条血脉。”   谢沉一愣,视线下移,整个人低沉的厉害。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谢氏立身百余年,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能跻身四大士族呢。”   虽然是耗费了些时间,想查到谢沉的来路对谢家来说也不算难。   谢谨那个早亡的大伯父是个风流种子,家中有妻有妾还要跑到外面去鬼混,早些年偶有一次回了陈郡本家去,跑到花楼里风流了一把,给谢谨添了个弟弟。   奈何谢谨的祖父是个雷厉风行的,把她大伯父好生打骂了一番,也是想不开了,她大伯父去逼着那位娘子堕胎,害的人家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谢沉就是那个还未出生便被父族厌弃的孩子。   命运这东西也是有意思,兜兜转转二十年,谢沉到底还是进了谢家的门。   “以你的身份,想入族谱很难,此战归来,你有军功在身,我便可以和族亲商量,正式让你做谢家人。”⑧①ZW.??m   “我不愿意。我阿娘生我养我,那些年过的很艰难,我不需要什么父亲或者家族,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真的不愿意?”   “不愿意。”   “也好,不过我私心里还是把你当我弟弟的,带陆与珩上战场肯定不行,我会跟王韫之交代一番,我们离开的这些日子,王韫之会照顾好他的。”   越说谢沉越不好意思,一溜烟儿的人就跑没了。   谢谨又在沙盘上摆弄了许久才去休息,谢鸢过来找了她。   水汽氤氲着,潮湿的气息让谢鸢更忍不住落泪,她看着谢谨身上一道道的伤痕,鼻尖酸涩的不像话,“我想数一数。”   “二十七道。”   二十七道刀伤,腰间有严重的烧伤,腿上中过箭,谢谨打了九年的杖,让本应该年轻柔嫩的身体伤痕累累,满目疮痍。   “阿姊,你能不能答应我,少受点伤,尽可能的。好像有些难,阿姊,答应我活着回来吧。”   她听说了西戎那边的局势,跟当年谢容出兵西凉时一模一样,她真的很怕谢谨也和谢容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谢家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了战场上,她真的害怕下一个是谢谨。   “我跟阿鸢保证,我会活着回来,好吗?不要哭了。我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肯定能保护好自己的,我还没有陪你去放纸鸢,还没有看到谢鸣娶妻生子,我怎么舍得死呢。”   谢鸢隔着浴桶伸手抱了抱谢谨。   “阿姊不能骗我。”   在哄着谢鸢睡下之后,谢谨披着衣裳去了祠堂,她点了香,很虔诚的拜了拜。   “谢氏先祖在上,谢谨出征在即,不求一路顺遂,只愿先祖保佑此去平安,谢氏无忧。”   “父亲,你也会保佑我的对吗。”   透过那座灵位,谢谨似乎看到了记忆中谢容豪迈的笑容。   不惧前路,砥砺前行,这是谢容教给她的。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谢陆匆匆跑进谢谨的屋子,和刚出来的谢肆撞了个满怀。   “你不能慢点吗!你怎么了?”   “此次出征我还是不去的。”   说罢也不顾谢陆的呼喊就跑开了。   这一仗有多么重要谢陆知道。如果不带谢肆,谢陆大概猜到是因为什么了。   他压下那种郁闷和心酸,进去找了谢谨。   “将军,属下已经把粮食和战甲都补上了。”   常年征战,国库空虚,大魏缺的不仅是将士,还有钱。   早几年的时候因为缺衣少食,谢谨打仗吃过不少亏。   在她掌家之后,经常自掏腰包,把谢氏的田产屋舍变卖来精进装备,毫不夸张的说,她是拿整个谢氏在打仗。   原先的谢氏族亲很不满意她这样做,被谢谨吓了几次也就不管了,这一次,谢氏的家底是真的要空了。   谢谨闻言淡淡的点点头,不落一言,继续提笔书信,清雅的墨香在屋内晕开,未过多久,她把已经封好的信给了谢陆。   “你亲自跑一趟,把这几封信送给王韫之,庾识年还有陆与珩。尤其是庾氏那边,一定要小心,万不可让庾长瑄知道了。”⑧①ZW.??m   谢陆接过那信,只觉得有千斤重。   “将军,这一战是不是……”   从谢肆再到他,谢谨把所有的后路都留好了,这说明了什么,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她真的回不来了,这些东西将会是谢氏最后的护身符。   “事无巨细,行事周全,这不是我们一直遵循的原则吗,形势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差,不过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若是愿意的话,去祭拜一下你父母吧。”   “好,属下,领命。那属下先走了。”   坚毅笔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谢谨的视野中,她也不想说丧气的话。   可是事实如此,西戎又向北方借兵十万,大军压境,让本来就不多的胜算更少了。   她忽觉眼眶酸涩,努力的睁了睁眼睛,望着窗外澄澈明净的天,它不带半片浮云,让每一缕光芒落在屋檐和树梢,已入初冬,这样的艳阳天并不多见。若是能多停留些时日,带来的温暖应该会多很多。   真希望她还能有机会看看这样的天,还可以看银装素裹,草长莺飞,绿荫漫漫,枫林尽染,还可以和阮夫人谢鸢出去走走,看山川草木,沧海明月。   她有   太多的希望了,真希望这些希望都还可以实现。   谢谨走的时候,姜则,王延之,王韫之,桓景,庾长瑄,陆与珩,还有一众朝臣都来了,听着他们说旗开得胜之类的话,谢谨并不怎么往心里去,他们敷衍,她比他们更敷衍。   她又不是不了解这些人,只怕是她一走,建康城又要翻天。   谢谨只和姜则说了些话。   “陛下,臣此去,若能胜,大魏十年之内再无外患。若不能胜,王延之,王韫之,陆与珩,桓景,此皆学识高深之辈,可助陛下守住大魏江山。至于将才,王绪之可用,谢氏在北境的人亦可用。   可无论胜负,陛下都应该勤勉自身,努力做好天子,谋江山百姓之福,陛下可能做到?”   这几个月姜则已经好了很多,谢谨宁愿这不是假象,她这最后的嘱托,姜则只要能记在心里,切实做到,她也算不负谢氏先祖遗愿了。   “朕定当谨记大将军嘱托,将军此去,一定要保重自身,朕等将军凯旋归来。”   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姜则知,谢谨知。   最后,谢谨对姜则行了跪拜大礼。   “臣,拜别陛下!”   她带领大军出城的时候,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围在街边,不知道是谁开始高呼大将军威武,这声停下,后面的呼声越来越多。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必胜!大将军必胜!”   每一声都来自百姓心中最真诚的尊敬,他们知道。他们的大将军是为了他们而战,他们的守护神会一如既往的替他们守住家园。   谢谨循着声音一一望过去,那里面有怀着孕却面色枯黄的妇人,有出生许久还瘦弱不堪的孩子,还有满脸皱纹沧桑至极的老人,他们穿着皱皱巴巴破旧不堪的衣裳,带着最朴素的笑容,送走了他们最尊敬的人。   “她真的,很让人尊敬。”陆与珩隔着熙攘人群,还望着谢谨走的方向。   他陆与珩何其有幸能够遇到这样的伯乐。   她给他留下的,是一条康庄大道,足够他这一生感恩。   王韫之站在陆与珩身边,他没有感慨些什么。直到四周的官员和百姓散的差不多,他从袖中拿出一物,陆与珩看到后都忍不住为之一震。   “虎符。”   王韫之看着那块虎符良久,到最后手指忍不住颤着,眼眶,鼻尖,肺腑,都被那种悲凉的气息包裹,谢谨把虎符给他代表着什么,他和陆与珩明明白白。   王延之为王家,王绪之为王家,陆与珩为实现自己的抱负,只有谢谨和王韫之,自始至终都为大魏。   倘若谢谨真的死了,还   愿意护着大魏,不忍江山社稷沦落的就只有王韫之,他背靠王家,是辅政大臣,再掌兵权,再无人可掣肘他,谢谨是打算用自己的死为大魏换一个至高无上的忠臣。   “这世上,再无比谢如琢更忠义之人。”   谢谨一去就是四个月,只知道这一仗打的凶险惨痛无比。   承平四年十一月初九,两国交战于荛城,西戎将士死伤七万,大魏死伤三万,扬武将军谢进,强弩将军谢绥战死。81Zw.??m   承平五年元月十一,两国交战于刭州,西戎将士死伤十万,大魏死伤五万,刭州刺史沈钦珏战死,成化将军谢织战死。   承平五年二月初三,两国交战于黥水,西戎将士死伤三万,大魏死伤四万,明远将军谢仓战死,大将军谢谨重伤。   一条条的军报传回建康,无边沉重的压抑氛围笼罩着这座看似繁华的都城。   式干殿内,又是传来劈里啪啦的刺耳声,混杂着贱人。死,受够了之类的词汇,守在殿外的宫人不止忍受着寒风的侵袭,遍体生寒,现在连心都是凉的。   到底是要有多狠心,才能在自己的臣子为国为君为民出生入死的情况下还诅咒叫骂不休。   “你还要朕等到什么时候!谢谨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让朕对谢氏动手!谢氏一日不亡,朕便一日不得安寝!”   暮笙试图让姜则收敛几分,可他现在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那药到了后期症状愈发强烈,上次姜则当着王韫之的面发了狂,气的那般儒雅的人拂袖而去,许久未上朝。   “陛下,现在前方战事未定,还不能动谢氏,只要谢谨成功击退西戎,让大魏再无后顾之忧,陛下想怎么处罚谢氏那不都可以吗。”   姜则一双眼睛猩红,戾气重到让人见之生俱。   “好,那朕就再等等,最好谢谨死在战场上。就算她死不了,朕也会亲自送她上路!”   “一个贱人,控制朕那么多年,她以为她是谁,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新一轮的嘈杂开始了,式干殿外的宫人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想逃离。   过了很久都没有再传过军报。直到五月初,来了一个不知是悲是喜的消息。   辅国大将军谢谨领兵八万与西戎二十万大军交战于长明关,巧设陷阱致西戎十万兵马惨死,余下十万不战而降。   大将军谢谨负伤乘胜追击,直抵西戎,强势攻城,灭国杀主,清扫战场,平定战乱。   至此,大魏和西戎拉锯六年的争斗结束了,大魏西境将再无战乱。   然天妒英才,大军回朝之时恰逢暴雨,山洪暴发,山体滑坡,辅国大将军谢谨与宁远将军谢沉葬身深山,尸骨无存。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尸骨无存,好一个尸骨无存啊!谢谨啊谢谨,你的命老天爷收了!”   庾长瑄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谢谨死了,他与桓氏联手瓜分谢氏,王氏不足为患,再除去桓氏,颍川庾氏便可一跃成为士族之首。   届时再除去皇位上那个蠢货,他庾长瑄,将会是大魏之主。   “死的可真好,将西戎灭国之后再死,真是帮了我大忙!”   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坐上皇位,他真是应该好好感谢谢谨。   庾长瑄叫来心腹,道:“通知庾氏和桓氏的人,立刻动手。”   消息传到王氏的时候,王延之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棋子跳动了好几下,最终平稳安静的停住。   “知道了,下去吧。”   王延之枯坐良久,缓缓起身走进了屋子,跪在了外间的灵位前。   “父亲,儿要辜负您的教导培育了。”   “儿实在无法恨那样一个人,她为国朝牺牲了太多,儿想自作主张,将王谢两家恩怨一笔勾销,希望日后儿入黄泉之时,您不要怪儿。”   “去请二公子过来!”   谢谨帮他护了王绪之一次,他要和她两清,自然也要帮她一次。   话语如同长了腿一般飞速走过皇城各个角落,人人都知道大魏战无不胜的辅国大将军死了,到死她也没有输,给大魏留足了骨气和尊严。   下至街角乞丐,上至九五至尊,无不为此感到震惊。   “死了?她真的死了?谢谨是不是真的死了!”   “消息是从谢氏家臣谢陆那里传回来的,奴婢怎敢欺瞒陛下。”   姜则依旧是迷茫不可置信的模样,听到谢谨死了,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就是在那么几个瞬间,他想起了和谢谨最开始相遇的场景。   长盛七年,谢谨十六岁,他八岁。   谢容带着谢谨入宫谢恩,他在式干殿的屏风后面听着他阿耶对谢容百般讨好,再或夸谢谨有多么骁勇善战,那是他见过他阿耶最卑躬屈膝的样子,一个皇帝,怎么会那么卑微呢。   姜则记不清那天先帝说了多少好听的话,最后谢容和谢谨走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出去看了一眼,谢谨也转过头来看他。   第一次见面,他就被谢谨身上那种肃杀的气息吓到了。   后来先帝跟姜则说,在谢家的人面前,一定要很小心,不能得罪。   姜则还小,根本是没往心里去。   第二次见面是在御花园内,姜则的侍从落了水,他没多想,自己跳下去救了人,被谢谨看到了。   那一次他看到她眼里赞许的光芒。   接下来就是他阿耶病逝,谢谨拥立他为天子了。m.81ZW.??m   姜则记得当时有好几位皇叔都虎视眈眈,明里暗里想害他,想要自己当皇帝,那些日子若是没有谢谨的话,他应该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姜则和谢谨相识也有七年了,七年里谢谨救过他无数次,他看过谢谨无数次杀人,他当然害怕。   可到底是为什么他厌恶谢谨厌恶到一直想她去死呢。   他真的记不清了。   “死了好,她死了,朕就不用再被压迫了。”   暮笙一直在他身边候着,见他神态有些不   “陛下,该服用仙丹了。”   “对对对,快把仙丹拿来给朕吃!”   吃了仙丹,一切烦恼都会消失,他就不用想那些烦心事了。   没多大会功夫,姜则已经浑身瘫软,倒在榻上眼神迷离了。   “陛下,现在谢谨死了,您不是一直想除掉谢氏吗,现在可以了。”   姜则就这样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盖了无数道圣旨。   谢谨之死,让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投向了谢氏,处于风口浪尖的谢氏,被悲伤和动乱掐的喘不过气来。   一众女眷和孩子都在阮夫人的房里,哀戚而又尖锐的哭声无形之中把恐惧也放大了。   “大将军死了,日后我们该怎么办啊!”   一些人为没有将来而哭,一些人为自己的儿子夫君战死沙场而哭,只有阮夫人和谢鸢,真的在为谢谨而哭。   她们的至亲,为什么还是一个个的离开了。   谢鸢眼睛肿着,无声的落泪,那一年谢容战死的时候她还小,不懂什么叫做别离和锥心之痛,现在她终于感受到了,原来那是那么残忍的感受。   她有半年没有见过阿姊了,为什么还是感觉一切都在昨天,阿姊还说过要带她去放纸鸢的,现在也没有机会了。   “圣旨到!”   突兀的宣旨声打破了这一屋子的悲痛。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陈郡谢氏以下犯上,意图谋反,罪不可赦,念及多年为大魏出生入死,免其本家之罪,特令建康谢氏阖府上下自绝,免遭牵连之罪,不得有违!”   自绝,是要他们亲手了结自己。   阮夫人极其缓慢的抬起头,直到这一刻,她才对这个腐朽而黑暗的朝廷失去希望。   “我的夫君,我的女儿,我的侄子皆为大魏而死,此战谢氏有多少人战死,他们尸骨未寒,现在说谢氏造反,证据何在,当真是荒谬至极!”   最温柔的人也忍不住发出了哀嚎,陈郡谢氏满门忠烈,落得诬陷谋反被迫自绝的下场,这天下可还有公正可言!   “夫人,这是陛下的旨意,奴婢只是奉令行事,赐谢氏女眷白绫,男丁毒酒,夫人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了。否则奴婢身后的这些禁卫军就要动手了。”   站在谢氏门外的,是穿着冰冷甲胄,手执长枪的宫中禁军。   谢鸢一双杏眼红的似要滴血,她冲上前去,高声道:“陈郡谢氏百年英名,其是尔等可以放肆的!”   “谢九姑娘,奴婢……”   “知道你是奴婢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从前娇弱温善的谢鸢终于也露出了爪牙,她是陈郡谢氏的嫡女,生来尊贵,不是谁都可以践踏谢氏的尊严。   “谢氏府兵何在!”   谢肆谢鸣还有谢氏的几位郎主站在谢氏府兵最前面,后面站着的是谢氏最忠诚,最强大的力量。   “我等听从九姑娘号令!”   响彻云霄的呼声盘旋在谢氏上空,被打的那个宦者根本不敢反驳什么。   那是谢家最精锐的存在,可以一当十,他还不想找死。   “谢九姑娘好大的威风啊。”   “我等奉陛下口谕,前来诛杀谋逆之辈。”庾长瑄从人群   中走出,来到了最前面,谢鸢这个小姑娘在他这里什么用都不起。   他挥了挥手,立马就有庾氏的人要围上去。⑧①ZW.??m   “敢踏入我陈郡谢氏半步,我必让他血溅当场!”   这可是谢大将军的妹妹,能差到哪里去。   “废物!给我上,她还没那个杀人的胆子!”   下一刻,喷薄而出的鲜血洒满了谢氏门前的台阶。   一具尸体从那上面滚下来,落到人群中,让他们止不住往后退。   不要说是阮夫人和谢鸣了,谢肆都被吓的不轻。   “还有谁,想成为我剑下亡魂?”谢鸢的脸颊上也沾了新鲜的血液,她挺直脊梁站着,明明那么瘦弱一个人,却让那些府兵都不敢上前来。   当众杀人,是谢谨最常做的事,谢家的人,没有一个是软弱可欺的。   庾长瑄阴沉着脸,他怒瞪着谢鸢,最后笑了起来。   “好,不愧是谢大将军的妹妹。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庾长瑄一声令下,庾氏府兵蜂拥而上,谢肆带着人上前去迎战,谢鸣则带着女眷往内宅跑。   这是谢谨临走前托付给谢肆的。一旦她出事,谢氏被其余士族围攻,谢氏府兵不管怎样要拦住那些人,谢家的女眷和孩子则由谢鸣带着从暗门撤离。   连线路谢谨都设计好了,一路上设有机关,埋伏着死士,力保谢氏全族安危。   谢鸣把人带着出了暗门,陆与珩还有庾识年的人已经在外面了。   “事不宜迟,兵分三路,我带一波去颍川,陆中丞送一波去兖州,谢鸣你去扬州。”   庾识年身体还没好,脸色还有些煞白,谢谨知道他拦不住庾长瑄,就请他帮忙保护一下谢氏的人。   一旦谢氏出事,陈郡本家不能待,也不能太过显眼的都放在一处。   依庾长瑄的性子,肯定是斩草除根,多放几处,也算是给谢氏留些希望。   此刻大家都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了,耽搁下去谁都走不了,谢鸣走的时候万分的匆忙的说了一句:“识年兄,你要保重。”   若是庾长瑄知道了,庾识年性命堪忧。   庾识年默默颔首,这是他最后能为谢谨做的事了。   等到王绪之和王延之带人来的时候,乌衣巷都快被血淹了,一具具的尸体堆叠着,多少人死的时候眼睛都不曾闭上,那潮湿的青石板路面上有断手,有半截身子,有头颅,惨状骇人,叫人生出呕吐的欲望。   “当真是放肆至极!”王延之胸口起伏不止,才短短一个时辰便这般,桓氏和庾氏是早就做好准备要围攻谢氏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为谢谨感到不值。   王绪之看这满地惨状,亦是心头不忍。   “阿兄,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在。”   这场混战一直持续着,谢鸢谢肆早已打到脱力,谢氏府兵伤痕累累拼死奋战,他们太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了,为了谢氏,他们不能倒下。   庾长瑄简直是杀红了眼,他是不肯放过一个谢家人的。   他把目光投向了谢鸢,他竟是不知,这谢家最小的女儿身手如此之好。   庾长瑄让弓箭手对上了谢鸢。   箭一离弦,直冲冲的向着谢鸢的胸膛而去。   结果却没和庾长瑄想的一样。   那支箭被射在了地上。   一道女声自后方响起。   “诸位,在我们谢氏门前大开杀戒,是想造反吗?”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苍茫暮色笼罩着整个谢府,浓郁的血腥气让人频频作呕,苍翠古树上鲜绿的叶片沾着血液,风一吹,叶梢下垂,那血液滴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如同那些手中握着长剑却浑身止不住颤抖的府兵一般,无声而沉闷。   目光所及尽头,尸山血海中,满脸阴森讥笑的女子就把他们看着,只是这般都让他们忍不住想要跪下。   他们是当着大魏杀神的面在屠杀她的亲人和府兵,毁坏她的家宅。   “谢大将军?”   辅国大将军,长宁侯,谢氏家主谢谨,她不仅没有死,还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这个认知已经够让他们震惊的了。   谢谨翻身下马,黑靴从血滩里淌过,有尸体挡住她的步伐,她横跨过去,顺手拾起落在地上的长剑,还很轻松的掂了掂。   她走的越近,冷笑愈渐讽刺。   “有谁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谢谨目光投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府兵,被她看一眼,那人连忙低下头什么都不敢说。   他做了一个无比错误的选择。   长剑割破了他的喉咙,他倒在了地上,也成为一具尸体。   “谁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三个,她问一个人不回答,她就杀。   “谁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谢谨抬手把刀剑竖在地上,她表情冷漠,冰冷的眼神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无人敢说话,也无人敢动围攻谢谨的心思。   西戎四十万大军都被她杀没了,他们怎敢造次。   “陛下下旨说陈郡谢氏谋反,要我们自绝,桓庾两家也带了府兵说奉陛下口谕诛杀叛贼。”   最后的最后,是谢肆开了口,他看到谢谨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流,他一边抹着脸一边说话,无边的委屈在心头愈演愈烈。   奸臣为祸朝堂,忠臣却要被逼自尽,这是什么道理。   “谋反?”   “你们知道陈郡谢氏有多少人是死在战场上的吗,你们知道谢氏的祠堂里供奉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曾祖父,我祖父,我父亲,我的叔父,我的兄长,我的弟弟,他们身上有多少伤你们知道吗,我们谢家为大魏出生入死过多少回你们知道吗,没有我们谢家,何来今日之大魏!”   谢谨笑着,从苦笑到放声大笑,这多么有意思啊,她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生怕自己一次的失误会让整个大魏陷入危难之中,她用性命保护的将士子民,却在屠杀她的亲人。   “你们说我谋反,那我就反给你们看。”   这样的朝廷不值得她去牺牲,总归她自始至终想守住的都不是这些人。   既然他们那么希望她反,她就顺着他们的心愿。   这天下,她要了,她来护。   当谢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伴随着庾氏桓氏府兵和宫中禁军恐惧而来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随后有着沉闷的长枪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   “大魏将士听从大将军号令!”   振聋发聩,响彻云霄,谢谨带着她最精锐的兵马回来了。   谢谨丢了剑,冷眼扫过这里站着的每一个外人,她双目猩红,左手缓缓抬起停在半空中,随后重重落下,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意。   谁人负她,她便杀谁,神佛亦是如此。   漫长的厮杀让地面的血液堆积的越来越多,本来叫嚣着要将谢氏灭族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在了地上,他们此生做过最不明智的一件事就是招惹了谢谨。   将士的嘶吼声混杂着嚎叫和痛骂,庾长瑄站在树下,再没有继续的力气了,他们的人哪里比得上谢谨带出来的人,今日过后,庾氏彻底完了。   庾长瑄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谢谨正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庾长瑄发了疯一般挥舞着剑上前。   一切都是好好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为什么这个贱人还要回来坏他的好事!   他的挣扎注定徒劳,谢谨直接一脚踹过去,庾长瑄就倒地不起了。   “庾长瑄,你应该庆幸我家人没有出事,否则我会让你下辈子都后悔。”   谢谨踩着庾长瑄的手过去,叫谢陆把人带走。   这种人,根本不配站在谢氏的地上。   “阿姊?”   她玉色的衣衫被一片片的染红,最爱干净最怕疼的姑娘脸上是血,手上是伤,眼睛通红的看着谢谨,用两根手指拽着她的袖子,生怕她又会消失。   “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   她带着给她的阿鸢的承诺,好好的回来了。   谢鸢到此刻才松开手里的剑,上前一大步抱住谢谨。   “你终于回来了,我好害怕,我杀人了。”   “不怕,我们的阿鸢长大了,会保护家里的人了,阿姊要谢谢你替阿姊守住了谢家。”   谢谨抬头看着天空,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她最小的妹妹,为了保护家人也沾上了血。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谢谨保证。   谢谨感觉到肩膀和腰腹又在作疼,她掐了掐掌心,叫谢鸢和她一起进屋去。   刚刚踏入,她便不受控制的晕了过去。   “阿姊!”   那日是建康城动乱的开端,成百上千的尸体从乌衣巷被运出来,晚上的时候下了雨,雨水将那血水冲刷流落到各处,血腥气也久久未曾消散。   穿着甲胄的士兵守住各个城门,禁止所有人外出,远郊的乱葬岗的尸体堆叠的老高,住的近一点的人家门前断手断脚不时出现。81Zw.??m   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寻常百姓自是待在家中哪里都不敢去,等待着这场风波停息,权贵之家则真正炸开了锅,谢谨回来了,那他们之前做的那些浑事都要被搜罗出来,一个都跑不了。   最悲惨的莫过于依附庾氏的士族,庾氏的府兵被杀了个干净,他们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了,也不必再去想有陛下撑腰这码事,王韫之亲自进宫面圣,赦免谢家,给谢家赔礼道歉的圣旨早就交到谢九姑娘手里了。   与此同时的桓氏还是松了口气。   桓景无比庆幸自己不敢真正动手,只派了一小部分的府兵和桓氏的一个旁……   支子弟去谢氏,此番桓氏必要受牵连,好在尚可保全。   “去给谢氏下摆贴,明日我亲自登门谢罪。”   眼下是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只要能保住桓氏,跟谢谨低声下气一些也算不得什么。   他也是在赌,他给谢谨送一个人情,就看谢谨愿不愿意要。   所有人都在等谢谨接下来的打算。   直到午夜里,谢谨才幽幽转醒,床前陪着的是一宿没睡的谢鸢。   “阿姊你醒了,可还有不适?”   听到谢陆说谢谨身上还有伤的时候,谢鸢很是担心,她最了解她,狠起来不管不顾的,大病也让她装作没病了。   谢谨用手撑着站起来,脸色还有些苍白,到底是困于山洪之中,不可能毫发无伤的。说起来,她这次能活下去,最该感谢的人是谢沉。   那日她和谢沉赶去营地外的村庄办事,下了几日的雨他们也没多想什么,快去快回便是了,谁知那么倒霉的遇上了山洪,她和谢沉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期间撞上不少东西,谢谨伤的有些厉害,这还是谢沉帮她挡了不少。   也是寻了很久没有踪影,谢陆担忧的厉害,军帐中将领开始瞎猜,让外面的小兵听去了,传了几个来回就是谢谨已然丧命,军中有各个家族藏的人,一听这消息,忙不迭的传了回去,听着也就当真了。   好不容易谢谨和谢沉回去了,听闻这样的谣言,谢谨便知道会出事,没管自己身上的伤,快马加鞭的回了建康。   若是她再晚一步,可能就真的见不到这些人了。   谢谨收回思绪,今日所闻所见,确实让她足够清醒了。   “阿鸢,我要逼宫了,你会怪我吗?”m.81ZW.??m   “不会,我了解阿姊,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哪怕是谋逆叛乱,哪怕是当乱臣贼子,谢家上下都同谢谨同进退。   “将军不好了,阮夫人身边有庾氏的人!”   “什么!”   “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还请将军好生休息。若是此时您再倒下,整个谢氏都会陷入危难之中。”   谢谨一阵头晕目眩,她咬着牙,恨不得将庾长瑄碎尸万段。   这个老东西还真是处处阴险狡诈。   “你和谢肆亲自去找,务必保证母亲安全。”   “没事了!”   “王四公子把阮夫人七公子还有谢家的人都送回来了。”   “王绪之人呢?”   “走了,他说这是他还将军你的人情,是他兄长请了他过来帮忙的,王谢两家依旧是仇敌,不会改变。”   谢谨默然,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她这一辈之前,琅玡王氏始终都是大魏第一士族。   论世家风范,光明磊落,再无任何一家可胜过王家。   “谢肆,召集谢氏所有在都城的将领和陆与珩谢沉,卯时一到,随我杀入建康宫。”   她不想再忍了,与其坐以待毙,处处受牵制,还不如她担上千古骂名,以换千秋太平。   谢肆谢陆对望一眼,这一天,他们等了很久了。   “属下领命!”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离卯时还差一炷香的功夫。   谢府的庭院被威严冷肃的士兵占据,他们换上了最庄重的神态,等待着一个新的王朝的到来。   他们的大将军一定会成功,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屋内是谢谨所有的亲信,他们亦是精神亢奋,期盼了太久,终于这江山要易主了。   “成败尽在今日,若胜,诸位皆是功臣,若败,我也为诸位留好了退路。”   谢谨身披银色战甲,头发全部被束起,她眉眼间的冷厉不知道比从前深了多少。   “卯时一到,谢陆随我一同攻占大司马门,控制宫中禁军,直逼太极殿。”   “是!”   “谢肆谢孟兵分两路,把建康城内的士族看好,不准他们有任何异动,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是!”   “谢沉陆与珩前往尚书台,勒令文武百官退守家中,凡敢阻陈郡谢氏者,杀。”   “是!”   “谢鸣……”谢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她看着谢鸣,郑重道:“我把谢氏的安危交给你了,保护好谢家的人,谁若是此时前来,全部给我杀了,谢氏有一个人出事,我要你好看。”八壹中文网   “是,四姐。”   谢谨给了他一个眼神。   “是!大将军!”   谢谨正了正腰间的佩剑,朝着门外走去,那外面站着的,都是追随她多年,陪她出生入死的将士,谢谨出去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俯身作揖。   “多谢诸位今日愿同谢谨赌上一回,诸君之恩,谢谨永世铭记!”   以前他们都是为国而战,生死交给了大魏,现在他们是为谢谨而战,他们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谢谨,这是她必须要感谢的。   能跟随这样一位尊重他们的将领。对于下面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他们单膝跪地,将长剑放稳,抱拳颔首。   “我等愿为大将军出生入死!”   苍凉厚重的氛围萦绕在每个人身边,不知老天爷是不是知道今日之大难,天色阴沉的不像话,墨色浮云久久难以消退,在广阔天空中来回飘荡,一眼望过去,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谨握剑的手不断收紧,今日一过,她就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人人唾弃了,如同她当年杀掉的王贺一般,会令整个家族蒙羞。   或许她四叔说的是对的,她是谢氏的罪人。   谢氏的四郎主死在了昨日,死在了保护家人的路上。   谢谨按下那种沉闷,看了看天色,即将卯时了。   “诸君,随我一战吧。”   王延之几乎是一夜没睡,他翻来覆去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谢谨回来时亲眼目睹谢氏巨变,按她的性子早就闯宫去找姜则问个清楚了,这一夜都没有动静,连庾氏她都没有动,她素来有仇必报,是个急性子,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有动静。   王延之越想越不对劲,起身出来看到王贺的灵位时,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成形。   谢谨她,不会是要造反吧?   行动总是比思想快,王延之立马叫了人来,一边是让人去看王氏外面是何情形,一边让王绪之拿着他的令牌带着王氏府兵从暗门出去,立马入建康宫拦住谢谨。   王延之在屋内徘徊良久,叫心腹过来在顷刻间把所有事情交代好。   “立马去桓氏找中书令,让他即刻前往尚书台!告诉他要是谢谨逼宫成了,桓庾两家是最先倒霉的。   若是他遇上了陆与珩,不要让他多说什么,直接杀,谢沉负伤在身,多人围攻也不成气候,快去!”   “京兆尹是陈氏的人,以我的名义让他速速把控城内布防,跟他说一旦谢谨成功逼宫,立马派人入宫救驾,再分一部分的人前往谢氏,拿捏住谢家的人,好让谢谨不要轻举妄动,但万不可伤及妇孺!”   王延之把人散了出去,换了官服准备入宫。   “郎君要去哪?”   “阿和,我现在要入宫,你切记今日无论建康城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等我回来,好吗?”   “那郎君多多小心。”   事实也证明想到谢谨可能会谋反的不止王延之一个人,桓景亦是猜到些什么,只是未下定决心,他不能再轻举妄动了,他不敢拿桓氏去赌。   桓景是在桓氏周围布下暗哨和护卫,当听到手下来报谢肆和王家的人都来了的时候,桓景立即做出了反应。   “让阿玄过来替我坐镇桓氏,立即抽调百名府兵随我前往尚书台!”   谢肆来是为看住桓氏,王家的人来只能是请他帮忙。   他堂堂中书令,此时能做的自然是稳住尚书台,召集文武百官讨伐叛臣。   这场谋逆,是谢氏和皇室的争夺,同样是王谢桓庾四家的角逐,看只看谁更棋高一招。   承平五年五月初七,辅国大将军谢谨于大司马门起事,城中街道再无百姓喧哗,只剩一个个的兵士来回走动,这座城,这满朝权贵,这天下,在今日都会有太多的变数。   谢谨的鞋底已经染了太多人的血,她带着谢氏的人一路杀入大司马门,那些曾经信服她的将士若降她则放过,若反抗则杀之,不带丝毫心软。   让谢谨停下步伐的是王绪之。   “谢大将军,我阿兄到底还是看错你了。”   在边境这一年多,他见了许多战争和苦难,他成了将军后,慢慢的有些佩服谢谨了,一个女子能做到那般地步是真的不容易,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让他对谢谨的仇恨没有那么深了。   在听闻谢谨为国而死之后,王绪之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所以王延之说要将恩怨一笔勾销,他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好不容易放下了旧恨,谢谨的谋反让他们的原谅成为了笑话。   “昔年我父亲是叛臣,谢大将军是忠臣,今时今日,这身份是完全调换了,王氏护国,谢氏叛国。”   谢谨没有反驳,也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毕竟王绪之说的是事实。   她微微抬头,道:“王绪之,你让开,今日我要做之事,没人拦的了,你是个好人,我不想杀你。”   “好人?原来谢大将军心中还有好坏之分吗?要战便战,没什么好多说的!”   话毕,他便向谢谨冲来。   谢谨咬咬牙,一声令下,王谢两家的人算是彻底开战了。   士族之间,今日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   桓景赶到尚书台的时候,陆与珩和谢沉已经在那里了。   “尔等叛臣岂敢在尚书台放肆,拿下!谢谨谋逆犯上还妄图掌控百官,实乃乱臣贼子,此二人为谢谨心腹,亦是为害朝堂之辈,就地斩杀!”   说罢,桓氏的人纷纷拔出长剑,谢沉和谢家的人也没有落下。   那些朝臣刚听完陆与珩的说辞,又来了一个桓景,两边他们都不敢得罪的,只能不停往后躲。   “诸位不要忘了,这些年大魏是靠谁撑着的,昨日谢氏之乱诸位有没有参与自己心里明白,依大将军的本事,她若想逼宫自然能成,诸位此时异动,就不怕日后成为大将军剑下亡魂吗?”   “满口胡言!她一个女子做出此等祸事,让我泱泱大魏颜面何存,她斩杀王贺之事还历历在目。此时谋反,若是成功,焉能留诸君性命。”   他和陆与珩亦是在争,只看谁更有说服力,让这些朝臣怎么做。   一旦他们跑了,各大世家子弟纷纷出动,那时场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中书令难道不知道谢肆已经带人包围了桓氏吗,中书令若是再负隅顽抗,整个桓氏都将覆灭,只怕您还没看到庾氏倒下,桓氏就先没了。”   “那谢谨就不怕她谢氏覆灭吗?”   桓景不是傻子,别人会看住他家不代表他不会看住别人家。   “桓氏府兵与谢氏府兵相较,孰优孰劣,不必下官多言了吧。”   陆与珩走到谢沉身边,看着他拔剑出鞘。   “大将军有言,谁若是敢拦她,格杀勿论!”   谢谨杀人那可是拿手好戏,眼下那些朝臣哪还顾得上什么将来,护住此时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一群人躲在角落里不出声,他们选择沉默。   桓景深吸一口气,身形踉跄许多,只恨他桓氏不是武将世家,对上谢氏毫无胜算,现在只盼着王家能起些作用了。   他盼的也不对,纵然王家出了一个王绪之,有些本领,放在谢谨那里,什么都算不上。   谢谨的剑从王绪之头上划过,击散了他的头发。   她是可以一剑砍掉王绪之的头颅的。   “我今日不杀你,你的命是大魏的,留好了。”   跨过宫门,踏入宫城,数千禁军见到满身是血的谢谨只敢往后退,无人敢迎战。   “不想死就让开,我不稀罕你们的命。”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走出了几步,谢谨看了看左后方的谢陆,唤他上前来。   “你即刻出宫,先去找谢肆让他立马去各大世家拿人前往尚书台,你再去军器监,若是碰上了京兆尹的人,千万拦住。”   王绪之入了宫,这代表着王延之已经提前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说不定此时他已然把消息知会了桓景,那两个人都不是蠢钝之辈。即便一时被拖住了步伐也还有后招,她得多留些心眼。   谢陆出宫第一个碰见的是谢孟,他匆匆道了声三郎主安便将谢谨的话转述。   “未免生事端,还是先去桓氏吧。”   “去庾氏!”   刚来的消息,桓景自己都被困在尚书台了,他也不是轻易妥协之人,肯定会寻找外援,庾氏是他最好的选择。   庾长瑄被谢氏带走,可是庾识年庾识琮和谢家都关系不浅,庾氏也是今日最平静的一家,桓景要找十有八九是会找庾氏的族长,各大家族之间利益牵扯深厚,庾氏为自身考虑,怎么样都会出手的。   谢孟直接闯入庾氏,昨日之乱庾氏府兵折了干净,眼下哪里还有人拦得住他们。   他在去庾氏祠堂的路上碰上了庾识年。   “谢三郎主,谢谨是不是真的反了?”   谢孟没有隐瞒,“是,识年,你和阿谨关系好,你应当知道她的,走到这一天,是所有人逼出来的。”   “如今我们算是站在对立面的,我不会伤害庾氏的人,也请你让我行个方便。”八壹中文网   “行什么方便?”   “让我拿走庾氏祠堂的灵位。”   对于士族来讲,祠堂是历代先祖给后人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那些灵位是家族荣誉的象征,某种程度上,那比族中子弟的性命还重要,拿走这些东西远比拿人要有用的多。   谢孟不敢去赌,他只能用最快最狠的方法达到目的,所有人都耗不起。   “我帮了谢谨那么多次,她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闯入我的家中,试图拿走我先祖的灵位,她未免太看得起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他和谢谨是知己至交,他一次次的相助也没有企图得到什么回报,可是这一次,谢谨是真的过分了。   “不可能。”   “那我只好得罪了。”   尚书台内,桓景和陆与珩僵持许久,他算着时间,终于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尔等逆臣,以下犯上,还不认罪!”   桓景此时才松了口气,虽然庾氏是文臣之家,可庾氏的姻亲杨氏那可是实打实的武将世家,手里拿着兵权的。虽然不比谢家势大,在今日也算够用了。   也不枉费他苦心谋划一番,让人把庾氏族长给弄出来。   陆与珩和谢沉对视一眼,早知今日凶险,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谢谨走之前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若是不能把控全局,宁杀勿放。   就算是把人杀光了也不能让他们跑出去。   一旦群臣入宫,奉天子斩奸臣的名号一打响,谢谨就算输了一半了。   谢沉手中剑逐渐提高至胸前。   桓景的安心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人来了,尚书台这辈子都没这么热闹过。   “庾公不妨看看我手中的东西再决定要不要动!”   庾氏族长转身,谢孟还有谢氏的人手里都捧着东西,用红绸布盖着,所有人一齐掀开,看清那上面的字的时候,庾氏族长差点晕了过去,手指指着谢孟哆嗦,“你,小人!”   连桓景都被气的面色发青,这些人真是半点规矩都不讲,动了人家家里的灵位,这不是小人行径是什么,谢家一群莽夫,当真是作孽。   “乱臣贼子都当了,还怕当什么小人啊。”   “陈公也在啊,方才我得了消息,京兆尹被谢陆生擒,军器监武器库尽数归于谢氏,诸位也不必再挣扎什么了。”   桓景认命般的闭上双眼,什么都来不及了,连武器库都丢了,这还怎么拦。   太极殿前,一众禁军也只敢握着剑,一步步的往后退,谢谨进一步他们退一步,愣是无一人敢迎战。   “都在做什么!弓箭手何在!”   话音落下,自两侧殿宇外赶来众多黑衣男子,手持弓箭,衣袖处绣着莲花,那是王家的死士。   王延之动了一个家族最隐蔽的力量来拦谢谨。   “为何京兆尹还没有带人入宫救驾?”   “京兆尹未听从家主之言,派了所有人马去军器监,结果谢陆设伏,连他自己也被生擒了。”   这个蠢货!王延之气的要呕血,这时候去军器监有什么用,谢谨缺了那些东西他们照样不是对手。   此时不集结全部兵力入宫斩杀谢谨,哪里还会有机会!   王延之总算知道这朝堂上都养着些什么人了,自以为是的蠢货,当真无可救药。   他看着谢谨,谢谨也在看着他。   谢谨忽然有些惆怅之感,当年她和王延之结怨就是因为王贺谋反,好不容易他们恩怨皆消,再一次的谋反把他们又推远了。   “王延之,你看不到吗,那些人从来都只顾自己的利益,哪里是大魏的朝臣,他们一心只为自己,一个个的贪污腐败,结党营私,把朝堂当作自己获利的地方,这样的朝廷,你真的愿意效忠吗?”   王延之不愿意,他何尝不想见到吏治清明,天下太平,可他更不希望看到谋逆犯上,更何况是一个女子。   “谢谨,你今日所为,是逆臣所为,你战功赫赫,出征西戎立下汗马功劳。   若是你此时收手,我会向陛下请旨封你为丞相,在那个位子上,你同样可以挽救大魏,改革吏治。”   “不一样的。大魏需要的是大刀阔斧的改革,需要一个英明的君王,那些小的整顿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大魏的根已经烂了,就算还能维持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也许我们在的时候尚且可以挽救一二,日后我们要是不在了呢,这泱泱国朝还有何人去救,还要如何生存?”   王延之不否认谢谨说的有道理。但他,绝对不会做叛臣,他读的书学的道理告诉他谋逆犯上就是错的,就是要遭千古骂名,他父亲错过一回,他不会再错第二回。   他选择往后退。   他不能错,就让他来结束这一切。   “放箭。”   “且慢!”   王韫之喘着粗气跑入宫中,王延之正准备叫他,眼睁睁看着他跑去了谢谨身边。   “物归原主。”   王韫之比谁都先猜到谢谨会谋反,他了解她,相处这两年,足够他看清谢谨。   不止王延之有忠君爱国的思想,他也有,或许起初他是有一些心思,后来谢谨的表现也让他打消了那些念头。   他想了一整夜,这乱世之中,需要的本就是大破大立,一个已经烂透了的国家。   若是不能改变其根本,再多的人为之牺牲性命都没有用。   若是如此,拥立新的帝王又何妨。   “希望我来的还不算迟。”   “王氏死士立即退回本家,不得有误!”八壹中文网   王   延之许久不曾回神,直到谢谨入了太极殿,王韫之走到他身边。   “兄长,你真是!”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王氏的二公子一直以来都和谢谨是一伙的,都不知道背着他谋划了多少事。   “延之,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王家,但我希望你能明白。   如今的大魏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我们读书人为这天下要做什么,不要让你的忠变成愚忠。”   冰冷华丽的太极殿内,龙椅之上穿着龙袍的姜则看上去极其瘦弱,他抱着玉玺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神涣散,状若失智。   等到谢谨来到那高高的殿阶下,他好像才活了过来。   “大将军,你来了。”   他腼腆的笑着,看了看手中的玉玺,他小心的把东西抱好,从龙椅上下来走到谢谨身边,他把玉玺递给了她。   “大将军,拿着吧,从今天开始,它是你的了。”   谢谨看着他,自己也感受不到看他的目光有多么悲戚,她真希望她能看到一个还愿意反抗,还保留最后一丝帝王尊严打的姜则。   可惜没有,他再次向她下跪了。   “谢谨,我求求你,你把它拿走吧,我真的不想要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不要让我再当这个皇帝了。”   姜则眼眶通红,他看着谢谨拿走玉玺,开心的在地上打滚。   “我不是皇帝了!我不是皇帝了!我是姜则,我是姜则!”   世人孜孜以求的帝位和皇权,却是困住姜则一生的枷锁。   谢谨抬手在眼睛那处蹭了下,准备去扶姜则起来。   “别碰朕!”   “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还不死!你害朕苦难一生,你为什么不死,你们谢家为什么还不亡!”   第一次听姜则说这些话,谢谨痛心之余是释然,她放下了,她终于放下了自己多年的执念,她今日所为是正确的,姜则,太不适合当一个皇帝了。   “我会派人送你去洛阳行宫,在那里你可以一直做你想做的事,在那里你可以只做姜则。当然,你也可以把暮笙带去,照顾好你自己吧。”   她和姜则相识七年,她把他送上帝位,为他守住大魏,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她不会杀姜则,只要余下的日子他是安分的。   姜则在原地来回转着,抱着自己的肩膀,极为喜悦的小声念叨。   “我不用当皇帝了。”   “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我可以和暮笙在一起了。”   到最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跑着跳着去抱谢谨。   “谢谨,谢谢你,你是好人,谢谢你!”   姜则是真的已经疯了,谢谨想起了她和姜则认识的第一年,那么小的孩子,眼里带着无畏,最纯净清澈的眼中有着对世事的渴望和好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不敢说话,在式干殿和太极殿之间走动,困在了这四方宫城中。   姜则缓缓松开谢谨,他笑着往外走,一直在说我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谢如琢,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话,我一定不会再去救那个侍从,我会看着他淹死。”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谢谨感到如此迷茫和后悔。   他知道的,他知道就是因为他的善意让谢谨看到了希望,她以为他善待身边奴仆,有仁君风范。   所以她以为他会不一样,他会带领大魏走向昌盛。哪怕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是愿意给姜则机会。   其实那些善意早就被磨平了,只是谢谨还在自欺欺人。   只是那么一次而已,却让姜则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或许他们的相遇就是错误的。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大魏承平五年五月初八,司马门之变正式结束。自此,江山易主,谢氏独大。   辅国大将军谢谨铲草除根,下毒谋害皇帝姜则,五月初八,大魏哀帝崩。   听到下面人来报,姜则死的时候还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字画,七窍流血而亡,却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态,对于他来说,那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风光大葬于景陵,务必庄重肃穆,不得出纰漏。”   他生前谢谨给足了他帝王尊严,死后也不会少。   谢肆迟疑片刻,问:“他在这个时候死了,只怕天下人会将此事归到大将军头上,这锅咱们不背都不行啊。”   “背就背吧……”谢谨懒得去管那些人怎么想的,她要弄清楚姜则到底是怎么死的,“去把暮笙带来。”   和姜则一样,暮笙也是神智不清的,一会哭着说要去找先帝,一会笑着对着角落比划,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来。   谢谨按了下腰腹,伤口还在作痛,她起身掐住暮笙的脖子,阴狠问道:“到底是谁给陛下下毒的。”八壹中文网   “家主。”   谢谨松开手,把人丢在地上,暮笙费力喘息着,那种濒死的感觉很可怕。   “庾长瑄?”   她看到暮笙的身子僵了一下才点头。   这有些人你想让他活下去都是难事。   “去天牢。”   谢谨走出去不大会儿,后面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陛下,奴婢来找你了。”   谢谨的手指颤动两下,词穷到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人世间的感情谁又说的清呢。   “在景陵附近把他葬了吧。”   潮湿阴暗的天牢中,血腥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闻着就头疼,时不时的惨痛哀嚎更让人头皮发麻,谢谨一路走过来,多少人挣扎着说自己冤枉,然后被狱卒全都挡回去。   谢谨看到庾长瑄的时候,真是有些认不出来他了。   曾经的四大士族的家主,短短两日功夫,满脸脏污,衣衫上的褶皱多的不像话,整个人没有生机的靠在墙角,嘴唇一张一翕,不知道在说什么。   “牢狱之灾,想必庾公从来没体会过吧。”   “谢大将军还有空来看我这个手下败将啊,看来阮夫人是没有出什么事。”   阮夫人的贴身婢女就是庾长瑄埋在谢氏的细作,当日谢鸢的玉佩也是那个婢女给他的。   “自然,我母亲素来有福,不会让宵小之辈夺去性命。不过庾公对我的称呼有些问题,很快我就不是大将军了。”   他们之间有些话也不用说的太明白,庾长瑄用手撑着墙壁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过去,隔着木栏问谢谨:“你造反了?”   “没错,还要多谢庾公让我下定了决心。”   庾长瑄点了两下头,僵硬而又茫然的在小小的牢房内徘徊。   “今日我来是送你上路的,谋害陛下,指使宦者下毒,赐你一杯毒酒也不过分。”   立马有人把毒酒呈了上来。   庾长瑄平静的看着那杯毒酒,短短几息,把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做出了决定。   “谋害陛下是我一人所为,庾氏上下毫不知情,对谢氏动手也是我一意孤行,不干庾氏的事,谢谨,你不能动庾氏。”   “识年和你关系匪浅,你欠他欠的太多,识和和你是幼时的玩伴。   她叫过你姐姐,若是你敢动庾氏,等于是将她也推入火海,识琮和谢鸢情深意重,为了你妹妹,你也不能动庾氏,谢谨,谢氏和庾氏牵扯太深,你不能动庾氏。”   他死死盯着谢谨,仿佛若是她说出拒绝的话,他就会破笼而出和谢谨斗个你死我活。   也不用他说,谢谨不会动庾氏,那些都是以后的事。   “你放心去死吧,庾氏我不会动的。”   把毒酒给庾长瑄留下,谢谨便离开了天牢。   庾长瑄站了一会,把头发重新束好,使劲擦了擦脸,把衣衫上的褶皱尽可能抚平,他端正踞坐于地面,将那酒液一滴不漏的灌下。   他透过小窗看日光明媚。   “父亲,这是我最后能为庾氏做的了。”   承平五年五月初八,庾氏家主,太师庾长瑄薨。   走到外面去,谢谨觉得好受了很多,她按了下腰,有些艰难的弯下身子。   “将军还是赶紧让太医看看吧,您的身体不宜再劳累了。”   谢陆蹙眉道,那日谢谨回去的时候带着伤,现在还带着伤,她从来就没好过,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无碍。”   “将军,陛下真的是庾长瑄杀的吗?”   他总觉得这事太过蹊跷,那个暮笙的话未必可信。   “是不是他杀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庾长瑄必须死。”   谢陆明白了,庾长瑄此人老谋深算,比心机耍阴招谢谨远远不如他,唯有此时杀了他才能免除后患。   谢谨回到谢府,阮夫人还有谢鸢都在等着她。   “如琢。”   “没有受伤吧?”   “母亲,这些日子我可能会很忙,你和阿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她的话阮夫人自然是听的。   “如琢,你如此行事,只怕满殿朝臣不会善罢甘休。无论何时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知道吗?”   什么权势地位,阮夫人不在乎,她只要她的两个孩子安好。   “好。”   在去正堂的路上,谢谨和谢鸣聊了许久。   “昨日都有哪些人来了?”   “王氏,桓氏,杨氏还有陈氏都有人来,不过该杀的都杀了,他们也没闹太过分。尤其是王氏,压根没动手,就把宅子围起来了。”   “四姐,我觉得你得去找一趟识年兄。”   “昨日事出紧急,我阿耶把庾氏的灵位给带跑了,识年兄虽说是没伤着,可我估计对你也是有怨的。”   虽然说他阿耶后来把灵位一一放回去了,还在庾氏祠堂跪着磕了三个头,到底这缺德事干了,庾氏记恨他们家一辈子都不过分。   谢谨负手在后,微微叹息,她何尝不知这会让庾识年心存芥蒂。   可是她只能那样做,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和庾氏的恩怨也消不了。   “等到真正安定下来,我亲自去庾氏道歉。”   欠庾识年的,她会还上的。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正堂的外面,谢谨隐约听到了什么,她拦住谢鸣,和他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   “这陛下都死了,天子也该换人了,你说阿谨到底怎么打算的啊?”   “最温和的方法便是从皇室之中选一位好拿捏的宗亲送上皇位,如此谢氏不用担上谋逆造反的骂名,顶多是打倒昏君,还天下以太平,如此朝臣也不会说什么。”   “瞧你这胆小的样子,阿谨都已经杀入建康宫了,骂名那种东西,日后史书上添上几笔,谁还管那些事。依我看,便是立谢氏子弟为君,都是谢家的人,也没什么好争的。”八壹中文网   “那依你之见,立谁为天子呢,总不会是你那垂髫小儿吧。”   “难不成还是你那蠢笨不堪的儿子?”   一旦涉及到利益,就算是一家人也会起争执。   谢谨和谢鸣在外面听了许久,里面吵得越来越厉害,仿佛该怎么做,该立谁为天子,都是他们说了算。   谢鸣有些为谢谨打抱不平,这些年谢氏全靠他四姐一个人撑着,那些族亲也没出过多大的力,现在倒好,净想着用他四姐的功劳换自己的利益了。   他看了看谢谨,她正仔细听着里面各种想法,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吵什么!”   “我说各位叔伯兄弟未免想的也太远了吧,四姐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倒先替她做决定了,平时冲锋陷阵没见你们上,这会儿比谁都勤快。”   谢鸣无法无天在谢家那是出了名的,仗着谢谨宠他也没人多说什么,今日算是当众落了面子,哪还那么好说话。   “我说你小子愈发胆大了,怎么说话的,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   长辈个什么呀,谢鸣翻了个白眼,还准备继续争执,被谢谨按住了。   “大将军。”   “看来诸位已经有了很多的想法,我方才在门外也都听到了,说说我自己的想法吧。”   “我会让谢家的人称帝。”   此言一出,众人亢奋,都希望那个人会是自己或是自己的儿子。   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谢谨笑意愈加深重。   “那个人,是我自己。”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枝头上的小麻雀啾啾叫着,愈发衬得屋子里寂静,所有人都石化了一般,怀疑着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怎样。   最终还是有人打破了这诡异的局面,“你方才说,你要称帝?”   谢谨答的轻松,“是。”   “不可能!”那些谢氏族亲如同被点着了一般,对着谢谨火力全开,“我说大将军你是糊涂了不成,朝臣和天下百姓能放任你稳居朝堂已经是底线了,你还想要称帝,古往今来岂有女子为帝的道理!你这是要让谢氏遭后世唾弃啊!”   “阿谨你可要好好想想,你这般思想不成,今日的话我们就当没有听到。”   “是啊,大将军,这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你在谢氏当中选一信任之人为帝,你再从旁辅佐,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你跟我们这些人不亲,那谢鸣你总是信的过的吧,一定要慎重啊。”   说话这人是谢谨的七叔,也不算是为了自己那一脉谋求什么,都是一家人他也不想谢谨太过艰难,选一个谢氏儿郎为帝要比她一个女儿家称帝要简单的多。   被点到的谢鸣刚刚回神,他往后退了一大步,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我不当皇帝,谁爱当谁当!”   他拽了下谢谨的衣角,忙道:“四姐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这是非之地,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四姐别听他们的,我支持你!”   在谢鸣心目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谢谨更适合当皇帝,他无条件的信任她,也会永远站在她那一边。   “行了,玩你的去。”   她继而环视这屋子里所有的人,一个个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她,仿佛她已经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谢谨眨了眨眼睛,把自己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   “我自出生起便看着谢家的人南征北战。对于谢家来说,军功是立身的根基,我一直希望我也能同父兄一般为国效力。   所以我和父亲学习武功和作战方法,在别的女儿家读书刺绣学礼仪的时候,我在看兵书和练功,我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上战场实现自己的抱负。”   “从我十三岁到现在,整整十年,我打了十年的仗,凭着自己的本事从无名小卒到辅国大将军,我受过很多的伤,灭过很多的国,也听过无数的诋毁,最多的便是外人诟病我的女子身份。其实我知道,在场的诸位起初也是看不起我的,仅仅因为我是女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即便我是女子,我也没有比谢家任何一个儿郎差。   甚至比他们做的好很多倍,我为谢家带来的也是先前所有谢家的儿郎没有做到的,凭什么男子可以做的事我不可以,只是因为那贯彻了百年千年墨守成规人们的共识吗?”   也许就是在今日谢谨萌生了改变现状的念头,凭什么世俗可以对女子的偏见那么大,她见过饱读诗书有深厚才学的闺中女儿,见过武艺高强随着家人外出经商的女子,她也见过有满腔雄心渴望如同男子一般报效朝廷的女娇娥,她们从来都不比男子差,只是因为那些世俗成见让她们被困住。   从决定谋反的那一刻起,谢谨就下定了决心,要做事就做到位。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与其处处受到钳制,她宁可打破天下之惯例背负诋毁和偏见。   若是能以一人之身换天下太平,千古骂名未必不可承受。   沉默又持续了很久,谢孟和谢七叔一同上前,俯身作揖。   “臣等愿拥立大将军为帝。”   他们心里明白,唯有谢谨才可以带领谢氏走向巅峰,她说得对,只是女子的身份而已,那些浅薄的东西,在此时也没有那么重要。   承平五年五月初九,由尚书尚书左丞王韫之拟旨,昭告天下,辅国大将军谢谨称帝,择良辰吉日行登基大典。   百姓们这几日是从害怕到震惊到平静,大将军当皇帝是好事啊,她对百姓又好,惩恶锄奸,还能保家卫国,看来他们以后的日子好过了。   真正对谢谨破口大骂的,是那些无所事事,拿着自己的文章到处品评的士子。   “女子怎可为帝?当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谨谋逆犯上在前,妄图称帝在后,真是十足的奸佞小人!”   “她将我们这些读书人置于何地,一个女子不好好相夫教子,退守内宅,做的都是于礼法不合之事,亏她还出身陈郡谢氏呢,这就是天下的笑话!”   下一刻,就有人把剑横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谢沉冷着脸,锋刃已经划破了一小层皮肤,那士子脖颈上开始渗血。   “再敢诋毁大将军,我杀了你。”   陆与珩拍了拍谢沉的肩膀,示意他该走了。   “我记得你最开始不是不喜欢大将军的吗,每次看到她心情都不太好,怎么现在这么维护她了?”   “她是个好人。”   怎么说她也是他姐姐,不能让外人欺负的。   “大将军要称帝了,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使绊子,可恨我现在还帮不了大将军什么,真羡慕王二公子,他和大将军才是真正的合作无间。”   “你也很好。你对她就没有偏见吗?”   他说的是女子称帝的事。   “为何要有偏见,大将军有治世安民的才能,她当皇帝再适合不过,女子又如何,照样可以保家卫国啊,像我家中就是我母亲在外面做生意,父亲在家中照顾孩子,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那些偏见只是那些人因为无法拥有相同的本领又出自颜面和自尊心无法接受的掩饰罢了。”m.81ZW.??m   “你说,我能为大将军做点什么呢。若是到时候百官死谏,大将军肯定很难做。”   谢沉想了想,和陆与珩一起说出了答案。   “四大士族。”   就算群臣抗议,大魏的根基在士族,有了士族的支持,谢谨就可以很顺利的称帝。   “我不会阻拦谢谨,也不会支持她,你们走吧。”庾识年神情疏离,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没有去掺合的欲望了,现在庾氏交到了他手里,他只想让庾氏安稳度日,退出漩涡中央。   谢谨有愧于他,也不会对庾氏下手的。   “庾公子,昨日事实却是事出紧急,谢氏冒犯了庾氏,大将军心中亦是有愧。可如今大魏动荡,在下还是希望庾公子为大局考虑,帮帮大将军吧。”   “我还要怎么帮她,我拿她当知己,她拿我当什么?宁可和隔着深仇大恨的王氏合作,都不肯向我吐露只言片语,她谢谨的雄心壮志我这个知己从来都不知晓,还要我如何帮她?”   陆与珩哑口无言,说谢谨和王韫之的合作只是在于个人而不在于家族庾识年会信吗。   当日的庾氏尚且不明态度,谢谨不敢去赌。   陆与珩垂头丧气的离开。   “要找就去找桓景,此人为保全桓氏什么都做的出来,跟他说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投靠谢谨,他要是再不愿意,你们就派人去龙亢本家一趟,找一个叫青奴的人,他会妥协的。”   庾识年没好气的开口,暗恨自己怎么就又犯贱给谢谨支招呢。   “多谢庾公子!”   “谢如琢,欠我的你要是不十倍还给我,我跟你没完。”   庾识年碎碎念着,去了族长那里说话。   在桓景那里一切都很顺利,他现在都被逼到这份上了,也认清了局势,再跟谢谨对着干,他就不用去见列祖列宗了。81Zw.??m   “龙亢桓氏会全力支持谢谨,你们赶紧走吧,看的我心烦。”   桓景不耐烦的赶人,斗不过谢谨他还不能骂陆与珩了,这小子昨日摆了他一道,日后他必定是要还的。   真正吃了闭门羹是在王家,王延之连门都不让他们进,放了话出来。   “我家公子说,女子为帝滑天下之大稽,王氏绝不会妥协,让你们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你们王家的人还真是难整。”   王韫之偏了下头,他也很无奈,延之那孩子读书读死了,近日谢谨所为之事,每一件都是在他的禁忌上跳动,他不生气才怪。   “延之没有坏心,只是立场不同,还请大将军不要见怪。”   “放心吧,王延之和王绪之我都不会动,大魏还需要他们。”   “替我准备一下吧,明日召集文武百官去太极殿上朝。”   “上朝?”   也许从明日起,他们会开创一个全新的大魏,虽然猜到了会很艰难。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大魏的朝臣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本来他们是做好了打算跟谢谨耗一耗的,她下令要上朝,那些朝臣很默契的都不去,离朝会还有一刻钟的时候,有人来请他们上朝了。   穿着铠甲,拿着长刀的来请,他们要是不愿意,马上就能见证血流成河。   “放肆,真是放肆至极!”一个老臣在上朝的路上气的破口大骂,旁边的官员相较之下要冷静许多。   “这会装什么相啊,前日在尚书台也没见你出来说什么。”   “你!”   各大士族向来都是互相看不顺眼,这都大难临头了,谁也不想忍着,是以今日的文武百官格外热闹,到太极殿外的时候,有几个脾气不好的都要打起来了。   带着满腔怨气,一入太极殿,见谢谨端坐于龙椅之上,有古板一点的老臣差点晕厥过去。   “真是有辱斯文呐!”   让一个女子坐上龙椅,此乃家国大难。   看着那群人表情各异,有的甚至官服都还没穿好,谢谨忍不住讥笑着,道:   “诸位真是让我久等了,我要是不派人去请,怕是这朝会没几个人来吧。”   在此之前,太极殿只有谢氏桓氏的人以及王韫之陆与珩和谢沉。   早料到会是这样,谢谨调了不少人去,一个一个的请,她还不信没办法了。   “谢谨!你出身陈郡谢氏,百年大族清誉皆毁于你手,女子怎可为帝,你这是在挑战千百年来的祖宗礼法!”   终究有人憋不住了,站了出来充当忠臣的角色。   后面的人也陆续上场。   “起兵造反,藐视皇族,此等佞臣,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谋逆造反,你与王贺之流何异!你敢斩杀王贺,此时便应当自绝!”   “还有吗?”   轻松自在的模样,好像那些话不是在骂她。   “既然你们没本事治理好国朝,那便由我来。”   “明日举办登基大典,若是诸位还和今日一般给我找事做,我可不会还那么客气的请你们过来了。”   她语气极淡,却没人敢质疑那话的真假。   眼见着还有人想要上前死谏,谢沉一摆手,禁军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将手中长矛对准群臣。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见,现在谁要是再敢出言不逊,我可是真的要杀人了。”   “总归诸位都出身士族,家中子弟不少,没了你们也会有其他的人,杀几个人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不起把你们杀个干净,我把整个谢家放入朝堂也没什么。”   不得不说杀人的震慑力还是很大的,起码现在没人敢冒头出来了。   皆是贪生怕死之辈,忠臣良相装一装也就过了。八壹中文网   “你们王家的人还真是固执,王延之王绪之都不肯来,这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他们吗?”   “他们轻易跨不过去那个坎,你还是再等等吧。”王韫之当然也劝过,经此事后,王延之都不肯见他了,每次也是让王绪之帮忙传着话。   “说句实在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荒唐。”   “起初会有一点,不过好像并不重要,我们所为只是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无关身份和性别。”   他是个很实在的人,有就是有,他不打算隐瞒。   王韫之自小学的是儒家经义,通的是礼乐规章,女子称帝,闻所未闻,要说震惊和排斥,说没有那是假的,只是他希望有更多的能臣能站出来,救国救民,无论男女。   “那如果我说我想任用女子为官呢?”谢谨现在可以做到和王韫之坦诚相待了,她给过王韫之信任,王韫之也没有辜负,这条路若是要一直走下去,她最合适的同伴也只会是他。   王韫之许久未曾开口,他得缓缓。   “我忽然发现自己上了贼船。”   “怎么说?”   “陪着你打破世俗成见,接受群臣的谩骂,经历天下的指责,这确实是条不归路。”   “那你还准备下船吗?”   “下不去了。”   五月十一的登基大典,前所未有的特殊庄重。   特殊在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子的登基大典。   特殊在这是百年士族真正走上帝位的一次,特殊在奉礼朝臣都被刀剑抵着。   谢谨穿帝王朝服,戴天子冠冕,她走向御座,一步又一步,稳重从容,丝毫不见畏缩紧张之神态。   于她来说,这也只不过是换个身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相比较于从前,责任会更重一点,看的需要更长远一点。   当她端坐在御座上时,所有人不可否认,谢谨实在太有帝王威仪了,她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便让人生出臣服之心。   往前推三代,大魏没有一位君王比她更有气度。   在这个角度,谢谨可以看到巍峨宫城,可以看到建康城内万户,将天下尽收眼底的滋味,的确不错。   她看向王韫之,后者轻微颔首。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今朝新帝即位,革故鼎新,福保万民,以安社稷,上敬天地宗亲,下护天下之民,震慑朝纲,共谋太平,唯倚赖贤士,重用能臣,开万世兴盛,传千年根基。其以年为太平,大赦天下,望天下万民皆知!”181Zw.??m   王韫之的嗓音温润,并不够洪亮却能让每个人听清,这份即位诏书包含着他和谢谨对大魏所有的期望,不改国号是谢谨提的,他们是魏臣,永远不会变,年号则是谢谨和他还有陆与珩谢沉一起拟的。   但愿有朝一日,他们真的可以看见天下太平。   谢谨默默听完诏书,她现在的心情应当是激动的,应该还有一点点的自信,她会做的很好,她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实现那上面的每一句话。   哪怕事先已经默念过许多次。在念出那个朕字的时候,谢谨心口还是忍不住一颤。   “朕于今日登基,希望群臣能与朕并肩作战,安保大魏,福泽万民。”   该跪的最后还是跪了,那些嚷着女子不可为帝的朝臣最终还是跪在了谢谨身前。   “臣等参见陛下!”   桓景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不情愿全都写在了脸上,一看那王家的人都没来,怒火更加旺盛,挣扎了半天,他还是跪了下去。   “臣,参见陛下!”   不情愿又怎么样,等着当出头鸟被谢谨砍了吗,骨气这东西,这时候不要也罢。   谢肆谢陆一边为谢谨感到自豪,一边窃窃私语。   “怎么王氏那兄弟两又不来?”八壹中文网   “这我有什么办法,待在王氏的人都快被逼疯了,王延之油盐不进,把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都不为所动,一副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的神态,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肯来。”   “要不让丞相去试试?”   这里就必须提一提昨日谢谨下的圣旨了,大概也是大魏有史以来封赏最多最重的一次。   封王韫之为丞相,统管文武百官,王延之为中书令,王绪之为中都督,王家兄弟三人都身居高位。   桓景算是捡了个漏,现在是用人之际,谢谨封了他为尚书左仆射,让他管尚书台去了。   谢家的人也被封的差不多,谢肆谢陆为校尉,谢孟为上都护,陆与珩为御史大夫,谢沉为卫尉,掌管禁军,连谢鸣都被封了个御史中丞。   起初他还不愿意,跑到谢谨那闹了会,谢谨给他骂了一顿,立马消停了。   “你不是狐朋狗友最多吗,你知道的事情多,挖人错处你在行,你就到御史台去乖乖监察百官吧。”   最让人意外的是庾识年,谢谨封他为廷尉,让他管律法刑罚去了。   这份报答让庾识年彻底把她记恨上了,今日的登基大典他也不来,和王延之抱着一样的心态。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此二人攻克艰难,谢谨也懒得攻克,由他们自己去好了,官位给他们留着,想来就来不想来算了。   至于女官一事,谢谨现在的想法还不成熟,她想先等一等。   若是能碰到合适的人最好,若是不能,就先着手让庶族入朝一事。   这也是她将高级职位全部给了士族的原因之一,让庶族慢慢渗入朝堂,循序渐进,或许会容易很多。   总之今日把谢谨累的够呛,她回式干殿之后瘫倒在椅子上,又不小心触碰到腰上的伤,猛的想起她受伤的时候大夫告诉她的话。   伤势太重,坏了根本,寒气入体,起码这辈子她是再也没有孕育子女的机会了。   说惆怅会有一点,毕竟愿不愿意做母亲和可不可以做母亲是两码事,说伤心那也不至于,她从前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这样提醒她要为将来早作些准备了。   “陛下,这是阮夫人让臣带来的,她说您现在身上有伤,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莽撞了,她给您找了两个女婢伺候。”   谢谨想了想,留下来也无妨。   “行了,把人留下吧,你把陆与珩给我找过来。”   “陛下,您现在要自称朕了。”   “跟你们有什么好见外的,要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这番说辞还是让谢肆很感动,因为谢谨一直都把他们当作亲人。   “属下这就去。”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臣参见陛下。”   陆与珩身上那种年轻蓬勃的朝气怎么也藏不住,同样的穿着官服,他就比年岁相仿的谢肆谢陆看上去稚嫩许多。   “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于庶族入朝有何看法?”   满是士族的朝堂上,实打实算起来只有陆与珩一个人是庶族出身,谢沉也还算是陈郡谢氏的血脉。   陆与珩没有多忌讳什么,他说:“臣以为,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谢谨书写的动作停下,她抬眼看着陆与珩,稍显诧异,她还以为陆与珩会提出立马让庶族入朝,以改变大魏现状呢。   “有什么就说,你我之间也不必见外。”   她是真没拿自己当皇帝,与其坐在高位上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她更愿意和身边的人如旧相处。   “虽说士族多腐败,朝中庸才太多,但是此时陛下刚刚登基,经西戎那一战大魏元气大伤,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大动干戈,使得君臣相憎。反倒给了北方九国机会,现在的大魏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陆与珩说的是实话,西戎那一战谢谨知道的很清楚,谢家的将才折了一半在那里,谢家打仗耗尽家底,同样国库也处于空虚状态,这也是她没有答应王韫之免减赋税,赢得民心的原因。m.81ZW.??m   财力是一方面,大魏的人口这些年也是急剧减少,打个仗连老人都要上去。可想而知是破败成了什么样子,有些事现在是真的急不得。   “那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学堂。”   “以朝廷的名义建立官学,从各地甄选才学深厚的士子,名义上是善待贤才,给他们扬名立万的机会,等待时机成熟,择其优者入尚书台协助,待到熟悉事务后,一举入朝,士族也不会说些什么,也不需要太多。哪怕每年只选出一个人,时间久了,朝堂自会被庶族渗透,士族想改变也无力了。”   谢谨一直看着他,并不掩盖眼中赞许的光芒,大魏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看来你是早就想好了。”   “说实话,从陛下招用臣的那一刻起,臣就已经预想过很多未来,臣也希望能够用自己所学去造福万民,挽救山河,让这天下出身庶族的有才之人都能得到重用,不会再有饱学之士因门第而郁郁不得志。”   乱世之中,读书人所求为何?不过是想能够一展宏图,凭借自己的才能平定乱世罢了,这样的机会陆与珩在遇上谢谨之后有了,他也希望更多的人有。   谢谨许久未发言,她把手里的东西写完之后起身走向陆与珩。   “陆与珩,你是不是倾此一生都会做到你今日所言。”   “臣倾此一生都会记得自己的理想抱负。”   “那这铸颜学斋,我就交给你了。”   铸颜,意为培养人才。   陆与珩怔怔的看着那道圣旨,他小心翼翼的接过,待之如同绝世珍宝。   设铸颜学斋,募天下贤士。   几乎是在一瞬间陆与珩有了热泪盈眶的冲动,他喉头酸涩,“原来陛下早就在着手准备了。”   “我这人带兵打仗行,也有雄心壮志,这具体要让我去治国救民,我这粗人是没什么主意的。   不过在用人这方面我自认为还可以。既是选中了你,当然要让你去做最合适的事情。”   在遇到陆与珩之后,谢谨就派人去各地招募贤士,一年多的功夫也差不多了,现在那些人都已经到了建康,一切也都可以开始了。   在她心目中,没有人比陆与珩更适合去做这件事。因为他亦出身庶族,他知道那些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眼看着陆与珩就快哭了,谢谨嫌他烦,忙着赶人了。   “行了行了,拿着东西就走吧,剩下的事谢陆会办好的,你找他就好。”   陆与珩又是红着眼眶,又是含笑行礼。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的确是幸运的,他遇到了懂他的伯乐。   这天过后,谢谨用她的铁血手腕让朝堂再无人敢质疑她。   但凡是妄图罢朝死谏的,要么谢谨免了他的官,要么闹的厉害了,谢谨直接杀。   一个多月的时间,所有朝臣都学会了把不满藏在心中,面上半点不露。   一个多月,王延之王绪之庾识年真的没有来上过朝,谢谨天天派人去请,这三人是雷打不动,刀架在脖子上都没用。   三个人都是身居要职,长此以往可还得了,谢谨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请了。   她先去了庾氏。   庾长瑄死后,庾氏自然是交到了庾识年手中,他似乎也没有好生带领庾氏的心思,每日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庾氏也不和其他家来往了,跟那些个隐居士族一般,存在感降到了最低,这些时日不乏有士族想去踩上一脚,庾识年和谢谨的关系他们知道。   不过谢谨可是杀了庾识年的父亲,再好的关系也得出问题。81Zw.??m   想开了之后,还真的有人在朝上参了庾氏,就差被谢谨指着鼻子骂了。   下朝再一看,那两个谢谨最信任的校尉都在庾氏候着。   如此一来,大家也便知道谢谨还是看重庾氏的,再也没有敢去放肆了。   谢谨去的时候,庾识年还在和庾识琮一起喝酒。看样子,谁都没有为庾长瑄的死伤心难过。可想而知,那人做父亲失败成了什么样子。   见到谢谨的时候,庾识琮有几分不自然,原先有那么一层关系在,他始终还是觉得对不起谢鸢的,只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了。如今他只是给谢谨行了礼,也不敢多问些什么。   “陛下来了,在下今日不胜酒力,不能起身迎接了。”   明明封了他当廷尉,他还自称在下,摆明了不给谢谨面子。   庾识琮见状识相的退了下去。   谢谨在庾识年对面坐下,给自己斟酒,动作慢条斯理。   “怎么着,谢肆谢陆都没办法,换你来了?”   “让你做官,为什么不去?”   “我素来喜好享乐,每日吃酒赏花,吟诗阅美,再轻松不过的日子,你非要给我找麻烦事做,你觉得我会去吗?”   谢谨正了正身子,心平气和的说:“庾识年,我们认识已经有十四年了吧。”   “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过我吗?”   庾识年歪斜的身子不由得僵了下。   “你敢说你没有想过带领颍川庾氏走向第一士族的位子,昔年庾氏风雨飘摇之际。为庾氏出谋划策的人是你,为庾氏奔波劳累的是你,现在压着你的人已经死了,你又为什么选择避世不出?”   若不是因为早些年庾识年为庾氏做过的贡献,他不可能在庾长瑄还是家主的时候有那么大的权力。   甚至可以左右庾氏族亲的意见,连庾氏族长对他也是看重有加。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庾识年不掩锋芒,便是王韫之王延之那样的人,曾经那些年也无法超越他。   “谢谨,庾氏,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他有了端正神色,不复从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谢氏之乱,我没办法拦住他,你杀光庾氏的府兵,杀了他,我也没有怪你,我知晓你的难处,你又可知道庾氏的难处?”   在开朝之时,庾氏才是风头最盛的那一家,王氏不过是庾氏落败后来居上的产物,经过了这么多年,庾氏早没了从前的风光,这次政变,庾氏连参与的资格都快没有了。   外人不知,庾识年知,谢谨也应该知,现在的庾氏只剩下一个华丽的外壳,谁稍微去碰一下,都有可能破碎。八壹中文网   “纵然知道庾氏现在需要走出去,可是谢谨,我不敢去赌。倘若谁再把目光对准了庾氏,那后果不堪设想,我不想做庾氏的罪人。”   谢谨脸色复杂,她知道现在的庾氏需要时间去恢复,可是她等不了,大魏也等不了。   “庾识年,你应该明白,若是你不赌,庾氏恢复的时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四十年,你能保证在你离开后,庾氏的后辈能够护住庾氏吗?”   “你不能保证,谁都给不了这个保证,可是现在我能给你一个保证。倘若你出仕为官,我可以保证十年之内,庾氏无后顾之忧。”   动用谢氏的力量和皇权,谢谨有这个把握,廷尉一职,非庾识年莫属。   大魏的律令也已经是陈腐不堪迫切需要改变的,庾识年的外祖曾出任廷尉。   虽然他看上去玩世不恭,可在律令见解和熟悉这方面,无人能胜过他。   此外,庾识年够雷厉风行,明察秋毫,这个位子太适合他了。   庾识年伸出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十年,他能让庾氏重现往日辉煌吗?   “谢谨,答应我的你要是做不到,别怪我把矛头对准谢氏。”   他赌了,赌谢谨的能力可以让他撑够十年。   “所以你是答应了吗?”   “我要是不答应的话,你是不是又要让人把庾氏祠堂的灵位搬空?”   谢谨哑声,这事她理亏。   “我跟你道歉还不成吗,回头给你送一车好酒来。”   “少一坛我跟你没完。”   他们今日喝了个痛快,直到金乌西沉谢谨才离开,徒留庾识年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   谢谨已经坐上了皇位,没有人可以挡住她,怎么会只能给出十年的承诺呢。   庾识年抬头望了下天,试图把一些东西收回去。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见王延之比谢谨想象中要难。   王家上下看到她虽说还是以天子之礼待之,神情中的不满和怨恨是藏不住。   凭什么自家郎主昔日造反谢谨可以以此为由杀之,装的一把忠君爱国刚正不阿。   如今自己造反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当真虚伪的可以。   谢谨感受着这种不满,也并不往心里去,她叫来了王家的管家。   “去请你们家主出来。”   “启禀陛下,家主身体抱恙,怕是不能面圣了。”那管家答得谦卑,姿态很低,却不见得是卑微。   谢谨的目光落在他头顶上,许久不曾离开。   “身体抱恙?”   “那朕就去替你们家主治治。”   端架子也该有个度,她放任王延之这么久可不是因为和他关系好。   要不是看在他确有治世的才能并且是王氏的家主,王韫之的弟弟,就冲他这个作劲儿,谢谨早就砍了他了。   谢谨要带走的人,谁都没办法,她提着王氏的管家,让他跌跌撞撞的带路。   行至院外,谢谨碰见了庾识和。   “如琢姐姐?”庾识和一愣怔,反应过来如今二人的身份差距,立马跪下行礼。   “妾见过陛下!”   上一次见庾识和的时候,她还待字闺中,温善贤淑,让人看着就忍不住保护。如今她已嫁作人妇,和从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这是个好姑娘,谢谨晓得的,所以她对她也总是多几分耐心。   “倒是许久不曾见过你了,在王家过的可好?”   庾识和颤着眼睫,身子有些僵,她有些怕谢谨了,她的如琢姐姐现在动不动就杀人,满朝文武都怕她,她亦如此。   “妾过的很好,郎君和族亲待妾都很和善。”   “陛下今日来此,是要带走郎君吗?”   看她要被吓坏了,谢谨还是松了下来。   “我找他有些事情,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你去做你的事吧。”   小时候庾识和就很胆小,生母早亡,最疼她的便是庾识年,兄妹二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在庾识年还未露出爪牙的时候,他们会被族中其他嫡出的孩子欺负,庾识和是他们最针对的,她又乖又爱哭,被欺负了也不会告状还手,那些年要不是庾识年在,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八壹中文网   虽为嫡女,活的却那般辛苦,不怪庾识年对庾长瑄一点感情都没有。   后来谢谨和庾识年走的近一些了,她也会跟谢容提上两句,每次两家的清谈会上,谢容会把庾识和叫来身边,日子久了,大家也明白谢家要护着庾识和,也就没多少人再去找事了。   时隔多年,谢谨想起当时庾识和身上的伤,还是忍不住心塞。   “识和,你还是叫我如琢姐姐吧。”   好孩子不应该那么谨慎卑微的。   庾识和刚刚显露于面上的笑意很快被压了下去,她知晓她现在的身份。   “那如琢姐姐,我先走了。”   临走还不忘往屋里看一眼,她相信她的如琢姐姐不会骗她的。   谢谨进去的时候,王延之在看书,儒家经典。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女子要遵从三从四德,贞静贤淑,看来你是书读的太少,不懂这些道理了。”王   延之兀自开口,视线并没有离开手里的书。   这明晃晃的男女偏见让谢谨对王延之之前的那点好感化为乌有。   什么时候了,他还能带着这么大的偏见,果真是书读死了。   谢谨生出怨愤来,她上前扯过王延之手中的书丢在案上,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往外拖。   王延之这种文弱书生怎么抵得过谢谨,只能一边挣扎一边用自己贫乏而文雅的词汇骂着谢谨。   “谢如琢你想做什么!你简直不可理喻!”   “这是在王家,你岂敢胡来!”   “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看看建康城外的世道。”   于是乎,整个王家在今日目睹了他们儒雅清俊,清冷淡然的家主被当今女帝揪着衣领拖了出去,这一幕造成的冲击太大,王家的仆从什么也不做了,呆呆的立在原地,下巴掉着看那极其匪夷所思的场景。   过了很多年,依旧有很多人记得这件事,只是那时候经过众人相传,演变成了王延之不服女帝,被女帝当众殴打。   连王韫之在看到那两人的时候都忍不住一震。   他想追又不好追,无奈的原地来回走动着,最后按着额头叹息。   “当真是胡来。”m.81ZW.??m   这哪里有半分天子模样,传出去还得了?   “传我令,今日之事让他们都当做没看到,谁若是传到外面去,休怪我不客气。”   他这边在藏,谢谨在拼命的让外人知道。   叫谢肆牵了两匹马来,谢谨把王延之丢上去勒令他跟着她走,否则明日就让王韫之给他收尸。   绝对不是怕谢谨,王延之气愤之余,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皇帝,一个中书令,当街策马疾驰,叫寻常百姓都迷惑不已。   陆与珩和谢沉出来喝酒,坐在酒坊二楼,看着两人离去,陆与珩斟酒的动作静止了。   是谢沉好心的把酒壶按住,这才没让酒溢出来。   “陛下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古往今来,一朝皇帝能这样的,也就她一个了吧。   “谢沉,我有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沉抿了下唇,想提醒陆与珩此时的语气有些过于软糯了。   “走吧。”   所以王韫之的吩咐还没有奏效谢沉陆与珩就把事情摸清楚了。   谢谨带王延之去了离建康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庄。   “你到底想做什么?”王延之的语气要多差有多差,他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然有谢谨这般不讲道理的人,说她是女子,毫无贞静温婉,说她是君子,毫无礼仪庄重。   谢谨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着。   走了很长一段路,他们只看到了四个人。   一个男子佝偻着背,衣衫褴褛,身后背着的是比他人还大两倍的木柴,看他的身体不过三十来岁,看面容,已经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一个是怀着孕的妇人,一头干燥没有光泽的头发用布条绑着,是那种被撕得破烂,带着许多线头的布条,她一手扶着腰身,另一只手提着大大的篮筐,里面是各种野菜。   还有一个是约莫十岁不到的小女郎,光着脚,艰难吃力的推着木车,那上面躺着一个老妪,可能是因为疾病的折磨,她不断发出细微的。   唯一的相同点在于他们都骨瘦如柴,面如死灰,一点生气都没有,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活”过来。   不得不说,看到这些,王延之是难受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他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谢谨带着他走完了整个村庄,这里生活着一百多户人家,几百多个人,待在这个没有士族家宅十中之一大的地方。   “这里是我二十岁那年打完仗回朝时候发现的。”   “那个时候这里的人还要多一些,差不多一千多个吧。三年时间,现在是原来的一半都不到。”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是饿死的。因为实在太穷,没有食物,经常会出现新生儿被卖掉的情况,那些可怜的孩子,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要被卖去哪里,出生的时候,连父母长什么都没看到就离开了。”   “在这里女郎会更惨一些,小的时候帮着家里干活,一双手上全都是冻疮和划伤,等到七八岁的时候便被卖到青楼里,蹉跎一生,最后也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   “还有很多人是病死的,病起初都不算重。因为没有钱治,越来越严重,最后把自己拖死了。   当然这种人还算幸运,至少他们死了之后尸体还能是完整的,不会被饥饿过度的人吃掉。”   王延之停下步子,抬头看了看谢谨,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   “不用惊讶,这太正常了,有一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有一个老人家饿死了,我亲眼看到他的儿子,儿媳,孙子把他煮熟,砍碎,狼吞虎咽的吃着他的肉,他的孩子还说,这肉太老了。”   谢谨的话语越来越轻,以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总会很难过,现在难过的同时是想要去改变。   王延之根本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突破了道德底线,穷和饥饿,真的可以这么可怕吗?   “我知道你觉得这些都很不可思议,但是王延之,我想告诉你。”   “在边境的小城和村庄里,苦难比这里要多出十倍百倍不止,你见过女郎十几岁被卖给过十数个中年男子,被迫传宗接代,生孩子生到死去吗?   你见过易子而食,将妻子培养成妓女去赚钱吗?你见过哀鸿遍野,满目疮痍,一座城没有丝毫生气,等待着死亡吗?”   “王延之,我们的出身注定我们很难有机会接触最底层的苦难。   可这不代表那些东西不存在,你生活在建康城里,成长在世家大族中,你锦衣玉食,你志向高远,这都没有错。可是我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很艰难了。”   “好好想想你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吧,是拿它当作炫耀和抬高自身的工具还是用它去造福万民,救黎民百姓于水火,这都要看你自己。”   “如果你真的忍心让大魏永远存在这种苦难,让天下万民生不如死,你就继续做你的王氏家主,安稳享乐一生吧。”   谢谨说罢转身离去,她承认自己卑鄙了,用这些去逼王延之做决定,用他读书人的身份将他绑在道德高台上,可是除此之外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总要学会算计些什么,以期将来。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在庾识年和王延之相继走上朝堂之后,那些还妄图联合士族推翻谢谨的人彻底断了念想。   王谢桓庾四家尽数归于谢谨之手,这还有胜算吗?   到如今谢谨的皇位也算坐稳了,在其他方面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比如谢氏已为皇族,对于谢氏族亲应当如何封赏。   谢谨端坐在御座上,抬眼看着下方那几人,把手中的奏折不轻不重的放下。   她微微笑着,瑞凤眼中颇带玩味,“所以各位叔伯是想让朕大肆封赏谢家的人,好让谢氏成为真正的皇族?”   “那是自然,如琢啊,你看看我们这些人,那些年随你父亲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怎么说那些功名我们也是担得起的,不说多的,至少侯爵该有的。”   谢谨没说话,借着垂首理袖掩盖不满,他也真是敢想。   当年谢容多次救大魏于危难之中,更有护驾之功,为大魏出生入死才得侯爵,谢谨袭爵也不单单是因为身份。若非她连灭北方七国,哪有那么容易上位。   眼下她的五叔张口就是侯爵,真让人觉得意外。   “阿谨,你可要知道这些年虽然谢家名义上是你撑着,可是若没有我们这些人,你如何能走到今天。再者你的身份已经让很多朝臣不满了,这个时候让谢家的人掌权也好帮衬你不是。”   “是啊阿谨,你看你那么重用王家,到底是外人,信不过的,还是我们自家人一条心,我们这些做叔父的肯定支持你,你再照顾照顾你那几个弟弟,岂不皆大欢喜。”m.81ZW.??m   谢谨忽然讥笑了下,她抬了抬眉梢没多说什么,这是摆明了逼着她把爵位送出去。   不是她多心,现在话说得漂亮,依她对这些人的了解。   一旦他们掌权,下一个姜氏皇族就不远了,说不定还会想法设法把她这个离经叛道的皇帝拉下马,扶持自己的儿子。   一群人在下面争的厉害,谢孟和谢七叔倒是没有参与。   他们是最先拥立谢谨称帝的谢家人,也是最看不惯这些人的谢家人。   “如今阿谨已经称帝,怎么样都该称呼她为陛下,五哥六哥当真是没些分寸。”   谢孟想法和他一样,只是他们谁都不能说话。   谢七叔生母身份低微,他在谢氏一向说不上话,而谢孟因为谢鸣的缘故也不能去劝。   过了许久,争执没个结果,谢谨已经烦了。   “好了!”   这一声让下面安静些许。   “朕不是先帝,更不是昏君,朕手中的大魏也不会兴前朝那一套,各位叔伯想要爵位,可以,自己去拿军功挣,走后门这种事朕决不答应,对谁都是如此,要是没事的话,叔伯们下去吧。”   谢五叔还想说什么,刚开口就被谢谨驳回。   “下去!”   几个人再气愤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了,出式干殿之后聚在一起议论着。   “这真是当皇帝了人都不一样了,你看看我们的家主哪还像是个家主,她就只管好好做她的皇帝了。”   “可不是吗,要我说她也实在不聪明,那般大胆的用王家的人,她也不怕哪天王家反咬一口。”   “要不是我们扶持她登基,助她杀入建康宫,她哪里有今日的风光。”   他们并不在意身边有没有人在,就算谢谨知道了又如何,她敢动他们吗,没有板上钉钉天大的罪过,谢谨动了,那永远都要被钉在谢氏的耻辱柱上,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五哥六哥八弟,陛下自有她的打算,只要我们循规蹈矩,安稳度日未尝不可。”   “这是攀上了嫡支,底气有了,开始说教起我们来了,别忘了你母亲是何等低贱的身份,管好你自己吧。”   哪怕同样是庶出,谢七叔也比他们要低上好几等。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跟上那些人。   剩下的谢孟还在跟谢谨商讨一些事情。   “陛下,如今您已称帝,那阮夫人和阿鸢?”谢孟觉得当皇帝还是要正式一些,那些族亲是无底洞,不能太让他们得意,可阮夫人和谢鸢是谢谨至亲,她们是要封为太后和公主的。   “以前如何,现在如何。”   谢孟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谢谨志不在此,他很早之前就看出来了。   谢谨叫他上前来了一点,把案上的东西拿给谢孟看。   谢孟一一看过,到最后面色差的不像话。   “大魏,竟是败落至此。”他原以为大魏的腐败官员换掉了也就好了,现在才知家底早就被败光了,谢孟还是很庆幸这些东西没让敌国知道,否则大魏不堪一击。   接到王韫之拿来的东西的时候,谢谨也是被吓到了,她从前不管这些,只负责打仗护国,当了皇帝才知道,原来一个国家的衰败是各个方面的,每一年大魏都是入不敷出,靠着横征暴敛才勉强度日,又要补漏洞又要不压榨百姓,还没有什么短期致富的法子,可是把谢谨难为坏了。   “先前将西戎灭国,清剿国库,我还叹西戎衰落,却不曾想大魏更甚也。”   谢谨有些发闷,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力行节俭治标不治本,一力压榨百姓更不可取。   充盈国库到底要怎么做呢?谢谨指尖在脑门上划过,她另一只手摩挲着衣衫上的刺绣。   被叫过来的是陆与珩。   他出身庶族,离寻常百姓生活更近,更知道大多数人需要的是什么,谢谨想听听他的意见。   “重商。”   “自古以来都是重农轻商,农事才是发展之本,若是重商岂非本末倒置?”   放眼望去家家户户谁不置办田产,世家大族自不必说,寻常百姓也指着每年的收成生活。   而商者末流,重利轻义,素来为文人士子所不齿,多少读书人生怕自己沾上铜臭味惹来轻视。   m.81ZW.??m   谢谨也没有看轻商户的意思,只是面对当下而言,重商实在不妥。   她的反应在陆与珩意料   之中,陆与珩没有接着这件事往下说,他跟谢谨说起来他在兖州的事情。   “臣幼时便听过许多邻里闲话。因为臣的家中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臣的父亲文弱和善,是他一手带大臣兄弟几人,而臣的母亲强势能干,从农妇变为了商人,这也是臣家中被常年诟病的地方,起初臣也不屑如此,可是后来不一样了。”   “都说商者末流,可是臣的母亲凭借做生意养活了全家人,让全家人过上了较为富余的生活。若是臣的母亲没有从商,可能臣早已死在那些年的饥荒战乱中。”   陆与珩抬起头,直视着谢谨,没有丝毫畏惧。   “臣一直以为,人和人没有什么区别。所谓士农工商,那些传承千百年的规则确有其道理,存在了那么多年也一定合理,可是总要视情况而定的。   大魏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发展商业是最快也是最温和的恢复方法,或许这法子会让很多人不满意,但臣知道,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因为他知道,只要是有利于大魏的事情,谢谨都会去做。   谢谨从不怀疑陆与珩的能力和见解,只是过了许久,她身边的人都快把她的底子摸透了,捏住了她的死穴让她拒绝都没有办法。   “也罢,总归我们二人在一处总是在打破世俗惯例,再破一次例也没什么。”   谢谨双手覆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   “可是陆与珩,你需得知道,重商这件事远没有说上去那么容易,你我二人即将面对的是天下士子的唾骂和万千农户的指责,我现在已经一身黑了,不敢再轻易冒险。”   陆与珩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所以,我要你在十日之内给我一个确切可行的方法,要是做不到,此事免谈。”   “臣一定会做到。”   谢谨越来越欣赏陆与珩了,无论是才学还是自信,他慢慢的成长着,初见之时的那种局促,慌张,喜形于色,现在他已经可以很好的控制了。   换句话说,陆与珩已经在朝谢谨心目中的治世能臣的标准靠近了。   傍晚的时候,谢谨换了衣裳回谢家,她有些日子没回来了,甚是想念阮夫人和谢鸢。   趁着用膳的功夫,谢谨问了阮夫人想不想住进宫里。   阮夫人愣了片刻,随即停箸微笑看着谢谨。81Zw.??m   “不必了,你安心去做你的事便可,你是陛下,是谢氏的女儿,而我只是谢氏的主母,不是太后。”   阮夫人比谢谨想象中还要通达豁然。   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这般,我便不能经常回来看母亲了,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   “你操心这些做什么,你只管做好皇帝,去照拂天下苍生即可,我日日好吃好喝,无甚烦心事,哪里就需要你天天伺候着了。再说,阿鸢和谢鸣不是还在府里吗。”   提到谢鸢,谢谨把目光转向了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饭后,她拉着谢鸢去了自己屋里。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你如今可还有什么打算?”   谢谨轻推着谢鸢坐下,“你今年十七岁了,是嫁人生子还是常伴母亲身侧,不妨与我说说。”   现在她想力所能及的照顾到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样她也好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谢谨到底还是没有提庾识琮。虽说谢庾两家没了最大的那个障碍,可以重修旧好。   但之前的事若是还让谢鸢和庾识琮在一起,两家族亲为了颜面都不会轻易答应。   颜面这东西谢谨不太在乎,所以她还是想来问问谢鸢。   谢鸢很认真的思考着,过了会才开口。   “我不想嫁人,我只想陪在母亲和阿姊身边,守住谢氏。”   谢氏之乱后,谢鸢愈发沉静,明媚娇憨的气息少了许多,更像是世家大族嫡女了。   谢谨了解她的想法,不欲多劝。   她手指敲了敲桌案,沉吟片刻,道:“那你想做官吗?”   寻一突破口,必须还要是所有人最容易接受的那一个,她如今是皇帝,让自己的妹妹做官也不算什么,这和送庶族入朝是一个道理,只要有一个,后面就会一直有,她的目的也可以达到。   谢鸢眼睛睁大了几分,伸出指尖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确定的问:“我?”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做官?”她那时候的想法被阮夫人说没了,现在的谢鸢对自身的认知更明确,她不希望自己去占掉一个位子,从而导致国朝少一位贤才。   “不会可以学啊,你不是喜欢刺绣纺织吗,让你去少府监织染署如何?”   她想要女子入朝是为选贤才,亦是为改变世俗对于女子的成见。不论谢鸢担任几品官职,这都是一个苗头,谢谨希望有更多的人去认可。   谢鸢紧抿唇瓣,念头和真正出任为官是不一样的,她可以做好吗?   她不想给谢氏和谢谨拖后腿。   “你无需担心自己做不好,可以先去少府监学习,阿鸢,我希望你和我一样都愿意为改变大魏而努力,不在分量轻重,只在赤诚无畏。”   谢谨最了解谢鸢,只一眼就能看懂她的犹豫。m.81ZW.??m   “我真的可以吗?”   “你可以提剑保护整个谢家,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谢家的孩子,从来都不会差,谢谨永远相信这一点。   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谢鸢深吸一口气,她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挺胸看着谢谨。   谢鸢双手抬至胸前,微微曲腿朝谢谨行礼。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这是她身为谢氏女,身为大魏子民的责任,她有义务去为自己的家国做出改变。   虽为女儿身,谢鸢相信,她不会比任何一个男子差。   她的阿姊可以做到的事,她也可以。   谢谨有些恍然,在不知不觉中,这条路上她不再是形单影只的了。   以前她孤军奋战,所以觉得很累,后来有了王韫之,有了陆与珩。有了谢沉,有了谢鸢,她的步伐在加快,她所期望的事情慢慢的在实现,她相信在将来这条路上的人会越来越多。   不再为私利厮杀算计,每   一个子民都会忧心国朝,终有一日,他们这些人可以把危亡之际的大魏拉回来,繁荣昌盛,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谢谨做事很利落,第二日就让谢鸢去了少府监,那里的人见了她都是恭敬与议论夹杂。   天子之妹来少府监学习什么?   前朝大臣对此都没有提出什么。有些人不明所以只当小孩子过家家,有些人心知肚明开始往深处扒了。   “送谢鸢去了少府监?”桓景按了按眉毛,他总觉得谢谨太玄乎,净做些违背常理的事,让两个庶族入朝便罢了。   看这样子她是要让谢鸢也入朝堂,甚至是在不远的将来推行女官。   桓景一阵心烦,如此大刀阔斧推行改革,保不齐哪日桓氏也会成为她改革的牺牲品,他得早做打算。   “去叫阿玄过来。”   桓氏五郎桓玄,天纵英才,年少成名,芝兰玉树,郎艳独绝,是桓氏这一辈名气最大的一个郎君,位于建康四公子首位。然其性情冷淡,不喜与人交往,常年隐居。   “见过兄长。”   桓景与桓玄是一母同胞,素来感情深厚,当日谢谨逼宫,桓景前往尚书台,多亏桓玄坐镇桓氏,保得桓氏平安。   “阿玄,我今日找你来是想说一说你的婚事。”   桓景想的法子就是让桓玄娶谢鸢,他这人的确没有底线。   但凡是能护住桓氏,什么他都可以做。若是桓玄娶了谢鸢,哪怕是将来谢谨要对桓氏动手,也得考虑一下谢鸢,不求全族幸免,哪怕只留一人,桓氏都可以期望将来。   听闻此言,桓玄冰冷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   “兄长知道,我不通情爱,也无意于此。”   “这回必须有!”桓景急了,这个节骨眼还没有,以后可真的就没机会了,要是庾识琮先下手,他还盼什么?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谢鸢给我娶回来,否则我烧了你的流玉斋。”   流玉斋是桓玄亲手建的,他吃住都在那里,完全和桓氏隔绝,要烧了流玉斋比要他的命还难。   “不行。”   “谢鸢和庾识琮两情相悦,毁人良缘非君子所为。”   “那你是要流玉斋还是要当君子。”   “我尽力。”   谢谨还不知道又有人盯上谢鸢了,她还在和庾识年商讨新订律令的事情。   “我说你这又是建学斋,又是准备任用女官,还要马不停蹄的修订律令,有必要这么急吗?”   庾识年阵阵恼火,看谢谨那眼下青黑就知道她又批了一夜的奏疏,他是真的怕她把自己累坏了。   “叫你来是商讨要事的,不是听你抱怨的,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总得有些想法吧。”八壹中文网   她是很急,不急没有办法,起码在下一次大魏被侵犯之前,她要让大魏恢复到与西戎交战之前。   一旦北方九国发现如今的大魏已经是空壳子,凑不齐二十万将士,打仗的钱都没有了,他们要是走向联合,大魏灭国就不远了。   庾识年扯了扯官服,神色认真了些许。   “从前我外祖父任廷尉时,大魏的律令已经很完善了,只是这些年士族日渐猖獗,那些东西成了一纸空文,我针对你的改革添了几条进去,改革推行之日即可奏效,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打破士族那一关,他们不老实,就别指望下面的人牢记束身。”   “你可别再说杀人了,要不然你连你们谢氏的人都得杀。”   一两个月了,谢谨称帝以来谁敢闹腾杀谁,谁敢指着她的鼻子骂杀谁,太极殿上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血了。   庾识年承认杀人确实起作用,现在已经没人敢公开反对谢谨了,她只用了两个月坐稳了皇位,可是坐稳之后再杀人就不太合适了。   嗜杀成性,戾气过重,这些可能都是在埋下隐患。   “那你就专门针对士族再添几条,有事我担着。”   “说的这么仗义,一旦士族真正联合起来折腾你,你挡的住吗?”   谢氏元气大伤,庾氏是空壳子,王氏好不到哪里去,桓氏随时可能叛变,王谢桓庾现在只有表面上的风光了,百年士族经由一场大变伤亡惨重,外人只是不知道而已,忌惮着四大士族的威名,真的要对起来,他们撑不了多久。   “放心吧,他们没那个胆子,只要大魏外患一日不除,他们便不敢动我,我的存在,何尝不是在延长他们的生命。”   大魏劲敌西戎被灭是真,北方九国现在单拎一个出来都比大魏强盛也不假。   之所以不动,为非是忌惮谢谨这个战神的存在,二十万兵马对阵五十万还能绝地逢生,让他们如何不惧。   要是这话别人说庾识年还要嘲讽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可是这是谢谨说的,庾识年一点都不否认。   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真的有可能挽救一个国家。   这应当也是大魏的福气吧。   他们两个还准备继续讨论,式干殿外的侍卫匆匆跑了进来。   “启禀陛下,卫尉和宗正打起来了!”   “什么!”   谢沉是卫尉,谢五叔是宗正,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打起来。   谢沉那个闷葫芦做不出挑衅的事,谢谨不用想都知道是谢五叔又开始闹了。   “他们这些人还真是不肯消停。”谢谨咬着牙,愤怒而又无可奈何,从上一次谢五叔他们过来要爵位开始,他们就没安生过,三天两头寻滋挑事,谢谨已经忍他们很久了。   庾识年皱着眉,对此也很不耐烦,谢氏的族亲的确骁勇善战,能力非凡,可贪心太过,仗着谢氏一跃成为皇族到处作乱,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白眼。   一群人完全是在给谢谨拖后腿。   谢谨也没说叫人去拦的话,那两个人打起来除了她谁都拦不了。   她叫了庾识年跟她一起出去看看。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还不住手!”谢谨的暴喝也没能让两个人分开,谢沉跟谢五叔胶着在一起,谁都不肯松手。   谢沉是身手不凡,可谢五叔也是沙场征战多年,威武雄壮力大无穷。   一时之间也分不出来胜负,两个人多少都有些挂彩了。   谢谨一看两人还在打,从身旁侍卫那里抽出长剑丢了过去,锋刃擦过二人的侧脸,最后长剑立在地上。   这一下也够他们清醒了。   谢沉涨红着脸瞪着谢五叔,谢五叔则是睁大了眼睛捂着脸上的伤。   “这是在宫城之内,一个卫尉,一个宗正,旁若无人的打了起来,你们不要面子朕还要呢!”   谢谨气不打一处来,叫人押着谢沉和谢五叔进了式干殿,顺手把殿门给关上了。   “说吧,为什么打了起来?”   “我说如琢……”   “称陛下。”   忍下这口气,谢五叔面部表情有些怨愤。   “是,陛下,臣恳请陛下严惩谢沉,他今日敢对臣对手,明日说不定文武百官他都要打,一定不能姑息!”   说了半天也没什么有用的,谢谨皱眉问:“谁先动的手?”   “是臣。”谢沉闷声道,他被划破的脸颊上还在淌着血,谢谨给宫人使了个颜色,立马递了帕子过去。   老实说谢谨没想到会是谢沉动的手,一般他不喜欢谁不理就是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大动干戈。   “为什么?”   不待谢沉开口,谢五叔又开始叫唤。   “臣入宫碰巧遇上了谢卫尉,不过说了两句他与陆御史的闲事,这样的小事而已。”   “你怎么说的,敢再重复一遍吗?”   那人的气焰一下子就灭掉了,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什么。   谢谨让侍卫进来说。   “启禀陛下,谢宗正说,说。”   “谢宗正说谢卫尉和陆御史成日形影不离,也不知是谁勾引了谁,还说陆御史体弱身娇,看上去同那城中小倌别无二致。”   御案上的奏疏落在谢五叔的头上和脚下,他梗着脖子什么也不反驳。   谢谨总算知道了什么叫火冒三丈。   “一朝宗正,三品大员,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算是把陈郡谢氏的脸都丢光了!   五叔难道不知道大魏男风昌盛吗,正事不好好做净捡这些小事说三道四,人家的事跟你有关系吗,谢沉没打死你我都想抽你!”   什么礼仪尊卑,长幼有序,谢谨是真的恨不得砍人,那种话怎么说的出来的。八壹中文网   谢五叔脸色通红,还是觉得丢了面子。   “起码人家不像他们二人一样招摇。”   “你放屁!谢准大摇大摆去找小倌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拦着挡着说些什么!”   虽然很不合时宜,庾识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想忍又忍不住,被谢谨刀了一眼才收敛些许。   谢准是谢五叔的儿子,平素娇生惯养,被家里人宠坏了,行事放荡,和从前的谢鸣差不多,谢谨懒得管他,对他那些事却也不是不知道。   现在看到谢五叔谢谨就冒火。   “公然扰乱内宫秩序,两个人都下去领二十军棍。”   “宗正谢冲出言不逊,诋毁朝臣,罚俸一年,再加二十棍,择日亲自去给谢卫尉和陆御史道歉,下次再敢乱说话,朕绝不轻饶,下去!”   谢谨大好的心情被坏了个干净,见谢沉还没走,她让人去请太医来给谢沉上药。   “是臣给陛下添麻烦了,臣有罪。”   “可以理解,你和陆与珩的事是我疏忽了,无需理会外人的看法,那些人就是没事闲的,明日我给他们找些事做也就消停了。”   她还以为那些朝臣刚正不阿的很呢,背后诋毁人当小人一个都不落。   “谢过陛下。”   她这样讲谢沉更不好意思了,终归他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五叔为人的确放肆蛮横,你日后见了他离远些,他要是再敢挑衅,你跟我说,我来收拾他,你也不必为了避嫌跟陆与珩分开住,我就不信了,这么点事能闹成什么样。”   个个平日里自己放荡成那般模样也不见收敛,火力对着谢沉,谢谨知道他们是想动她身边的人好让她为难。   重新把奏疏整理好,庾识年还在笑。   “我说咱们认识那会你就骂人,怎么当皇帝了还骂人,当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我读书不多,学不来你们那些文绉绉的词,想骂就骂了。”   从小她看的是兵书,学的是武艺,哪还有功夫去看书陶冶情操,这一个两个现如今都开始嘲讽她没学识了。   庾识年只怕自己再说下去谢谨要打他了,他走去谢沉身边帮着他上药。   “下手可真狠,没个七八日好不了啊。”   他也是佩服谢谨的准头和力道的,随手一扔就恰到好处,又让人疼,又不会伤的厉害,偏生还要带着伤长记性。   庾识年大发善心,安慰了一下谢沉。   “你跟陆与珩我看着还挺般配,谁要是再敢指指点点你不必往心里去,来告诉我,保准我让他们家宅不宁几日。”   桓景藏得那么深的人都被他找到了,更何况是那些货色。   “那先谢过廷尉了。”   “谢什么,你是谢谨的弟弟,那就是我弟弟,一家人,说什么外话。”   谢沉有些惊异,没有想到谢谨会把此事告诉庾识年,他们的关系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和她的关系好着呢,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知己至交,赴汤蹈火,应该是最好的描述。”   他懂谢谨,谢谨懂她,这是两人相识十四年的默契,他们彼此是穷途末路也会给对方留一条退路的存在,无关风月,只在情分。m.81ZW.??m   谢沉走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庾识年本来已经出了式干殿,想了想还是折返回去找谢谨。   “还有什么事?”   “识琮跟我说,他想娶阿鸢。”   两个孩子都还没死心呢,谢鸢还是怕谢谨和谢氏为难,庾识琮是不想再蹉跎下去了。   “庾氏的族亲会答应吗?”   即便他们所有人都不往心里去,可庾长瑄的死摆在那里,他们这些小辈可以不理,家族中最看重礼仪贤德的长者不会不管。   谢谨愿意为了谢鸢和族中长者抗衡,可是庾识琮未必有那个本事,庾识年也未必有。   这大概也是他们这些人的悲哀,男女情爱,婚姻大事,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牵制,由不得自己随心所欲。   庾识年叹着气,各个家族的长者都是德高望重的存在,家主的位子也不是那么稳固。一旦违背家族利益,那些人有权力废除家主。   “阿鸢是怎么想的?”   “她跟我说不想嫁人,我近来也在为送她入少府监做准备。”   庾识年揉了揉眼角,颇感疲累,这些孩子怎么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也罢,回去我和识琮说清楚,我也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说服族亲,把阿鸢给娶回去。”   “不过少府监确实是个好去处,你是打算让阿鸢直接掌管还是?”   “少府监事务繁杂,依阿鸢现在的能力还是不能胜任,她喜欢纺织织染,就先从织染令做起,日后再慢慢来。”   “如此也好,可是谢谨,暗度陈仓的事做多了,未必能遂你的心意。”   表面上是谢谨偏私送妹妹去少府监胡闹,背地里却是在为女官入朝做准备,前朝大臣虽然腐败却不愚蠢。一旦察觉到谢谨的意图,必定将她群起而攻之。   无论是庶族还是女官,桩桩件件都是在损害他们的根本利益。   王谢桓庾自然不必忧愁,可剩下的人能忍吗?   谢谨没有说话,这条路走到现在已经不能退了,再难再苦她也要走。   长夜漫漫,灯火惺忪,安静维持了很久,庾识年最后离开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式干殿。   这座宫殿住过很多的皇帝,唯一一个勤政爱民,夜深之时还在批奏疏的竟然是一个异姓皇帝。   她守的还是姜氏的大魏。   庾识年真不知道要为姜氏感到悲哀还是庆幸。   回府的时候,庾识琮还没有休息,庾识年本来想和他说一说今日之事的,庾识琮先欢欣的站了起来。   “兄长,我今日见到阿鸢了!”   他语气里的兴奋盖不住,盛开的笑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越是这样,庾识年越觉得对不起他。   倘若他能如同谢谨一般将庾氏牢牢的捏在手心,或许那两个孩子就不会那样被动了。八壹中文网   “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是玄音寺,阿鸢和阮夫人一起去上了香。虽然戴着帷帽,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往先我与她见面时,她也戴着帷帽的,我看她瘦了许多,也不似以前活跃了。”   庾识琮絮絮叨叨的说着,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个有心仪之人的孩子,而不是规矩体面,死板庄重的庾三公子。   “对了兄长,我还看到桓玄了,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他也在看阿鸢。”   庾识年听到桓玄的名字,先是皱眉,随后想到了很多东西。   桓玄多避世,待在桓氏很少出来,他不喜与人交往,更不喜去人多的地方,没事他往玄音寺那种人多的地方做什么。   桓玄未曾娶妻,谢鸢尚未嫁人。   再联想到许久不曾有异动的桓景,庾识年似乎明白了桓玄要做什么。   “桓景,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啊,世家风度都被你吃了。”   “这几日以我的名义多去谢氏走动,多见见阿鸢,知道了吗?”   “为何?”   “你不想见阿鸢?”   “想。”   “那还问什么,去就是了。”   把庾识琮派去,既是在帮他这个傻弟弟,也是在帮谢鸢。   他倒要看看桓家那座冰山是有多厉害能拆散一双壁人。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十日之期已到,陆与珩如约送来了谢谨要的东西。   今日在场的还有王韫之和王延之,谢谨在看完陆与珩写的东西之后,又让王韫之王延之看了。   毫不意外的,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自古以来都重农事,贸然重商只怕会引起骚动。”王韫之是了解情况的,这两年收成都不太好,农户本就艰难,这时候再提出重商,引发朝臣不满事小,失了民心激发民怨事大。   “臣还是觉得,此法不妥。”   陆与珩很想再解释些什么,谢谨抬手拦住了。   “中书令怎么看?”   “可行。”   这回王韫之和陆与珩都愣了,素来保守的王延之怎么会同意这样冒险的举动。   “说说你的想法。”   “农事不可废,但是现如今更需要的是增加税收,促进商业发展,充盈国库。   这两年因气候收成都不太好,谁也不能保证在不远的将来会不会出现旱灾或者蝗灾,做最坏的打算。倘若是真的发生了,万千子民需要的是朝廷,朝廷自身都不保了,更保不住他们。”   “陆御史所书皆是发展商业之法,臣以为推迟宵禁,南北互通可行,鼓励商事,大肆宣扬不可,一味支持用力太猛,日后安定下来了也收不回来。且陆御史没有提到对农户的解决方法,这为不足之处。”   “为何鼓励商事不可?受儒家经义影响,臣民皆以商者为末,冠其重利轻义之名。倘若不采取政策鼓励,行商之人未必能增多。”   谢谨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去,她没说话,继续听这一番争论。   “当然不可,今日我等所言重商只为充盈国库,壮大国朝,大肆鼓励只会让人心皆变,舍本逐末岂非大错?   再者未必不鼓励不得行,大魏千百士族,可择族中旁支庶支子弟行商事,上行下效,自有人去。”   “士族骄矜,行商者末流他们岂会甘心,满腔抱怨又怎会得善果?”   “若有族中家主发令,何愁此事?”   “以权压人与从心出发,结果当然不同。”   “额……”   别说是谢谨,王韫之都有点被他们二人这阵仗吓到了。   没看出来两人口才都如此之好。   “好了,别争了。”   谢谨及时发话,制止了这场争辩。   “这才是朕想要的朝臣,想要的朝堂。”   人人敢言,有理有据,你来我往,视角不同。   她清了清喉咙,把两人的任务安排好了。   “中书令回去之后想一想如何安顿农户,将此事的阻力降到最小。”   “御史大夫回去再斟酌可行方法,具体细化,你们二人最好再磨合磨合,你们的争论很精彩。但是朕听的头疼,朕希望看到一份完整无误的文书,卿等可明白?”   “臣等明白。”   国事讲完了,谢谨还不忘谈谈私事。   “谢冲可去了你府上谢罪?”   “去了,昨日去的。”   “他毕竟是谢家人,代表的是谢家,我也替他跟你说声抱歉。”m.81ZW.??m   那种伤人的话谢谨知道陆与珩这样的人听不来,即便惩处了谢冲,还是会觉得惭愧。   “陛下不必如此,臣。臣没有在意。”   真话假话在陆与珩这里总是很好分辨的。   一旁的王延之王韫之对视一眼,对于那些谢氏族亲,实在不敢恭维。   内宫之中,说话毫无分寸,他以为他伤到了谢沉,其实伤的是整个谢氏的颜面,有这样的人在,王延之只怕会出乱子。   “陛下,臣以为,谢冲等人,不宜身居高位。”   “谢冲等人,确有军功,奈何性情暴戾,嚣张跋扈,他们适合做出征的将军,却不适合掌管朝政。一旦哪日掌权,恕臣无礼,陛下你的龙椅都不会稳的。”   不掺杂两家之间的恩怨,身为魏臣,王延之是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的。   以前这是谢谨的家事,可现在那是国事。   谢谨不是不知晓这其中的厉害,谢冲那些人不好处置的,相较于其他家族,她当然还是更信任谢氏一些,日后若有内乱发生,谢氏需要他们。   二来战事一日不平,她便一日不能薄待军中将领,也不是光靠她一个人就能打完所有的仗。   “此事朕明白,时机待定,不在此时。好了,明日上朝前朕希望你们能把东西拿过来,有问题吗?”   “没有。”   三人一齐走过长廊,碰上了带领侍卫巡宫的谢沉,彼此行礼拜见之后,王延之王韫之知眼色的先行一步。八壹中文网   这反倒让剩下两个人尴尬了。   “依我看,谢冲是嫉恨着谢沉年纪轻轻得了卫尉之职,抢了他想要的东西才出言讽刺,这些人是真忘了身份体统。”   王延之前几日听说此事的时候,差点就想把士族家训丢谢冲脸上了,今日他话说的好听,列了谢冲的罪状。若是当面对上,王延之有的是话骂他。   “卫尉掌管宫中禁军,再司军器之事,位高权重,非天子亲信不得担任,谢冲是犯了红眼病又挑不出谢沉的错处,只能拿那种事去找晦气了。”   以旁人内宅私事攻击诋毁,王韫之是不能忍的,得亏是陆与珩脾气好没有揪着不放,换了他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你这转变倒是挺快,从前看她百般不顺眼,如今做起臣子也没什么不好。”   “她是谢谨我依然看不顺眼,她是皇帝我愿为忠臣,这并不冲突。”   “好了兄长,快些回府吧,阿和有孕在身,我得回去多陪陪她。”   起初也没见他多粘着自己夫人。   第二日的朝会上,当谢谨提出要行重商一事后,满殿议论纷纷,都觉得谢谨荒唐胡闹。   “自古以来农本商末,岂可在我朝改变啊!”   每次有什么事第一个站出来的绝对是陈氏家主,他跟谢谨杠上了一般,谢谨干什么他都要反对,虽然并不起什么作用。   “启禀陛下,此事太过草率,若引起民怨,大魏百年基业就全毁了!”   “请陛下三思!”   到最后就是一大半的朝臣请谢谨三思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谢谨也没打算和他们好好说。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此事由御史大夫同中书令施行,度支尚书从旁协助。”   眼看陈   氏家主还要再辩,一直躲在边上的谢鸣咬咬牙冲上前去。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还算是有眼力见,谢谨微微耸肩,“讲。”   “臣要参主簿陈值以权谋私,于市井之间毁坏屋舍摊位,欺压百姓,致三人重伤五人轻伤,恳请陛下秉公处理!”   陈氏家主瞪着谢鸣半晌没说出话来,好一个监察百官御史中丞啊,半年多以前的事他放到现在来说。   陈值正是陈氏家主的幼子,曾经也是那窝纨绔子弟中的佼佼者。   陈氏家主手指发着颤,抬头看了眼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谢谨。   好一个御史中丞,好一个女帝,这是逼着他不能说话啊!   谢谨承认这法子阴险了些,可是特殊时期就要采取特殊方法,又不让她杀人还要得到认可,总得走些偏门。   “确有此事?朕素来听闻颍川陈氏家风清正,族中子弟当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陈光禄,要不您回去问问令郎?”   问什么问,这不明摆着他儿子的生死攥在他手里吗。   陈氏家主一阵眩晕,他没控制住的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后才拜了一拜。   “臣回去自当问清前后,谢陛下恩典!”   “现在众卿还有要劝朕的吗?”   有也不敢说了。   “陛下英明!”   这番作风是惹了许多人不痛快,回府之后就有人站在自家庭院里破口大骂。八壹中文网   “黄口小儿!无知妇人!小人行径!德不配位!”   陈氏家主把那陈值叫过来狠狠的打了一顿,人还没抬下去自己先晕了。   谢鸣站在谢谨身前,一脸苦相。   “四姐你净会挖坑让我跳,我今日参了陈值,那些人以后肯定都不带我玩了,这还是小事,以后整个陈氏都得记恨上我。”   昨夜他被召入宫中那个眼皮子就直跳。   果然谢谨找他从来就没有好事,叫他去插一腿,他是两边都不能得罪。   “你怕什么,你堂堂御史中丞,陈郡谢氏的嫡子,他陈氏还敢杀了你不成。”   “叫你来上个朝你都不乐意,拿着俸禄不干事,朝廷没那么多精力养闲人。”   “那是我愿意的吗?”   “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   认错这件事,谢鸣从来没慢过。   谢谨把宫人拿过来的点心推至谢鸣身前,开始与他闲话。   “我听说三婶在张罗你的婚事,你可有看中哪家的女郎?”   这还是她上次回府的时候阮夫人跟她说的,想想也是,谢鸣如今二十岁了,到了娶妻的年纪。   “四姐你凑什么热闹,我阿娘真的是急疯了,哪家宴会她都要跑一跑,逮住家中有适婚女郎的人家都要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什么毛病娶不到夫人呢。”   “胡说些什么,三婶是为你好,再说我们家谢鸣条件如此之好,怎么会娶不到夫人。”   谢谨难得的放松,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累的时候也希望和家人多相处,现在和谢鸣一起话家常就让她觉得安心无比。   和谢鸣展开了一番争论,谢谨把谢鸣说的脸红脖子粗,最后谢鸣使了性子跑了。   还真是个孩子。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近来城中多有传闻,桓五公子心仪谢九姑娘,作诗求爱反遭拒,如意檀郎坠爱河。   消息传到谢谨这儿来的时候,她出奇的没有先想到谢鸢,反倒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   桓家那座冰山坠入爱河,这星哪个人才传出来的鬼话。   谢谨对于桓玄的了解还星蛮多的。   毕竟当年家中长辈乱点鸳鸯谱的时候,庾识年还有桓玄都星在谱上的。   也就星她八九岁的时候,四大士族来往频繁,互相嫁娶达到了鼎盛状态,像星谢谨的姑母嫁给了庾识年的六叔,桓景的妹妹嫁给了王韫之的大哥。   当年谢容看中的星庾识年,而谢谨三叔还有其余族亲看中的星桓玄。   桓玄此人,年岁不过二十四五,性情星真的淡漠的不像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很难出来,谢谨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她实在星应付不来这样的人,面无表情,不动如山,一个人可以枯坐一整天不说话。   说起来要不星她从小展示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当年她和庾识年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大概谁也没想到夫妻没做成,二人却成了知己至交。   回到正题了。   谢谨反复确认之后,开始思索这星这闹什么。   就桓玄那个冰人,多年来都不怎么出门,一出头就星和谢鸢的牵扯,怎么都不对劲。   谢谨现在还有奏疏要批,她决定明日回府去问问。   也星她这一时的忙碌,才导致后来出了事。   接到庾识琮送来的信的时候,谢鸢星欢喜的。   前些日子阿姊跟她说过,可以和庾识琮多来往,两家之间的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庾识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庾氏族亲对两人来往也没有了意见,或许很快他们的亲事就可以定下来。   今日星庾识琮约她去城外一处园子游玩,若星能和自己心仪之人在一起,谢鸢自然开心。   眼下更星没了阻碍,谢鸢甚至都开始幻想日后她嫁给庾识琮之后的情形了。   之前说不想嫁人,也只星因为,除了庾识琮,她谁都不想嫁。   谢鸢全然已经忘记了,和庾识琮的信一同送来的还有桓玄的信。   时值深秋,落叶席卷,寒风肆虐,谢鸢穿了身穿花云纹披风前去赴约。   她还戴着帷帽,到那箐园的时候刮起了大风,谢鸢带着女婢往亭子里去,未曾想星碰上了桓玄。   “桓五公子?”谢鸢对于城中那些传闻未放在心上。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每次外出都会碰见桓玄,他也星以君子之礼待之,未曾有逾矩之处,谢鸢还星不想同他有过多的交集。   桓玄眉眼疏离,气质清冷,低垂的眼眸之中藏着几分复杂。   今日他也星想约谢鸢出来的,却被眼线告知庾识琮也约了,桓景给他发了话,再不能有进展真的要烧了他的流玉斋,桓玄被迫采取一些手段,将庾识琮拦在了路上,自己来了箐园。   只能先跟那庾识琮说句对不住了。   “今日来此偶然碰见谢九姑娘,这也算我二人之间的缘分,此刻风大寒重,不如移步至雅间去吃茶?”   谢鸢隐约察觉到桓玄的殷勤。   她虽不知原因也还星生了避嫌的心思。   “多谢桓五公子好意,我前些日子受了凉,这风一吹头有些晕,也星该回府了。”   她总觉得桓玄的出现并非偶然,未免多生事端,她早早回去为好。   谢鸢转身便要离去,狂风呼啸,林木枝叶沙沙作响,谢鸢抬手挡了下,未曾想自己的帷帽被吹进了湖里。   这下想走都不行了。   箐园之中人多眼杂,更不乏外男,谢鸢不可能就这样抛头露面走出去。   “若星谢九姑娘觉得不便,在下让仆从引九姑娘过去,九姑娘整理好仪容之后便可离去。”   除了这样也没办法了,谢鸢点了点头,不忘礼仪的朝着桓玄低下了身子。   “如此便谢过桓五公子了。”   谢鸢心绪烦乱,也不知为何到现在庾识琮也没有出现,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桓玄的仆从把人送去了锦时阁,他走后谢鸢让身边的女婢把房门守好,不许任何人靠近。   “若有人问起,你便说这里歇着的星男客。”   “公子,奴婢都准备好了,您快去吧。”   “准备什么?”   他真的星只想让谢鸢去整理一下,如此君子作为博得她的好感这才星他的目的。   本来也不喜欢谢鸢,随便混混给桓景交差也就星了。   “这星家主交代给奴婢的,他说叫奴婢用些手段促成你们二人的事,奴婢就……”   “你做什么了?”   “就星在房里添了点迷香,让谢九姑娘好好睡一觉啊,如此公子便能与她多相处些时候。”   “只星迷香?”   “星。”   桓玄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星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还星骂了那侍从,小人行径令人不齿,他桓玄要的的人那也必须星用正当手段得到的。   还星怕出事,桓玄也赶去了锦时阁。   路上碰上了另一拨人,都星世家子弟,彼此都星认识的,桓玄不喜与人来往,对着一颔首也就算打招呼了。   没走出多远,桓玄听到那群人提起王绪之。   大意为他们这些人没事闲的给王绪之找了位美人作陪,陪到榻上去的那一种,还赌王绪之会不会有兴趣,这种事桓玄不齿也不打算理会,可在听到锦时阁的时候他停下了步伐。   锦时阁,那不就星!   桓玄真觉得自己这回星被桓景坑惨了,他自己也把谢鸢坑惨了。   “不准让任何人靠近锦时阁,要星庾识琮来了拦住他,千万不要让他提起谢九姑娘,谢九姑娘今日没有来过箐园,明白了吗?”   桓玄镇定的派人遣出去,自己赶紧去了锦时阁,要赶在这群人之前。   等他到的时候,锦时阁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桓玄也不敢进去,只能在那守着。   良久,屋里走出来一人。   王绪之。   桓玄腿有些发软,力气似乎都被抽掉了,他气息紊乱,想不通怎么就撞到一起了呢?   他看向王绪之,少年将军的脸还星红的,桓玄一时之间不想多说什么了。   “入宫吧。”   谢鸢出事了,庾识琮,他,还有王绪之,一个都跑不了。   这一日的建康城文武百官都觉得很怪异,谢谨急召王谢桓庾四家的家主和几位公子入宫,谁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谢鸢的婢女就跪在下面,浑身颤抖着,说话都说不利索。   御座上的谢谨一脸阴沉,周身气息极为可怖,才半日而已,她只星耽搁了半日,阿鸢就出事了。   谢谨的拳头攥的死死的,谢肆谢陆就站在她身后,彼此也很星恼怒,他们谢氏的九姑娘,就被这么几个东西给毁了,让他们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什么叫做把阿鸢约出去的星庾识琮,她见到的星桓玄,最后从她房里出来的星王绪之,你们这些人星想做什么?”   谢谨星提着一口气说话,她额角逐渐浮现青筋,语气中的肃杀格外明显。   庾识年桓景王延之三个人什么都不敢说,也不能说,活该家里那三个不成器的跪在下面。   尤其星王延之和王韫之,他们星怎么都想不到能闹出这样的事来。   “都不说话,你们哑巴了吗!”   谢谨今日赶着把奏疏批完,还准备晚上回府找谢鸢的,这些人倒好,给了她一下重击。   “臣治家不严,管束无方,请陛下责罚。”   谢谨现在理智不了,她捧在手心里的妹妹被欺负了,她不想理智。   “你确实星治家不严,管束无方。”   “王绪之,你真星胆大包天,你们琅玡王氏就星这样教你的?”   “此事星我的错,不关琅玡王氏的事情。”王绪之紧抿着唇,他自己到现在都还不清楚星怎么回事,他只星喝了点酒,去了房里休息而已,谁知一醒来就看到身边躺着的谢鸢。   庾识琮在最边上,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承认事实。   “此事星我的错,我不该约阿鸢出去,要不星我,她也不会……”   后面的话庾识琮说不出来了,他也红着眼睛,星他害了谢鸢。   “请陛下责罚。”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我想要知道的星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三个人的说辞都不足以导致最后的局面。   沉默一直在延续,他们的确星不知道。   谢谨深吸一口气,她把剑横过来,从三人脖颈间划过。   “阿玄!”   剑尖挨着地面,有鲜血顺着剑刃流下去,落在地面上,浸红了那一小块地。   桓玄极其缓慢的抬手摸了下脖子,一手鲜红,也只星破了皮,没有伤到要害。   “谢肆谢陆。”   “臣在!”   “把这三个人给朕关入天牢。”   “星!”   谢谨没有转身,她吸着气,平复自己的哀愤。   “庾识年。”   “臣在。”   “此事由你主审,牵扯人员全部羁押至天牢。此外,消息不得外传,若再有外人知晓此事,朕就杀了庾识琮。”   “星。”   桓景不同意这样的结果,谁知道庾识年会不会偏私,那里面还有他的弟弟,他岂能坐视不理。   “陛下,臣请旨同廷尉一同审理。”   谢谨实在没力气去应付这些人了。   “王韫之,王延之,庾识年,桓景,谢肆,谢陆,你们一起审,明日朕要结果。”   说罢,谢谨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她要去看谢鸢了。   眼下已过戌时,这样的条件他们今晚星谁都不能睡了。   任凭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四大士族的家主会以这样的方式聚齐。   王延之庾识年还有桓景一看自家那不成器的弟弟,眼里火直冒。   “真星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把四大士族的脸都丢完了!”   王延之忍了许久才没有上去给王绪之一巴掌,跟他说了多少次不要和那些人来往他就星不听,要星没有去箐园,也不至于叫人家谢鸢受苦。   庾识年恼火吗?那必须星的,谢鸢那也星他妹妹,他现在剁了庾识琮的心都有了。   叫他去和阿鸢好好相处,他倒好,把人给处没了。   桓景也想说两句,被庾识年堵住了。   “行了别吵了,想想什么时候去谢氏赔罪吧,我说王绪之,你家的聘礼要星不到位,我们庾氏就去提亲了。反正阿鸢这样的好姑娘,我们家求之不得,好自为之吧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王绪之要还敢表现出一点不乐意,别说星谢谨,庾识年第一个收拾他。   这注定星个不眠夜,丞相,中书令,尚书左仆射,廷尉,校尉一起去审案,这也星大魏的第一次也星最后一次。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华丽幽静的寝殿中,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只燃着几盏纱灯,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   谢谨放轻了步子,慢慢走到床榻边坐下。   谢鸢没有哭,只着中衣抱着腿坐在那里,平静安然,只是她一直看着某个地方,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谨准备了很多安慰她的话,此刻如同失了声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眶和鼻尖酸涩的厉害,也只能握住谢鸢的手,尝试着给她一些温暖。   察觉到她的伤心,谢鸢回过神来,连笑容都是苍白无力的。   “阿姊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听她叫阿姊,一滴眼泪从谢谨眼角落下,终究是她们的身份害了谢鸢。   “要是我不是你阿姊就好了。”谢谨抬手摸了摸谢鸢的脸颊,把还想再落下的眼泪收了回去。   她知道的,谢鸢所经历的一切最终的目的都在于她。   如果她没有坐在那个位子上。如果她不是谢鸢的阿姊,无论是当时庾长瑄的算计还是现如今的一切,都不会降临在谢鸢身上。   “是我不称职,是我对不起阿鸢,我没有保护好你。”谢谨抹去脸上的泪,想让谢鸢睡下,睡着了,什么痛苦都忘了。   “阿姊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那晚的谢鸢很平静,很柔和,她一直在说话。   “我不怪阿姊,阿姊什么也没有做错,是那些坏人的错,我们都是好人,不该谴责自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很想去见见庾识琮,很想很想。”   “我想这一次我们见了,或许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来我们家提亲,我可以做他的妻子,我等了盼了好久,终于我们之间没有阻碍了,可还是不能在一起,阿姊,我真的好难过。”八壹中文网   谢鸢窝在谢谨的怀里,哪怕流着泪也没有发出声音。   “没事的,庾识琮喜欢你,他不会在乎这些的,明日阿姊便下旨为你们赐婚,你们可以在一起的,阿姊会帮你的。”   “我不要。”   “我不要这样嫁给他,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阿姊,我想睡了。”   “好,阿鸢睡吧,我一直在。”   谢谨一直抱着谢鸢,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她的心好像也被什么扎了一下,一直流着血,到底要她们怎么做才可以真正的安宁。   不可以墨守成规,不可以盛气凌人,她们退别人逼着她们进,她们进别人不遗余力的伤害。   仅仅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就要承受这些吗?   一条路,到底要怎么走才可以没有那么多艰辛。   谢谨一夜未眠,她发誓,所有伤害她家人的人,都要死。   许多人家也未曾安睡,官府到处抓人,不说缘由直接闯进家宅把人带走,那些还都是校尉手下的兵士,满身杀气,根本拦不住。   王韫之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件事牵扯进来的足有百余人,身后的士族何止五六家,甚至牵扯到了姜氏皇族。   “不敢对谢谨下手,对谢鸢一个小姑娘使阴招,这些人当真是毫无底线!”   王延之看了看那些供状,火气冲天,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天牢里的惨叫哀嚎一直没听过,那些人进来的时候庾识年就发了话,只要不把人弄死,什么刑都上。   也是时候让这些人见   识见识何为酷吏,何为四大士族了。   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没有菩萨心肠,敢拿他们家里的人入局,他们怎会放过。   也不止是那些人,连带着那三个都用了刑。   四个兄长看三个弟弟现在都是头疼不已。   审了一夜,该套的东西也差不多了。   庾识年叫人把供状整理好拿给王延之他们看。   从谢鸢出门的那一刻起就被盯上了,凭桓玄一己之力怎么拦得住庾识琮,有人暗中帮了桓玄一把,在庾识琮的马车上动了手脚,庾识琮也没有纠结一时,立马让人回去再赶马过来,那些人胆子够大,趁着他身边没人,拿了麻袋把人给套了,庾识年一个文弱书生,自然不敌。   在谢鸢入箐园之后,那些人也没想到桓玄也在,他的出现让整个计划都乱了套,锦月阁变成了锦时阁,本想着在谢鸢去的路上动手,可谢鸢警惕性太强,拿帕子遮着脸净往人多的地方走,这下也落了空,他们安排的人根本没派上用场。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锦时阁的迷香给换成了催情香,还塞了个男子进去。   这一路上都是各种偏差,王绪之和朋友胡闹,喝多了酒走错了屋子,他去了锦时阁发现房间里有人,直接给丢了出去,自己歇下了,再后来,就是谢鸢去了锦时阁。   谢鸢那句男客只是不想让人过来打扰,没想到王绪之那群朋友以为是他在那里,还特别把周围的人赶得远远的,连谢鸢的婢女都给带走了。   阴差阳错也不过如此。   在知晓那群人原本的计划是要把谢鸢和陈值放在一处的时候,庾识年抬脚把已经被打的体无完肤的陈值踹翻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肖想谢鸢!你父亲拼命保住你,你倒是很会拖后腿!”81Zw.??m   陈值那群人,王绪之那群朋友,还有暗中推波助澜的人,加起来刚好一百人。   王韫之真的没话讲了,也是难为他们大动干戈布这样一个局。   唯一松了口气的只有桓景,幸好桓玄去了。虽说迷香是他叫人放的,可好歹桓玄插了一手没让这些小人得手,王绪之那不是甩陈值好几十条街吗。   误打误撞成这个样子桓景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最后谢肆谢陆把除了陈值以外的几个主谋拉了出去。   直接杀,这是谢谨吩咐他们的。   或许他们是没有犯下弥天大错,可动了谢家的人他们就应该做好死的准备。   谢陆把王绪之他们带过来,让他们也听了一遍事情原委。   这三个人是谢肆谢陆亲自上的刑,王绪之还好些,上过战场底子好,桓玄和庾识琮是强忍着才没倒下。   “都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做了伤害我们九姑娘的帮凶,一个少年将军,四大公子其二,你们也好意思。”   谢肆懒得看他们,不是身份原因,岂能放他们活到现在。   惭愧的不只是他们,王韫之王延之桓景庾识年都羞愧的低了头,这次的事可真是牵连广泛,谁家都没面子。   今日谢谨罢朝,外人都颇感疑惑,这从来都准时上朝的谢谨好端端的罢什么朝,只有那些家里有人被带走的才惶恐不已。   他们倒是想说,可是不能,那些兵士还候在他们家中,敢说一个字就割掉他们的舌头。   秘密将人带入了宫中,庾识年亲自把供状递给谢谨。   她一字没落的看完,心头的伤口   好像越来越大,可真是让他们费心了,一百人布一个局,只为毁一个谢鸢,谢谨忍不住想冷笑。   察觉到她身上的阴郁和恶杀气越来越重,谢陆很干脆的递了刀过去。   谢谨没有犹豫的接过,手起刀落,又是几个人倒下。   血腥气在殿内弥漫开来,所有人都看着,不发一言。   陈值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生怕谢谨的刀会对准自己。   “谢谨你不能杀我,我是颍川陈氏的嫡子,你要是敢动我颍川陈氏不会放过你的!我没动谢鸢,你也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你没有理由杀我!”   谢谨抬腿就是一脚,把陈值踹的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起不来。   “我杀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看来是我称帝以来对你们这些人太仁慈了,你们都忘了我是凭借什么成名的,屠城我都敢,更何况是杀你这种废物!”   谢谨双目猩红,她都不敢想要是谢鸢碰上的是这样的渣滓该怎么办。   “你们颍川陈氏算什么东西,说的好听点是八大世家,在陈郡谢氏面前你们也敢放肆,今日我杀你,还真就不需要理由!”   下一刻,长刀穿透了陈值的身体,他连哀嚎都发不出来,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谢谨把刀丢在地上,她冷眼扫过剩下的这些人,每个人都在后退,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流放三千里,五年不得回建康。”谢谨叫来谢陆谢肆,让他们把这些人的尸体送回他们家里,仁慈是什么东西,她现在不想要了。   “至于陈值,把他的尸体挂上城墙。”   “跟陈家的人说,下一次再敢对谢家的人下手,就让他们想想陈值。”   谢谨重新回到御座上,静静的看着殿内被清理干净,很久都没有人说话,今日过来的还有陆与珩谢沉和谢鸣,说句实在话吧,他们现在对王桓庾三家都不敢恭维了。   四个哥哥一个比一个精,怎么三个弟弟能蠢成那个样子。   这件事但凡是有一个环节他们当中有人有应对之法,谢鸢都不会出事。   陆与珩动了动身子,还是选择站出去说些什么。   “陛下,臣以为,现在应该做的是怎样安抚九姑娘。”   “陛下,此事最终是绪之的错。虽是贸然,臣在此还是想替绪之求娶九姑娘,望陛下成全。”   他们王家只能求着谢谨谢鸢,谢家的女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被闹成这个样子,他们当然要负责。   “臣也替阿玄求娶九姑娘,是阿玄没有照顾好九姑娘,这是桓氏的错,恳请陛下给桓氏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   无论是保住桓玄不让他受罪还是为桓氏的未来考虑,桓景都要站出来争一争。   唯有庾识年什么话都没说,他知道谢谨现在想听的不是这个,她更希望听到的是他们对谢鸢的歉意,而不是事出之后迫于无奈的负责或是算计。   谢谨擦着手上的血,唇角划过一抹讥笑。   “你们到底是觉得对不起我的阿鸢,还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啊?”   谢谨真的觉得筋疲力尽了。   “阿鸢自己要嫁王绪之,一月后成婚,桓玄下放零陵郡为太守,庾识琮下放夷陵郡为太守,两年之内,不得返回建康。”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王谢联姻,这是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士庶不通婚,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谢家的女儿会嫁到世家中去,他们以为会是桓家,毕竟桓谢两家没有大的龃龉。   再不济也是庾氏,虽说谢谨逼死了庾长瑄,可人家家里也没有什么动静,关系也还很好。   唯有这王家,从王贺死了之后,王延之和王绪之多次找谢谨的不痛快,这可是真的隔了深仇大恨,那几个人都在盘算些什么?   和赐婚的圣旨一同下来的还有封谢鸢为汝阳公主,阮夫人为秦国夫人的圣旨,以及关于庾识琮和桓玄的诏命。   外放到底是比不上留在都城内好的,这样明晃晃的惩罚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除了知晓内情的那几个,满朝都陷入迷茫当中。   带着王绪之回府的时候,王延之只觉累到极点,枉四大士族身居高位,一场算计把所有人都拉了进去。   王绪之一直没有说话,都是他的错,是他害琅玡王氏蒙羞了。   “阿兄……”   王延之抬手拦住他,神情疲惫,“不必多说,此事我知道你无辜,可到底是你犯下的错,这是你要还的。”   “一定要娶谢鸢吗?我和她可是隔着……”   “王绪之!”王延之动了怒,面色发青,“我今日就再跟你讲一遍,谢谨是杀了我们的父亲,出于孝悌。   我们该恨她恼她,可是为国为臣,这件事她没有做错,同样的若是当日谢谨逼宫之时我们有能力杀了她,我们也没有错,成王败寇结局早已注定。”   “可无论如何,整件事和谢鸢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才是最无辜的人,你给我记住了,毁了谢鸢的人是你,害她和庾识琮不能在一起的也是你,你欠她的,你得用一辈子去还,什么迁怒父仇,你敢加注在谢鸢身上试试。”   “人家谢谨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妹妹,陈郡谢氏嫡出的女儿,嫁给你你还觉得委屈了不成?谢谨对王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要我是她,第一个就砍了你这混账!”   王延之越说越生气,在外面混了些时日,把家风训诫都给忘完了。   “我看你真是糊涂的厉害,去祠堂跪着!”   王延之拂袖而去,回到房中看到在绣小老虎的庾识和才冷静些许。   “你还有孕在身,这些东西让下人去做,别伤了眼睛。”   “昨夜他没有闹你吧。”   “郎君,我听说阿鸢要嫁给绪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她回了一趟庾氏,见到了庾识年和庾识琮,庾识琮还很兴奋的告诉她马上就可以娶谢鸢过门,庾识和也很满意,她和谢鸢也算一起长大的,经常在一起玩。若是成了她的三嫂,关系就更近了一些。   当然她也是知道庾氏族亲之前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她去问了庾识年。81Zw.??m   从前庾识琮于出仕为官不感兴趣,被家人逼着也不去,他去找了庾氏族亲,答应出仕,帮扶庾氏,他牺牲了自己的自由,只想要一个谢鸢。   现在三嫂变成了妯娌,庾识和想想都郁闷。   王延之没有办法跟她说实话,他耐心哄着庾识和,让她不要多想了。   一切顺其自然吧。   阮夫人住进了宫里,那么大的事她竟然是最后知道的。   见到还睡着的谢鸢,阮夫人泪   如雨下,她的两个女儿为什么都要受那么多苦。   谢谨现在是怕再有人对阮夫人下手,让她住进宫里,她可以安心,也可以让谢鸢缓一缓。   该杀的人杀完了,她也要去再警告一些人了。   一连三日,颍川陈氏,弘农杨氏,吴郡赵氏接连被参,家中子弟被发落了一个又一个,他们还来不及辩解就被谢鸣陆与珩还有庾识年这些人板上钉钉的证据压了下来。   他们当然知道原因何在,谢鸢一事,他们三家可是主谋啊。   这也怪不了旁人,明明知道族中子弟那些小动作,还姑息不加阻止,他们以为毁了谢鸢会让谢谨消沉下去,实则是在把自己送入坟墓。   未曾幸免的还有龙亢桓氏。   “桓景,朕应当警告过你很多次了,你还敢打谢鸢的主意,你是想让整个桓氏给你陪葬是吗?”   谢谨比从前阴冷了不少,锋利的目光落在桓景身上,他有些头皮发麻。   “回陛下,臣绝无此心,阿玄悦慕汝阳公主,行事激进了些,还望陛下恕罪!”   谢谨不想同此人多说些什么,这一次是迷药,下一次会是什么她不想去猜。   如果不是桓玄的误打误撞让谢鸢没落在陈值手里,他所承受的远没有现在这么轻松。   “朕已经不想再相信你的话了,朕派人接走了青奴,日后该怎么做应当不用朕再教你了。”   桓景浑身紧绷,交叠的双手有些发白,他派去保护青奴的人根本拦不住谢谨。   “臣,明白。”桓景费力说出这三个字,低垂的双眸中复杂情绪来回交替,他怎么就忘了还有这码呢,谢谨早说过的,对付奸邪小人,何须光明磊落。   谢谨是不想再光明磊落了,她坦荡无畏,有人暗中算计,不给这些人来点血的教训,他们永远不会停手。   “传旨下去,羁押在天牢的士族子弟于明日午时问斩。”   凉薄冷血的话语谢谨未经过任何思考便说了出来,她算计不过他们,那她就杀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谢谨对谢鸢好。所以找准谢鸢下手,这一次谢谨要让他们知道,有些人不是他们动的了的。   监斩官是陆与珩和庾识年。   陆与珩老毛病又犯了,心软的劲儿上来收不回去。   “他们当中有些人的罪责并不至死。”   庾识年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阴风阵阵,终究是让阴霾笼罩了一切。   “陆与珩,你还不懂这个道理吗。纷争乱世,何来无辜,乱世需要血和杀戮来平定,靠你那些菩萨心肠和自以为是的善良,人都死没了。”   “更何况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谢谨是你的恩师,也是这大魏之主。你信不信她要是跟你一样善良,顷刻之间就会死无全尸。”   谢谨仇敌何止千百,这满殿大臣有几人是真心服她的。   陆与珩不再开口,他只是怕这样的杀戮会让谢谨变成暴君。   午时一到,庾识年把令牌丢在了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头颅落在地上,监斩台上积聚的血液顺着台阶往下流,浓郁的腥气熏得人身心不适。   太平元年是谢谨在位以来杀戮最多的一年,有人说她毒辣,有人说她残暴。   但没有人否认,这一举动让大魏所有士族安分了很久很久。   接下来的一个月,所有的事情有条不紊进行着。   谢谨每日上朝,批奏疏,练武,陪谢鸢和阮夫人,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心态也逐渐稳定下来。   在陆与珩在王延之的推行下,宵禁开始延缓,夜里的建康城热闹了许多,酒肆乐坊茶铺银楼一家家的开,也算是有了欣欣向荣之态。   推行重商之初,百姓是有很多的不满,好在朝廷及时想出了应对之法,鼓励农户生产特定产物,再由行商运至北方售卖,如此农商两方都可获利,也能推进南北交流。   这一步走的不算太艰难,被谢谨吓到了之后,朝臣也没有反驳过谢谨什么了。   铸颜学斋陆与珩管的很好,数百名学子聚在一处,经常能听到慷慨激昂的陈词或是对朝政的评议,他们都知道了未来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蓬勃朝气可以在这里肆意的发挥,他们努力展示着自己的才学,都希望成为走上那巍峨大殿的第一人。   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谢鸢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笑颜,陪着阮夫人喝喝茶,再去织染署看看,学习一些新的东西,日子过的也不算无趣。   谢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会有愧疚涌上心头,桓玄和庾识琮都来找过她,谢谨看不得这些人,都把他们赶回去了。   她之前问谢鸢想不想见庾识琮,谢鸢没有答应。   “我与他算是有缘无分,一路上走来那么多的挫折,我真的累了,也不再强求什么了。”   “我还是希望我们分开的时候他眼里的我是最好的我,我知道他不在乎那些事。   可我害怕当有一日他不再悦慕我,那些事情会成为我们之间难以言喻的伤或是攻击彼此的刀剑,就这样吧。”   情的滋味谢谨不懂,现在也不想懂了,这东西太苦,他们这些人却有着太多的无奈,好不来的。   谢谨就看着谢鸢变成以前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为什么,会选择王绪之。”有一日谢谨问了谢鸢,初雪来的很早,她们坐在窗边,殿内有炭火,暖意横生,外面雪花飘扬,寒气森森。   谢鸢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外面洁白无暇的细雪的。   “嫁去了王家,他们一直都是欠我的。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得忍着,家风清正的琅玡王氏会用尽一切来补偿我。哪怕我要打破世俗观念去做官,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八壹中文网   冷静自持,这是现在的谢鸢给谢谨的感觉。   她好像真的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也生了算计的心思,每走一步都目的明确。   “可是你也可以不嫁人的。”谢谨不想她委屈了自己,她怕王绪之对阿鸢不好,怕她在别人家里被排挤,怕娇生惯养的阿鸢流泪。   谢鸢笑了下,温柔明媚。   “阿姊,我也想保护谢家。”   这是谢氏和王氏的和解,谢鸢用她自己勾除了和王氏的仇怨,有朝一日谢氏落难,利益牵扯之下,王氏会相助的。   谢谨再厉害,也不可能与全天下为敌,她更怕哪一日王谢真正反目,桓氏随之而动,谢谨能挡住,但会很艰难,她想要给谢谨给谢家留一条后路。   谢鸢知道的,桓氏有异心,庾氏衰微,也只有王氏可靠一些了。   谢家所有的孩子都长大了,都扛起了保护家族和家人的责任,他们终究也成为了曾经谢氏长辈的存在,做了最合格的谢家人。   “凡士族子弟,皆以家族利益为重。”   谢谨低声轻吟,这句话到底是他们要奉行终身的原则,还是困住所有人的牢笼。   已经分不清了。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十一月初六,王绪之和谢鸢成亲的日子。   若是不论其他,琅玡王氏的嫡子和陈郡谢氏的嫡女,身份相貌上都是极为般配的。   谢鸢是从谢家出嫁的,大红色绣珍珠的婚服衬得她气色很好,她一直在笑,房中婶母叔嫂的祝福和夸赞,谢鸢全部接过,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谢谨来的有些晚,免了所有亲眷的跪拜之礼,缓步走到谢鸢身边。   “阿鸢今日很好看,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妇子。”   婚服是谢谨找了城中最好的十位绣娘一起赶制的,不要盛行的朴素飘逸之风,全身堆砌金线,珍珠,最美的花纹和针法,谢谨想给谢鸢最好的。81Zw.??m   “要是王家的人敢给你气受,千万别忍着,你直接回谢府写休书。我,母亲,三叔,谢鸣,都会为你出头的。”   妻子给丈夫写休书,此时听起来有些荒诞,可这满屋子的人都知道,谢谨不是在开玩笑,敢动谢家的人,谁都别想好过。   她们一个个的附和着,眼里带着真挚和笑意。   谢家自己人勾心斗角是一回事,谁要是敢来招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可以算计欺负,不代表外人也可以。   出门的时候是谢鸣背谢鸢上车的。   他不知道这背后是怎么一回事,也还是很看不惯王绪之,骄矜自傲,哪里配得上他这么好的妹妹了。谢鸣选择无视他,直接绕了过去。   “阿鸢,王绪之对你不好的话,你就跟哥哥说,我带谢沉他们去揍他,我们帮着你休夫,再把庾识琮给你绑过来。”   每个人其实都在用尽全力的保护着谢鸢。   谢鸢脸上带着厚厚的妆,她也不能哭,轻轻的捶了一下谢鸣的背。   “我今日成亲你说什么休夫,当心我跟阿姊说,让她收拾你。”   “说就说吧,你开心就成,我皮糙肉厚,经得起她收拾。”   最后谢鸢还是没忍住,泪珠子滴在谢鸣的衣服上,他也没察觉。   王绪之愈发觉得自己是十足的外人,他脸上未见喜色,抬手对着谢谨拜了拜,翻身上马离去。   迎亲队伍很长,谢谨给谢鸢准备的嫁妆丰厚到让所有人眼红不已,并排两抬,从街头至街尾都没有断过,连那红绸布都是用最好的锦缎做成的。   满朝权贵齐聚琅玡王氏,来观这场盛世婚礼。   更准确的说是凑热闹。   窥得了那一丝的不正常,他们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王谢两家忘掉血仇,结为姻亲之好的。   当然谢谨他们不会给这个机会。   王韫之王延之坐在首位,身前桌案满目琳琅,五味脯,胡羹,脍鱼纯羹,胡炮肉,色香味全,尽是鲜美佳肴,佐上兰英桑落杜康酒,酒香醉人,极乐快哉。1   这样的美食美酒并不能让两个人多宽慰些什么。   尤其是王延之,他昨夜才跟王绪之嘱咐过,今日看上去要高兴一些,人家谢鸢还乐意做场戏呢,他黑着脸给谁看。   再下方的是庾识年桓景,两人一切如常,庾识琮和桓玄已经被发落出去了,谢谨亲自看着他们把人送走,一点余地都不留。   对于王绪之的捡漏,庾识年不想多说什么,这几日听了桓景闲话,他也懒得管。   反正再过些时日谢谨也要把他发落出去,急什么。   更下方的是陆与珩谢沉谢肆谢陆谢孟谢冲,这些人最大的共同点在于,都看王绪之很不爽,很想打他。   虽说谢冲犯浑犯的多,但谢氏众位族亲中,他是最疼爱谢鸢的那一个,他没有女儿,小时候谢鸢又乖又可爱,谢冲时不时把她拎回院里去逗,送给她好些小玩意儿。   他们谢家的小公主嫁了这么个玩意儿,他能高兴吗。   “娶妻之日摆着张臭脸,不知道还以为奔丧呢。”   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一圈的人都听到了,谢孟象征性的瞪了他一眼,桓景直接笑上了。   眼看着两个新人入了青庐行交礼,众人才松了口气。   总算无灾无难,平安顺遂。   一场婚事又让朝中局势变动了许多,谢谨佩服那些人见风使舵的本领,将那些阿谀谄媚的奏疏都丢到一边去了。   她也睡不着,换了身衣裳出去练剑了。   剑气凛然,杀意骤现,谢谨腰身不停转着,额头上汗液不停的滑落。   猛烈的动作似乎唤醒了谢谨骨血中的伤痛,她有些脱力,最后捂着腰单膝跪地。   她的腰伤,越来越严重了。   “陛下的身体实在不宜劳累,多年征战您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了,不用臣说您也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累计过甚,于陛下而言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若是陛下肯听臣的话,静心休养,不再日夜殚精竭力,佐以药物和针灸,自可寿终正寝,若是铤而走险,不听医嘱,最多也只有十几年了。”   她才二十三岁,满身伤痕,可能到死的时候还不满四十岁。   谢家的人好像从来都没有长寿的。   不是年纪轻轻死在战场上,就是从战争中收获满身伤痕,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谢谨费力的站起身,又召来了太医替她针灸。   午夜宫人替她梳洗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告诉她,她有白发了,要不要剪掉。   “留着吧。”   谢冲把王绪之打了。   谢谨起身之后才得到消息,昨夜里王绪之先去了谢鸢的屋里,该行的礼都完成之后又退了出来,恰好那时前厅正喧闹,没人注意到谢冲偷跑了出去。   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不想管。   谢冲不知道是和谁一起拿麻袋套了王绪之,不给他一丁点反抗的余地,谢冲一阵拳打脚踢过去。   都是上过战场的,谢冲的资历不知道比王绪之老了多少,他想收拾王绪之就是轻而易举,好在此事做的隐蔽,除了王家的人谁也不知道。   消息是谢肆带回来的。   那个同伙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真是胡来。”谢谨没了话说,行事如此鲁莽,动不动就套麻袋打人,这是百年公卿世家能做的事吗?   虽然她私心里很支持也很想亲自去。   “跟五叔说以后收敛些,到底是在王家的地盘上,回头让他去给王韫之王延之赔个罪。”   这事说他们两个不知道谢谨绝对不信。   谢鸢说的很对,这是王家欠她的,不管现在谢家做什么,王家都得忍着。   谢谨无关痛痒的骂了谢肆两句,他一向和谢陆形影不离,谢谨就问他谢陆最近在忙什么。   “他啊,忙着讨女郎的欢心呢。”   “谢陆有喜欢的人了?”谢谨还以为那真是个闷葫芦,要等着阮夫人做主去张罗呢。“是谁家的女郎?”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上心的很,捡了人家的帕子天天带在身上,我碰一下都要跟我急。”   谢谨听到他这话里的哀怨,不免笑了下。   “你要是羡慕自己也去找一个啊,有合适的再来见我,我亲自下旨赐婚。”   谢肆谢陆打小跟着她上战场,没有享多少福,出生入死的次数倒不少,谢谨总想着让他们也安定下来,诸多事务实在缠的她分不了身。   和谢肆说了会话,外面宫人来报说是庾识年来了。   “让他进来。”   外面下了大雪,撑着伞也不起什么作用,庾识年身上落了不少细雪,他随意的扑了扑,也不在意是不是在天子殿内。   “你又来干什么?”   “你看你说话的语气,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胆子大了啊,敢打王绪之,跟着你们五郎主胡闹,当心哪日王绪之来报复你。”   还说除了王家的人谁都不知道,这一个两个到底都知道了。   谢肆脸一红,害怕庾识年跟他较劲,紧赶着出去了。   “说正事。”   不去喝酒品茶,这个时候庾识年一般不会来式干殿的。⑧①ZW.??m   庾识年敛了笑意,表情分外凝重。   “谢谨,景陵塌了。”   “你说什么”谢谨太过激动,手拍在御案,竟是觉得有些生疼。   谢谨蹙着眉头,眩晕和烦躁涌入脑海。   皇陵塌陷,素来被视为君王失德,国运不昌。   谢谨本就是谋朝篡位,名不正言不顺,眼下景陵塌陷会给天下人一个推翻她的理由。   庾识年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桩又一桩麻烦事,从谢谨登基以来没有什么顺利过的。   可是她明明付出了那么多,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   “我得到消息之后,尽力的去控制外传,王韫之那边我也通了气,能瞒一时是一时,总得先想出解决的法子。”   谢谨偏不认命,什么君王失德,国运不昌,她没做过对不起大魏的事,她也有那个能力让大魏重现最初的繁华,皇陵塌了就塌了,天又塌不下来,国运不昌又如何,她照样可以拉回来。   “你和将作监的人先去看,尽全力去修补,此事瞒不了多久,着手祭天。”   “祭天?”   以神灵之名应对虚无缥缈之事,只要赶在流言四起之前宣誓忠诚,借上天示警大行仁道,谢谨就不算输。   “我马上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庾识年知晓耽搁不得,快步跑出殿外,恰巧王韫之也来了,庾识年冲上前去把人给带走了。   两个人在内宫中拉扯了一番,搞得王韫之失措不已。   “你做什么!我要去找陛下!”   “别去了,你立刻去着手祭天一事,我去看住那些士族,以免此时有人想散布谣言!”   祭天?庾识年能想到的王韫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只来得急在心里感叹一句此法妙哉。   反应过来后王韫之和庾识年默契的兵分两路,一个去找了陆与珩赶往太常寺,一个找了谢沉抽调宫中禁军。   这一日注定又是不太平的一日。   总有些人不怕死,想顶风作案。   景陵坍塌这样大的事情,自然不是庾识年想瞒就能瞒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塌了?塌的好啊!”   “立马安排人去市井茶肆酒坊宣扬此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天子残暴上天示警,再放任此等残酷暴君,大魏国运堪忧,把这些话都传出去,往重里说,快去!”   前些时候被谢谨压的狠的那些士族歪脑筋都冒出来了,他们默认为这是扳倒谢谨的最佳时机。   “快去把消息知会其他几家,立马去大司马门,群臣死谏,君王失德降下天罚,以此逼谢谨退位,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然而他们的人还没出去,谢沉带着宫中禁军已然守在了他们门前。   玄色甲胄整齐威严,矛盾在手气势雄浑。   谢沉面若寒冰,神情冷肃。   “奉陛下之令,全城戒严,文武百官不得擅自离府,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动乱一直持续着,总会有漏网之鱼四散留言,恐慌席卷了整座都城,百姓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们也害怕降下天罚生灵涂炭。   人都是自私的,他们不希望自己丧命。   “陛下派了宫中的禁军出来,是想逼死我们吗!”   “自她登基以来,杀人如麻,血腥不断,此等暴君,怎堪帝王之位!”   “上天都给了预警了,就是因为她厉行,我们不要这样的皇帝!”   藏匿在人群中央的的士族眼线调动着民怨,有些念头只要冒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他们要做的就是让没有的有,让有了的更加坚定。   “女子为帝本就是前所未有,这才惹了神灵怒火,今日是景陵塌陷示警。若是再放任下去,天灾一出,我等焉能留下性命!若是陛下真的心系万民,为了我们着想,她就应该退位让贤!”   “没错,退位让贤,她不配当皇帝!”   一个人说了就会有两个人说,三个四个,以致无数个。   到最后,茶肆酒楼里到处都嚷着谢谨退位让贤,更甚至已经往大司马门跑,企图发动百姓死谏。   王延之看着这出闹剧,寒意席卷全身上下,他忽然生出些讥讽苦笑的冲动。   这就是谢谨为之出生入死的子民。   “迂腐愚昧,蠢钝无知。”   他承认曾经的他和这些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半年多了,谢谨用实力向他证明了一切,没有人比谢谨更适合成为现在的大魏的皇帝,说她德不配位,真是天大的笑话。   “传我令,琅玡王氏所有族亲整肃衣冠,随我入建康宫奉迎天子。”   那些人不承认,琅玡王氏会承认。   王延之去找了谢鸢。   “你现在立马回谢氏,召集谢氏族亲入宫。再者去通知谢鸣,让他带着御史台的属官去找桓景,把桓氏的罪证都说出来,太常寺卿是桓家的人,祭天一事绝对不能再出乱子。”   “你跟谢鸢一起去,保护好你夫人。”   谢鸢和王绪之昨晚没有在一起,但是现在也不是他们闹别扭的时候。   二人在王延之走后立马出了府去。   此时   此刻,龙亢桓氏。   桓景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对着面前官服齐整,身形颤抖的谢鸣,有苦说不出。   很好,特别好,他记住王延之了。   每一次都拉他出来挡灾,就他聪明,就他脑筋转的快,桓家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王延之就是不肯放过他。   桓景越想越来气,尤其谢鸣和御史台的人手里还捧着桓家的把柄。   之前桓景还能骂人两句,今时今日这番气力都没了。   “滚。”   谢鸣知趣的离开,也是松了一口气,桓景看他那眼神像是要剁了他一般,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太常寺卿是桓氏的族长,他捋着胡子看向桓景。   “此事当要如何办?”   “不能出一点纰漏,能多诚恳就多诚恳。”   以前是谢谨拉着他们这些人上贼船,桓景躲着没上去,这一次王延之算是亲自动手把他给推上去了。   以后在其余世家的眼里,四大士族就是真正的彻底绑在一处,不可分离。   谢谨一直在太极殿等着,各家的动静早就传到了她这里。自始至终她没下过什么命令。   直到宦者来报大司马门前已经围满了百姓。   她想起在她还没有称帝的时候,百姓都是很爱戴她的,他们说她是大魏的保护神,让每个人因她的存在而骄傲。   后来她成了皇帝,起初还好,他们依旧充满善意,到如今是什么都变了。   女子为帝,有失体统;   篡权夺位,幽禁皇族,令人不齿;   嗜杀成性,残暴无德,不配为皇。   怎么就那么短的时间变的那么快呢。   心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让谢谨说不出话来,她一直都很坚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她认为自己是对的。   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不过是塌了个皇陵,那些陈腐的思想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抹杀掉她曾经牺牲的一切。   王韫之看到她的时候,有一瞬间觉得很陌生。   孤独,无助,茫然,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谢谨身上的东西此刻全都有了。   因为以前再难,反对她的只是愚昧无知的朝臣。而现在,那宫城外的是她用命保护的子民,支撑她走到今天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背叛了她。   信仰的倒塌,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   王韫之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了,他站在殿阶下,抬头看着谢谨。   “此情此景,倒是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我看到他向你跪下,那时我的心情应该和你此刻差不多,拼命想要留住的,想要保护的,想要看到的,都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来,数年的坚持只在那片刻之间变的毫无意义,没有怨恨和破口大骂,只是感觉失去了希望和前进的勇气。”   “谢谨,当初是你叫我不要放弃的,所以我跟随你走到现在。   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了,一切都在朝着我们希望的那个样子变化,这已经很好了,你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人,你还没有看到真正的天下太平,你舍得放弃吗,你愿意就此倒下吗?”81Zw.??m   “谢如琢,你不可以倒下,你还没有看到山河无恙,海晏河清,你也不会倒下,大魏的战神,谢家的嫡女,不会输。”   王韫之眼中有些湿润,他逐步走上殿阶,靠近着谢谨。   “我认定的谢谨,永远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止步不前,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应该站起来,走出去,去祭天,去告诉全天下的人你的雄心壮志,去承诺你我一直盼望的大魏!   你有这个能力,你可以去解释,你可以让你的子民真正看清他们的君王,可以让王延之,让庾识年,让陆与珩,让谢沉,让谢肆谢陆,让所有跟随支持你的人知道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谢谨,起来。”   王韫之把手伸向了   谢谨。   谢谨嘴唇微微翕动,眼眶酸涩的厉害,她没有落泪,坍塌了的信念似乎又在慢慢的聚集,慢慢成长着,越来越坚固,比从前还要坚定宏大。   她觉得身体好重,连站起来这样轻易的动作都格外的艰难。   最终,谢谨握住了王延之的手,用力握紧,指尖发白。   “没错,大魏的战神,谢家的嫡女,永远不会倒下,我会向所有人证明,我是对的。”   王韫之笑了,这才是他认识的谢谨啊。   换上最庄重的大裘冕,乘金银车,谢谨自司马门出,太常寺卿,四大士族随驾。   动乱百姓被禁军隔开,他们远远看到车内的谢谨,威严逼人,气度庄重,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这位女帝,受到各种因素影响,最初的信赖和尊敬到现在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中间夹杂着各种难听的话语,谢谨全部收入耳中,也没有动怒。   她身前和身后跟着的完全是两拨人。   跟随她的是王谢桓庾四大士族还有亲信,拦住她的是半数朝臣。   他们跪在地上,神色不屑或憎恨,嘴里说着让她退位让贤,敬畏神灵,做出视死如归的样子,也只是为了让一个谢谨退位。   当着这天下百姓的面,他们要让谢谨万劫不复。   这一回,谢谨没有选择杀了他们。   “谢沉,请诸位大臣随驾前往南郊祭天。”   天子,朝臣,士族,百姓,这是大魏最盛大的一次祭天。   谢谨立于寒风之中,高挑纤瘦,脊背不曾弯曲,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献礼,送神,燔燎,她神情严肃,将这场祭天仪式做到了最完美,敬畏神灵,敬畏上天。   她做到了,如果诸神有灵,就应当知道她之本心,会给她一个交代。1   祭台上,谢谨转身,冠冕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也可以看清下面芸芸众生,惊才绝艳,狼子野心,高门权贵,平民百姓,众生皆是她的子民。   “朕登基以来,改革吏治,修订律令,推行重商,免减赋税,铲除蛀虫,算不得万世明君,也自认为无愧祖宗天地,追忆三代,大魏君王无一人如朕一般作为深重。   念及往事,十年来,朕灭北方七国,诛西戎蛮夷,杀敌无数,镇守边疆,军纪严明,保大魏子民以平安,朕问心无愧,为臣为君皆无惭愧之处。”   “然今天神降罚,皇陵塌陷,却为上天予朕之告诫,这是告诫朕要励精图治,再接再厉,治国理政,还大魏百年昌盛,朕才学不精,却也能在此立下重誓。   十年之内,朕会让大魏无冻馁之患,无流离之民,无冤屈错案,无压迫剥削,如有违此誓,甘受万世唾骂,不得好死,这是朕给天下人的交代。”   谢谨后退半步,对着下方万千百姓行跪拜大礼。   君君臣臣,本为一体,无民则无君,供养着他们这些人的是天下百姓。   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一个又一个子民跪在地上,双手覆盖头点地。   “陛下千秋无期!”   他们好像终于想起来了,这么多年保护着他们的是谢谨,现在给他们承诺的也是谢谨,处君王之尊却对所有子民怀有感恩的还是谢谨。   从百姓到侍卫到朝臣再到陆与珩那些人,跪拜和高呼都没落下。   “何其有幸,能追随这样的君王。”   王延之双手抬着,眼中蓄满欣慰和释然。   “从此以后,琅玡王氏以谢谨为尊,她会是琅玡王氏永世追随的君主。”   他很感谢谢谨,在他愚昧糊涂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让他找回了自己的本心。八壹中文网   南郊祭天,这成为了日后史书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君王臣民,敬畏相知。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阿娘阿娘,我要吃胡饼!”   “小女郎真是有眼光!我家的胡饼可是这建康城里最香的!”   妇人抱着孩子拿了几块胡饼走,笑容满面带着孩子去了河边玩耍,那里还有许多年轻的女郎跳着舞,玩着丢手绢的小游戏,不远处的道上有公子哥在赛马,把吟诗作对的才子吓的不轻,连老人也在家人的陪同下出来游乐踏青。   一派祥和气息覆在城中,微风阵阵,垂堤杨柳轻舞,百花盛开,空气里混杂着花香和青草香,还有许多摊贩那里小零嘴的香气,货郎在路上走着,时不时招呼行人来看看。   这上巳节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游玩的心思多了,不知养活了这河畔多少做小生意的人。   妙龄妇人在前面走着,手里捏着纨扇。如今的大魏民风开放许多,女子也不必带着帷帽才能出门了,相比从前轻松了不少。   “少府监?”   妇人闻言回头,看到熟悉的人,微笑着问候,“陆侍中和上都护也出来玩了。”   陆与珩去年又升了官,成为大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侍中,也不知道谢谨存了什么心思,非要他和谢沉整整齐齐,他升了官谢谨顺带着也给谢沉升了。   “这上巳节陛下免了朝会,自然也要出来看看这百姓如何生活,我这心也才能安下来,话说少府监怎么一个人出来,没有跟尚书令还有庾夫人在一处?我方才还见了他二人。”   “他二人痴缠的紧,我若是不识趣的打扰了,尚书令得烦死我。”   那两个人出门连孩子都不带了,丢给王韫之那个孤家寡人,自己出来快活。   “我也不是一个人,阿姊一会就来了。”   “陛下也来了?”   “她嫌宫里闷的慌,就叫我丢下少府监的事和她一起出来玩,方才闻着货郎那里的胡饼香,嘴馋的去排队了。”   陆与珩和谢沉不免失笑,这人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我们就陪少府监等等,一会随陛下转转。”   “她来了。”谢鸢指了指后方。   陆与珩和谢沉回过头去看。   只见谢谨穿着便衣,被一群小孩子围着,她手里捧着好几块胡饼,热腾腾的散着气儿,孩子们都眼巴巴的看着。   “陛下陛下我要吃胡饼,你刚才答应给我买的!”   “明明是我先要的,陛下给我嘛!”   “我也要我也要,排了好久的队都让陛下买完了!”   谢谨被噪的头疼,对付小孩子她是真的不在行,她还打算给谢鸢带的呢,现在也只能分出去了,“好好好,给你们,一个都不落。”   天子与平民,其实也可以相处的很好。   三年了,谢谨用她的作为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一位英明的君王,与百姓同乐,这建康城中的百姓谁没见过她,她还结识了一批“好朋友”呢。   这一圈分下来,谢谨是一个都没剩。   “这可不是我不给你买,他们都抢走了。”   “陛下就是人太好了,索性都抢了去,那群小孩子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这开玩笑的语气极浓,谢谨没了话讲,她说不过陆与珩这是常有的事。   “话说我还想看你二人的婚礼呢,赐婚的圣旨我留了许久就是不见你们来找我要,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啊,庾识年还跟我抱怨自己准备的礼送不出去。”   每次谢谨说不过了就会拿这事来调侃陆与珩,教人羞的满脸通红她才觉爽快许多。   “最迟年底。”   谢谨谢鸢笑的嘴都没合拢。   他们四人一起走着,没有聊国事,都在说家中或者身边有意思的东西,那些平民百姓看到他们也很热情的打了招呼,无半分拘谨,和善尊敬的厉害。   “阿姊你答应我带我放纸鸢的,这都过去多久了,今日你还不打算兑现?”   谢鸢遥遥见空地上有许多小孩子在放纸鸢,想起往事这会也缠上了谢谨。   “你都多大了还要放纸鸢,也不怕人家小孩子笑话。”   “那中书令和庾夫人也在啊。”   王延之还能陪着阿和放纸鸢?谢谨产生了怀疑,这还是她认识的琅玡王氏三公子吗。   事实呈现在她面前。   王延之不仅陪了,还陪的极为高兴,笑容满面。   “把孩子丢给王韫之,自己出来逍遥快活,我倒是没看出来王延之还能这么无赖。”   谢谨有些被打破认知了,更多的是心疼王韫之,本来他要处理的事就多,王延之那个儿子又闹腾的厉害,王韫之如今怕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陆与珩缓过劲来,又说了些什么,最后话题转到了庾识年身上。   “这样明媚的好日子,可惜廷尉不能出来踏青游玩了。”   谢谨一噎,这事的起因还要归到她身上。   庾识年前年成了亲,和他夫人简直是相看两生厌,他不喜他夫人骄纵跋扈,他夫人不喜他风流浪荡,两个人时不时的就要吵一架,吓的庾氏的人都不敢动,没过两日两人和好如初,然后再吵架再和好。   这件事已经在建康城内传遍了,伴随的是庾识年惧内的传闻。   前些日子两个人又开始闹,崔夫人不知道闹什么,竟然觉得庾识年和谢谨有私情,又是哭喊,又是回娘家,把庾识年气的不轻。   “你一天到晚都在胡说些什么,我和陛下那是正常相处,什么私情,想什么呢你!”   “庾识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娶我的时候还再三跟我父说会善待我,这才多久你就忘了,我要和离!”   “我怎么就不对你好了,要首饰我陪着你上街去买,要吃好吃的我大半夜的跑出去,全建康城谁不知道我对你好,你说这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你整日往宫里跑,陛下比我重要,你跟她过一辈子去啊!”   “??”   “不可理喻!”   闹到谢谨那里去的时候,庾识年脸上添了好几道抓痕,触目惊心,极为狰狞。   谢谨头疼的不行,把崔夫人单独留下来聊了聊,耐心跟她解释清楚她和庾识年的关系,崔夫人听的抽抽噎噎,明白了自己的小心眼之后还不停的跟谢谨道歉。   “陛下妾身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她一边说两只手还在身前无措的摇着,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的谢谨都不忍心苛责,如此娇妻,难怪庾识年被打都不说些什么。   此事过后崔夫人当了几日贤妻,把庾识年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就是这脸上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出不了门。   谢谨回过神来,看着四处的场景,心头涌起的都是感动。   终于刚出生的婴儿不用挨饿挨冻,可以看到自己的父亲和翁翁,孕妇不用挺着大肚子劳作。因为缺衣少食身形消瘦,无法产下建康的婴儿;   白发苍苍的老人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成年男子免受战乱的痛苦。   他们吃穿不愁,温馨和乐,可以在年关好好聚在一起,可以在佳节外出游玩,可以感受这天下所有的美好,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饱受战乱贫困之苦。⑧①ZW.??m   这三年来,谢谨看着大魏一点一点的变化,她给的承诺正在慢慢实现,或许用不了十年,她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展现盛世太平。   当年她和王韫之定年号为太平,现在是太平四年。以后会有太平十年,太平百年,太平千年万年。   一切都在朝着谢谨所想的方向发展。   她身边的人也过的很好,身在朝堂,心系百姓,谁都乐意看见如今的场景,或许这也是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的初衷。   也许真的会有一日,在他们这些人的手中,一切想象都会成为现实。   入夜之后,谢谨和谢鸢他们一起去了夜市。   如今建康城的夜市做的很不错的,四处灯火通明,宽广街道两侧都是茶馆和酒肆饭斋,有许多年岁小的女郎守着摊位卖些小玩意,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和旁边的叔婶话些家常。   除了人群的喧闹,谢谨听到最多的就是乐坊中传出的丝竹管弦之调,那轻快昂扬的调子,听起来极为舒服。   这样的节日男男女女都出来玩了,小姑娘们手捧鲜花,见哪位郎君俊俏便上去送朵花,无关爱慕,只为表达对其容颜的喜欢欣赏之意,郎君们也欣然接过。   若是对女郎有意,邀着同游一番,说不定就成全了一段佳话。   谢鸢看着他们有些出神,要是她当年和庾识琮在一起的时候大魏也是这般风气,是不是就会好很多了。   谢谨素来了解谢鸢,她一个眼神谢谨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庾识琮已经回来了,若是想的话,去见见他吧。”   当年谢鸢成亲没多久,谢谨就把王绪之派了出去镇守北境,或许对于两个人来说不见要比痛苦的纠缠在一起好的多。   大概也是不死心吧,外放三年庾识琮都没有成亲,是在等谢鸢或是什么,谢谨不想去猜,她只想她的阿鸢活的自在。   “不必了,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嫁去王家,王家的人对她都很好很好,王韫之王延之像兄长一般待她,他们三人也都担任朝中要职,时不时还会坐在一起品茶讨论国事。   再有她和庾识和本就关系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彼此互相扶持,谢鸢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岁月静好,温和从容。   “东越使臣竟然已经来了建康。”   谢谨看过去,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子正在摊贩处留连。   东越国远居海外,这些年大魏海上贸易多了许多,和东越国的联系也愈加密切,此番东越过特派使臣前来学习大魏的文化与风土人情。   “那看来我们的进程也要加快一些了。”   总要给人家呈现出最强盛的大魏。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势利之交,难以经远。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弃,贯四时而不衰,历坦险而益固。”1   “敛斋,你我二人在这铸颜学斋共进三年,这情分理当如此吧。”   姜别静静翻著书页,不曾理会同窗好友的问题,这种话太多余了。   他的不搭理也没有让对面的人生气,素来知道他的脾性,也就不在意了。   这姜别乃是铸颜学斋一等一的学子。   无论是学斋中的夫子还是前朝丞相尚书令廷尉之流,对于姜别的才学都是赞誉有加。   还需提的一点便是姜别出身姜氏皇族,乃当朝梁王之庶子。   昔年谢谨称帝,将大批姜氏皇族送往洛阳行宫囚禁,唯这梁王疾病缠身,禁不得远行,由此留在建康城中,也招惹了不少人的笑话。   新帝即位,一个前朝宗王身份不可谓不尴尬。   好在这铸颜学斋无高低贵贱之分,众多学子在这里都是好好学习的,顾不上闹其他的东西。对于姜别此等学识渊源之人,只有尊敬。   姜别面前摆着的是东越轶闻,上面记载东越国的风土人情,那些晦涩深奥的文字铸颜学斋中只有姜别一人看得懂。   马上东越使臣就要来大魏了,谢谨跟他说,要他去接待东越使臣。   姜别垂下眼睫,面上毫无血色,看上去是病患孱弱之态,眉眼锋利,冷清出世。八壹中文网   “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别进宫去找了谢谨,他不想去接待东越使臣,他只想安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谢谨不在,她和谢鸢去了女学。   他碰到了王韫之。   “姜别?你怎么入宫来了?”王韫之方才从中书省出来,老远瞧见姜别行色匆匆往内宫赶,这孩子平素不喜入宫见谢谨,他想着别是出了什么事。   “拜见丞相,我想去找陛下,跟她说我不想接待东越使臣。”   姜别今年十六,身上全无稚气,沉稳冷静,王韫之很看好他,此次也是他推荐姜别去的。   最大的缺陷便在于他对于朝堂和皇权都厌倦的厉害。   “你这脾气怎么又上来了,此次你若是去了,以你的能力朝臣都会认可,这样陛下才能顺利将你送上朝堂,你最初入铸颜学斋也正是为了等这一天啊,不妨跟我说说为何不愿意。”   姜别又不做声了,笔直站立于原地,淡漠无趣。   “姜别,我希望你能明白所有人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我们选中了你,不遗余力的帮助你,我们想要看到的是你走出去,替我们所有人完成心愿。尤其是陛下,她在你身上付诸多少心力你也是知道的,不要让她失望。”   每次都是这样的说辞,姜别真的听倦了,说的那样好听,还不是拿他当工具。   王韫之上前想要拍拍姜别的肩膀,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王韫之缓缓放下手,也只能循序渐进了。   谢谨跟谢鸢一同去了女学,还在园内玩耍的女学生见她们来了立马簇拥上来。   “陛下少府监你们终于来了,好久都没来检查我们的课业,是不是去了铸颜学斋就不管我们了!”   “谁说的,我只是太忙了没时间过来,我一闲下来这不就来了,你这小泼皮贯会乱讲,我来这里的次数可比去铸颜学斋多的多。”   当时铸颜学斋渐渐走上了正轨,谢谨就想过兴办女学,女子亦可读书做官,她希望有更多的女郎如同谢鸢一般走上朝堂,实现自身的价值,不被别人看轻。   提出这想法的时候,朝野上下不乏反对之声,那些所谓士族天天上奏反对,陈述弊端,搞得好像一旦女子为官他们什么都保不住了一样,谢谨懒得搭理他们。   不仅从平民百姓之中择选学生,士族中的贵女她也没落下。   二者都经过考试才入女学学习,出身士族的女学生也不少,那些士族顾虑着自家女郎,反对的气焰慢慢的消了下去。虽然还是不赞成,好歹也没有那么抵制了。   一晃三年,最初的小女郎也长成了袅娜聘婷的妙龄少女,往园子里一站,姿态从容,气度不凡,腹有诗书气自华。八壹中文网   谢谨带着她们往屋内走,把在外面买的小零嘴分给她们。   “今天陛下来呢,是有一件事要交代给你们。”   “陛下说吧。”   “东越使臣已经来了建康,三日后的宫宴,陛下想请你们献礼,向外国使臣一展我大魏女子风华,你们愿不愿意?”   谢谨的野心一天大过一天,她不仅想在大魏做成自己想做的事,也想让自己盼望的一切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她希望男女平等,女子也可做官,她给予女子高度的自由和权利,也希望这样的风气可以传播至东越。   传播至北方九国,传播至天下各个角落,让这天下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   她希望在自己剩下的日子里,可以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陛下,我们真的可以吗?”   从小家人教她们三从四德,教她们相夫教子,她们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直到谢谨创办女学让她们也有了和男子一样读书的机会,她们很感谢。   现在,谢谨告诉她们可以走上前朝大殿,去面见外国使臣,以女子之身代表整个大魏去献礼,这真的可以吗?   将她们的希冀和小心翼翼全部看在眼里,谢谨神思飘回了她十三岁第一次领兵出征的时候。   所有人都觉得她在胡闹,哪怕是知道她军事才能过人也都带嘲讽反对的心情,明明是做同样的一件事,男子做很正常,女子做很奇怪。   “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   “不是男子非要压女子一头,也不是女子非要压男子一头,而是两者可以拥有同样的权利,做同一件事不会引来不同的看法。   世人不会觉得男子涂脂抹粉,喜好打扮,在家中照顾孩子是一种耻辱,也不会觉得女子外出行商,纵马饮酒,广泛结交异性朋友是有违女德,这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   这是谢谨创办女学的初衷,她只是想让所有的不公平都可以慢慢消失,每个人都不会对某些事某些人抱有那么大的偏见。   “当然可以。”   “我们这么厉害,读了那么多的书,礼仪学的那么好,往太极殿一站,人家的视线就挪不开了。到时候我们大魏女学就会名扬天下,多少人要将你们当作效仿的对象呢。”   女学生们一下子沸腾起来了,又是笑又是跳,激动之情无从掩盖。   谢鸢走到谢谨身边。   “阿姊,一切都在变好。”   为了迎接东越使臣,清闲许久的鸿胪寺也忙了起来,谢鸣是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   “又是我?”谢鸣还准备今日出去喝喝小酒,去听乐坊娘子奏乐的,谢谨临时把他扯到鸿胪寺去帮忙。   “为何要找我啊,桓景不是兼任大鸿胪吗,让他去不就得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封你当御史中丞让你监察百官,你倒好,拿着那些把柄去要挟桓景,逼桓景给你做事,现在到你还债的时候了,你赶紧给我起来!”   这三年来要说最倒霉的人那绝对就是桓景,首先王延之这个尚书令整日陪着自己夫人儿子,把尚书台的事情都丢给了他,接着大鸿胪病逝,谢谨让他兼任了大鸿胪,然后谢鸣懒病犯了,某一日跟桓景起了争执,下了狠功夫阴了桓景一把,害的桓景又去管御史台的事了,很长一段时间桓景来上朝谢谨都能明显看到他眼下的青黑。   本以为大鸿胪没什么事干,这一次东越使臣前来,桓景气的一阵仰倒,忙的天旋地转,于昨日晕了过去。   谢谨这才没办法把事情扔给谢鸣。   “你这皇帝也太会压榨臣子了,王韫之陆与珩桓景那都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王延之我谢沉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你就是偏心庾识年和谢肆谢陆。”   “你少废话,他们三个才成亲多久,把他们累垮了我怎么跟他们家里人交代。”   “赶明我也去成个亲。”   谢谨轻蔑的笑了下,“你?”   “我怎么了,不就是名声差了点了,我要是想娶那不是随时的事?”   谢谨翻了个白眼,谢鸣已经成为全建康贵女最不想嫁的人了,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自信。   “收拾好了自己去找桓景,桓景那可是条毒蛇,把他逼急了,我都救不了你。”   被提到的桓景躺在榻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m.81ZW.??m   他手里还捧着来客的名单,一边还要吩咐属官注意事项。   曾经的桓氏家主已经完全沦为工具人了,桓景恨吗?那是恨到咬牙切齿,以前他也想着报复谢谨,现在根本没机会了。   每天事多的数不清,累死累活累到晕倒,他哪还有时间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还是免了那心思争取多活几年吧。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桓景和谢鸣一大早就去了宣阳门候着。   往昔结仇不浅的两个人待在一处也不是能平淡和谐的。   “呀,左仆射这是没休息好吧,瞧这气色差的,一会东越使臣来了见了还以为我们大魏苛待官员呢。”   桓景斜睨了一眼谢鸣,要不是要保全整个桓氏,恰巧这小子又是谢谨宠爱的弟弟,桓景早就弄死他了。⑧①ZW.??m   当日害他们桓玄出事的那些人,不照样被他弄死在途中,再也回不来了吗。   “不敢当,臣素来忧心国事,不似御史中丞这般整日花天酒地的快活。不过御史中丞还是要克制些,坏了自己的名声,反叫您母亲为了你的婚事操心。”   谢鸣嘴角有些抽搐,不就是娶不到夫人吗,这一个两个抓住这事还不放了。   站在最右侧的姜别一言不发,两人的争论只让他觉得聒噪。   出于体面,谢谨让他换上了官服,厚重的衣裳穿的姜别难受。   “这说到娶妻,桓五公子还长我四岁呢,他如今也还没娶妻,左仆射还是担心他吧,我可听闻五公子在零陵郡过的很是逍遥,都不愿意回建康了。”   他似乎听到了桓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桓景是真的被戳中痛点了。   那个混账东西去了零陵郡发现那里日子还不错,想着反正两三年也不能回来了,就大大方方的留下,又建了一座比家中还要精致典雅的流玉斋,天天呆在那里不肯离开,庾识琮两年期满就回来了,那个混账他三催四请都不动,还扬言以后都要留在零陵郡。   “你!”   “你们很烦。”   “烦请让让,你们挡着我的风了。”   淡漠又疏离,慵懒而烦躁。   桓景和谢鸣各退一步,没什么问题,他们怕姜别。   他是太平二年被谢谨带在身边的,年岁尚小的时候威严就很足了,初见他之时跟只小狼崽子一样,谁敢轻视他半分,姜别就会用尽方法还回去,别看现在是懒散模样,狠起来莫说他二人,庾识年那种笑面虎都要俱上三分。   谢鸣对此感触最深,他记得那个时候姜别只有十四岁,某位士族的家主又顶撞了谢谨,姜别就站在谢谨身后,那个带着冷漠杀意的眼神把谢鸣吓的不轻,像是要撕碎一切,让人不由得想要臣服。   同样桓景有次也撞上了这眼神,他反应还算正常,只是难得的跟谢鸣好好讨论一番。   “他身上,有王者之气。”   不怒自威,是森林中潜藏蛰伏许久的凶兽。   “这种气息,哪怕是如今的陛下,我都没有在她身上感受过。”   谢谨的威严来自于杀伐决断,那是被战场鲜血磨砺出来的气度,而姜别更像是生来就有的。   这两年下来,姜别身上的戾气消散不少,也愈发对身边的事物失去兴趣。即便如此,桓景和谢鸣也不敢招惹他。   外人不知,他们明白的。   谢谨和王韫之他们都在把姜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   这两句话让周围安静下来,姜别吹到了风,感觉凉爽许多,心头燥热也逐渐平息。   东越使臣来的时候,场面已经有些尴尬了,光是东越的译官在和桓景交流,懂东越语的姜别站在一边打哈欠。   谢鸣实在忍不了,他推了他一把……   姜别很烦,但是他怕谢谨骂他,所以象征性的聊了两句。   对于他会东越语使臣感到很意外,那些使臣颇为热情,缠着姜别说了许久,姜别没说两句就让他们进城。   后来那边又叽里咕噜说了什么,桓景想问问姜别。   “他说你们很烦。”   领着人从端门入宫,姜别感叹于自己终于完成了任务可以回去休息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庾识年顺手把他拎进了太极殿。   “别跟我耍脾气,这是陛下吩咐的,你跟丞相两个人就是今日的译官。”   把人丢到他该去的位置,庾识年头也不回的走了,连忙去席间陪崔夫人。   “你又去了那么久!”   “这是在太极殿你给我留点面子!”   殿内闹腾了一会,经由宦者传声,谢谨着冕服入殿,许久没有这么正式过,她也有些不适应。   “参加陛下!”   “平身。”   待到众人落座后,东越国的王子才叫译官问了问题。   “为什么女子也能入殿,还能和男子坐在一起?”   东越王子年纪不大,正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年纪,他谨记他父王的叮嘱,在大魏无论看见什么和东越国不一样的东西,都要问清楚,他父王还说如今的大魏强盛,他们要好好学习。   谢谨看这孩子清秀可爱,心里也多了几分好感,声音轻柔又不乏沉稳。   “在我们大魏男女平等,人人皆可入宴席,今日坐在一起的皆是我大魏官员和他们的夫人。”   王韫之一字不落的将话传过去。   “那他们呢?”   “他们也是夫妻。”   坐在一起的陆与珩和谢沉表示他们很淡定,毕竟他们不是第一次被开玩笑了。   “那谁是夫谁是妻?”   谢谨得体的笑容有了一丝僵硬,这好像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谢沉和陆与珩。   “在下失敬,请二位见谅。”   礼仪他学了很久,父王说要入乡随俗,尊重大魏和他们不一样的一切,他一直都有记得。   谢谨觉得这或许也是大魏应该向东越学习的地方。   无论何时何地,面对比自己强或弱的国家,都保持谦卑与尊敬,这才是一个国家该有的处世之道。   “东越王子此番来大魏,朕特意备下大魏特色的美食美酒,还有许多歌舞,想来会与东越有许多不同,若有不足之处,也请东越王子多多包涵。”   这场宴席气氛很好,他们比谢谨想象中要好相处许多。   虽然语言不通,但这位王子殿下一直有在问大魏特色风土人情和习俗,是真的很诚恳的想感受彼此的不同再择其优者学习。   m.81ZW.??m   “小王特意带来我东越国风物人情的记载,还有一些来自东越的特产,这是我父王要小王带来的,他还有一句话,希望有生之年能等到陛下去东越做客,届时他必以国朝最高礼仪待之。”   这位旷古烁   今的女帝在东越国是传奇一般的存在,他们都觉得她很厉害,还有人在写她的传记,他父王也是景仰已久。   如此诚恳有些让谢谨和一干朝臣惭愧了,他们不缺金银玉帛。   反倒是特产和轶闻记载这些看似微薄的东西更能体现友好和敬意。   “多谢国主相邀,大魏与东越交好,互通往来自然不可缺少,朕也期待日后与国主的相见。”   谢谨举杯与东越王子共饮。   歌舞在殿内上演,宽广的衣袖从宾客面前划过,乐伎舞姬尽可能的发挥到最好,每一个声调,每一次旋转都做到最美最好。   舞姬腰间挂着银铃,随着动作轻盈作响,附和着殿中的喧哗嬉闹,她们穿红色的舞裙,炽热娇艳的颜色昭示着一切的美好与辉煌。八壹中文网   宫人鱼贯而入,手中托盘里是精致可口的美食与醇香浓烈的美酒,来一品香嫩鲜美的蒸豚,再尝尝小巧晶莹的跳丸炙,还有入口即碎,奶香扑鼻的截饼。若是嫌腻了,再去小酌两口葡萄酒,又甜又醇。   不知过了多久,歌舞退下,谢谨也感酒气上身,脸颊微红。   她看向东越王子,那已然是被美食勾搭的顾不上其他了。   “为迎接东越使臣,朕还特意准备了一场献礼。”   “献礼?是什么样的献礼?”   这趟大魏之行果然没有来错,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和事,他日后定要在多来几回。   “我大魏男女皆有入学的资格,女学之中有许多才德兼备的女弟子,朕请了她们来为使臣献礼,她们每人准备了一样小玩意,作为送给使臣的礼物。”   谢谨叫宦者去传她们上殿。   “传女学弟子!”   一排又一排着青色大袖襦的豆蔻少女走入殿中,她们乌黑细密的秀发被玉簪固定着,飘逸的衣衫随着她们的步伐而动,似乎是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每个人的步伐近乎一模一样,连裙摆稍微扬起的弧度都没什么差别,从侧面直线望过去,便好似只有一人经过。   每个人的脊背都十分笔直,带着最温柔明丽的笑容,或许正如谢谨和她们说的一般,她们代表着大魏所有女子展现自己的风华。   因为明白自己肩上的重任,她们真的有竭尽全力去做到最好。   直到来到殿阶下,在女学女傅的带领下,一群女孩子缓慢抬起双手置于胸前,连抬手的时间和动作都一模一样。   “参加陛下!”   她们是要练过多少次才能这么整齐,谢谨只觉得很欣慰,没有一个人辜负她的期望。   待行过礼后,谢谨叫她们去送上自己准备的礼物。   有香囊,有药草,有皮影,有面具,有自己写的字画的画,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冒了出来,随意的不像是为两国邦交准备的。   可是她们有在好好听谢谨的话,选择自己认为的最能代表大魏的东西去送,不在于价值,只在于内心。   东越王子是弯着腰接过这些东西的,他很开心,这是这些女孩子用心准备的礼物,他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到最后,东越王子携所有使臣来到殿中央,将右手握拳搭上肩膀跪下。   “多谢陛下!”   行大魏的作揖礼是表示尊重,现在行自己国家的礼仪,是代表发自内心的尊敬。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谢谨把姜别叫走了。   “我听丞相说,你不想去接待东越使臣,为什么?”   姜别看上去有些困,精神不振,整个人都是蔫蔫的,回答也格外敷衍:“就是不想去。”   谢谨和王韫之当年选中他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难搞,当时在铸颜学斋一众学子都在讨论夫子留下的课题,只有姜别一个人坐在室内发呆,谢谨一时兴起过去问他为什么不参与,姜别看着手里的农书,也没抬头看人。   “夫子说完我就想到了,不需要去讨论。”   才思敏捷,性情孤僻,这是谢谨对他的第一印象。   再后来谢谨发现姜别在学子中有极高的地位,或者说是威慑力,他经常会累,趴在桌案上休息。   若是有谁讨论的声音过大,他只需要动一下,那些人就将声音压低许多。   又或是争论不休闹脸红的时候,姜别看一眼,场面就不会那么激烈了。   姜别从未发过火或是说过谁,这些都来源于他身上那种时而让人畏惧的气息。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   谢谨多去了铸颜学斋几次,她知晓姜别是梁王的庶子,在府中并不受待见,生母早亡身份低微。   如果不是他是以第一的成绩考入铸颜学斋,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谢谨总会想起姜则。   同样的稚嫩瘦弱,却在很多方面不一样,诸如才思威严,诸如果敢决绝。   她有时也会想,如果她更早一点的发现姜别,选择送他登上帝位,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m.81ZW.??m   说起来也有些唏嘘,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她还是对姜则心软了。   姜则有错,难道她就没有错吗,只凭借自己的意愿,把姜则推上了那个他根本不喜欢的位子。   要是她放过了姜则,也许后来他会成为一位书法大家或是画家,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好好活着。   年岁大了些,心也变得柔软许多,谢谨虽是选中了姜别,也不再强加逼迫,将他带在身边学着处理政事,多磨练几年,温和一点,也会达到预期的。   倒是没有想到这越混姜别越懒散。   “整个大魏会东越语的只有你和丞相,丞相往日待你温和,叫你帮他分担些,你还不愿意了?那你跟朕说说,你想做什么?”   姜别默不作声,他知道谢谨还有王韫之对他好是因为什么,起初他是高兴的,终于有人关注到了他,肯对他好,姜别很珍惜,所以他努力做好他们交代的事。   可为什么对他所有的好目的性都那么强呢。   如果他不聪明不厉害不适合被当作继承人,这些好也都会消失,那还不如早一点结束。   他只是很想要人真心实意对他好,不掺杂任何虚假和算计。   那是他从来没有得到的。   “以后再不想的话便跟朕说,不叫你去做了,总归无甚大碍,行了,过来看今日的奏疏吧。”   若是旁人在此定要感叹谢谨的大胆。   她早和王韫之商量过,群臣奏疏先由他二人过一遍,再经姜别复查批注,他在字迹临摹这一方面颇有造诣,这一两年来群臣奏疏都是他仿照谢谨的笔迹批的。   谢谨根本不担心姜别会弄些什么小动作,这就够他烦的了,他没那个功夫。   灯影渐长,月上中天,谢谨等到姜别把奏疏都批完才把人放走。   余下几日,谢谨带着东越王子到处走了走,一路上看到百姓都热情的和谢谨打招呼,还有小孩子缠着谢谨玩,东越王子对此感到很惊讶。   “为何他们都不怕陛下,君臣有别,他们对陛下的态度也太过亲切了!”   来大魏几日,他的认知都被完全颠覆。   “当然亲切,朕每逢节日都会出宫与百姓同乐,日子久了,建康城中百姓几乎都识得朕,不止朕与百姓如此,朝中官员亦是如此。在大魏没有那么多的约束拘谨,能与百姓友好相处是常态。”   这是经过她治理后的大魏,她希望后世的君王依旧能够如此。   东越王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怀里拿出小本子把与民同乐这一条也给记了进去。   这动作逗乐了谢谨,虚心求教他们确实做的很到位。81Zw.??m   “大魏女子都可以做官吗?”   他看谢鸢也穿着官服,这也和东越不一样,他们那边女子的地位是很低的,莫说做官,随意行走在大街上都不可以。   谢谨正准备回答,后面的桓景站了出来。   “王子误会了,少府监是陛下的妹妹,陛下爱重才破例允她为官,这满朝堂也只有少府监一位女官。”   剩下的朝臣也都在附和桓景。   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认可女官的存在,无非是谢家势大做出了让步,便如同当年出任大将军的谢谨一般,屈服于权势,却绝对不会苟同。   哪怕是有了女学,他们愿意做出的让步也仅仅是让女子入学,而非让她们也走上朝堂,威胁男子地位,就像朝堂之上的陆与珩和谢沉依旧不招旁人待见,士族与庶族从不为伍。   那一瞬间,东越王子读懂了谢谨眼里的落寞。   是拼命想要改变依旧举步维艰的心酸。   “那也很厉害,大魏女子地位比我们要高很多,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看到更多的女官,此次回东越小王一定禀明父王,说不定许多年后两国女官也可以有所交流。”   一个国家的强盛必然有其道理,这位女帝可以在三年之内让大魏昌盛如今日,东越王子很佩服,也是真的在寻找两国之间的不同想要做出改变。   相处下来东越王子很尊敬谢谨。所以他愿意帮帮她,哪怕只是一句话。   “朕也希望那一天可以早点到来。”   桓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的变差了。   没有带姜别和王韫之,仅靠东越国的译官,交流有了一些难度,好在他们话不多,也还应付的过去。   路上碰到了消失很久的王延之,他陪着庾识和出来踏青。   谢谨觉得她有必要提点一下王延之,拿着尚书令的俸禄,整日待在家中陪夫人,他还记得自己是朝臣吗。   靠近他们一些,谢谨又说不出来苛责的话了,庾识和又怀孕了,才满四个月,足够王延之重视。   “既是有了身孕就在家中仔细养着,外面人多,碰着了可就不好了。”   碰到庾识和谢谨总是没脾气,她生上一胎的时候伤了元气,这几年身子不大好了,现在想想王延之多陪陪好像也没错。   真是令人纠结。   庾识和看上去比从前更温婉娴静,她道:“如琢姐姐,有郎君陪着我没事的,那是东越的使臣吗?”   东越王子看到庾识和微微凸起的肚子,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比了个很奇怪的手势。   谢谨他们不解。   “东越国人口不多,对于新生儿都是充满善意的,我们认为那是希望的诞生,王子的手势是一种祝福礼,我们认为这样会给新生儿带来好运,保佑他健康出生成长。”   “多谢王子。”   被祝福总是会让人感到愉悦,哪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谢谨莫名生出些羡慕。   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对东越王子的好感度日渐上升,谦卑,好学,善良,温和,一切美好的形容词似乎都可以在他身上被找到。   如果这样的人生在了姜氏皇族,是不是大魏就不会承受那么多年的苦难了。   东越王子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平安符。   “这是小王来大魏见到的第一个未出生的婴孩,也算是我们的缘分,小王临行时去了东越最有名的寺庙求来这平安符。如今小王将它赠予这孩子,希望他能平安一世。”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枚小小的平安符在后来竟然真的发挥了作用。   也许这就是天意,美好和善良都会换来回报。   再三感谢过东越王子之后,谢谨让谢鸢和桓景先行一步,她把王延之拉走了。   “你如今倒是越发肆意了,不上朝就不上朝,还告病假,你哪病了?”   “阿和有孕在身,臣须得照顾好她,若是她不适,臣自然会病。”   就挺离谱的。   “你少跟朕来这一套,你们琅玡王氏那么多人照顾着,缺你还不行了?明日就回来上朝。”   可能谢鸢和王绪之的婚事真的让所有的仇恨都烟消云散了,王家对谢谨的态度不断缓和,王延之也把王贺的灵位放进了祠堂,二人关系好了许多,没有了以前的剑拔弩张,有时还能开两句玩笑。   其实他们都是真的成长了,经历了那么多,朝着同一个方向奋斗着,那些龃龉仇恨真实存在过,也都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弭,比起过去,他们更看重的是现在,是将来。   “你要是再不去我就把阿和接进宫里照顾了。”   反正阮夫人现在日子清闲,她也喜欢阿和,给她找个伴。   “臣明日就去。”   走出去两步,王延之回头看了下谢谨,神色复杂。   “陛下,今年可否让绪之回来。”   三年,王绪之一步都没有踏入建康,谢谨给了他惩罚,他自己也在逃避,两个人的牺牲换了两个家族的和解,谢鸢无悔,王绪之有怨,怨自己,怨天意。   他始终记着父仇,在他心里他是毁灭父仇的罪人,他知道是自己对不起谢鸢,也害怕会伤害到她。所以不用谢谨说他自己选择了离开,再也不回来。   他和谢鸢谁都没有放过彼此。   谢谨忽觉喉头有些干涩,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总是偏的,她疼爱谢鸢,私心里希望就这样下去,永不相见她会更好受一些。   可是她疼爱自己的妹妹,王延之王韫之何尝不担心自己的弟弟,终归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会召王绪之回来的。”   如果真的太过僵持,谢谨会让谢鸢跟他和离,在不伤害谢鸢的前提下做出让步,这是她的底线。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谢谨还是下了诏令让王绪之回来,这几年北境较为平静,几次小规模的战役王绪之都应对的很好,从一窍不通到渐入佳境,王绪之的名气也传开了,在北方九国那里,俨然也成了大魏名将,和谢肆谢陆他们一般。   她还是找了谢鸢过来,想听听她的意见。   “回来就回来吧,总归那是他的家,哪有赶着人出去的道理。”   过去那么久了,她也没有多顾虑什么,这次回来的话,就好好过日子吧,谢鸢也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谢谨点点头,去年庾识琮回来后,谢谨本想让他留在建康的,庾识琮婉拒了。   若是他身处朝堂,势必要与谢鸢对上,他不想让谢鸢难受尴尬,所以还是请旨外放。   谢谨让他做了豫州刺史,他走之后也很久没有回来了。   到底良缘成了孽缘。   “我进宫时遇上了陆侍中,听他提了一嘴近来铸颜学斋的学子身体都不太好,又是咳嗽又是乏力的,还有一两个发了热,我寻思着要不叫宫里的太医去看看。”   怎么好端端就病了?谢谨莫名心慌了一下,她道:“好,我一会就去,母亲许久未曾见你了,你一会去陪陪她吧。”   “好。”   这一整日谢谨都有些心神不宁,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连带着批奏疏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姜别来了,谢谨叫他去看,自己退到一边一个人下棋去了。   直到傍晚时刻,才有宫人带回来消息,他神色惊恐,话都说不全。   “陛陛下,有,有……”   “有什么了?”   “有瘟疫了!”   棋子跌落在玉盘上,谢谨手停在半空,她想站起来,头却晕的厉害,好不容易直起身子,腿一软跌倒在地。   “陛下!”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谢谨很怕瘟疫,比什么都怕,她见过一次那样的惨状,永远都忘不了。   “是铸颜学斋吗?”   宫人声音也颤着:“是。”   鲜红的血液落在地毯上,谢谨额角青筋暴起,怎么可以是铸颜学斋,那是她和陆与珩整整四年的心血啊!   那是他们用来挽救大魏最长远的一步,现在就要毁了吗?   “急召丞相尚书令廷尉侍中入宫,命校尉谢肆谢陆封住铸颜学斋的门,上都护亲自关闭城门,严禁任何人外出!”   “命太医署太医随时待命,一旦爆发立刻出宫救治,再由左仆射同御史中丞彻查一月之内与铸颜学斋有来往人员,直接控制,勒令不得出,立即下发告示,全城戒严!”   姜别看着谢谨极为有条理的下达命令,终于明白了他们的差距在哪里。哪怕是最危急的关头,她也能做好一切部署。   姜别后知后觉,自己也是铸颜学斋的人。   他退开许多,捂住口鼻,草草告退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也许他也已经染上了疫病,他能去哪里呢?   “谢氏别庄,你知道在哪里的,那里没有人。”   姜别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谢谨站了起来,撕下衣袖捂住口鼻。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瘟疫会来的这么突然,没有任何的预兆,从铸颜学斋到城南农户,这两处已经有很多人确诊了。   陆与珩无法形容自己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心情,他也曾多次出入铸颜学斋。   面对死亡,人人皆有恐慌,他也不例外。   “没事的,你一向运气很好,不会感染上的。”谢沉寻   了厚巾子递给陆与珩,很深沉的看了他一眼便匆匆冲出府外。   这种时候,他们每个人都肩负重大责任。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从来没有任何一天建康城这么紧张,在死神的威胁下,除了生命,什么都不重要了。   赶到式干殿的时候,四人都是气喘吁吁,一路走过来听了下人的回禀,各自心中也有了打算。   “铸颜学斋和城南不能再有任何人进去,即刻隔离,现在也要赶紧查清瘟疫的源头在哪里,无病无灾突发瘟疫,还只在这两处,必有关联,臣请旨彻查。”   “姜别已经去了谢氏别庄,应无大碍。”   “东越使臣还在大魏,他们一定不能出事。”   若是别国使臣在大魏有什么好歹,等于是在同东越撕破脸。   不仅在邦交上大为不利,不是王延之多心。若是北方九国趁势攻打,东越再从背后包围,那大魏就真的完了。   “驿馆需要格外注意,不能出现任何偏差。”   “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解决,封住建康城是可以避免瘟疫外传,同样也代表着与外界隔断联系,这不是长久之计。在太医署给出方子之前,到底要如何遏制才是关键。”   庾识年以为熬过了士族,熬过了姜氏,一切都会好的,这老天爷偏偏就不肯开眼,总是给他们使绊子。   谢谨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难道要和那一次一样用杀戮去解决吗。   殿内一时沉默,良久,庾识年才有些艰难的开口。   “现在确诊的,铸颜学斋二十七人,城南十一人,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如果实在保不住的话。”   “便弃了吧。”   弃,意味着赶尽杀绝,在尚可控制的情况下赶尽杀绝,掩埋得当彻底解决,真是个精明又残忍的方法。   谢谨忽然抬头看了下他,有些时候她和庾识年真的很像,连解决瘟疫的方法都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她好像下不去手了。   殿内传出一阵笑声,是陆与珩发出的。   “便弃了吧,说的多么轻松啊。那是铸颜学斋,是培养人才贤士的地方,为了铸颜学斋,我和陛下付出了多少努力,倾注了多少心血,那里面的每一个人将来都有可能是大魏肱骨之臣,他们的存在意味着大魏会走向全新的未来,庾识年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弃!”   陆与珩近乎嘶吼的说出这一番话,从谢谨把铸颜学斋交给他之时,陆与珩下定了决心会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或许对于谢谨和王韫之他们来说,那是改变现状,压制士族的工具。可对于陆与珩来说,那是他的满腔抱负,那是他的夙愿。   他希望有朝一日庶族不再低人一等,可以堂堂正正的走上朝堂,让这全天下有志之士都可以得偿所愿,那是他在未遇到谢谨之前所盼望的,他可以让更多的人拥有那样的机会,他怎么可以放弃。   “不会放弃的。”   她不会放弃大魏的任何一个子民,哪怕是一同赴死。   “传朕令,建康城内所有人退守家中,不得外出,太医署太医分别前往铸颜学斋和城南,耗尽毕生所学克制瘟疫,朕,与君同在。”   “陆与珩,跟我一起去铸颜学斋。”   “陛下!”王韫之王延之都想拦住她   81Zw.??m,谢谨不可以有事。   庾识年只被她看一眼就明白了所有,他摇了摇头叹息,发觉太过了解对方也是一种烦恼。   “我跟你去。”   谁让他们是生死之交呢,要冒险一起去好了。   “谢如琢,你可真是坑死我了。”   人烟罕至,街道空荡,冷清萧条的样子让谢谨想起了最开始征战那几年。   那时候约莫也是如此的,十室九空,不闻鸡鸣,一点都不像一座城池。   可是她知道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去改变。   乘着车舆晃晃荡荡,终于在晨光熹微时到了铸颜学斋外面。   那块匾额是陆与珩亲自写的。因为谢谨的字不好看,她推给了陆与珩,加的是自己的私印,写的时候充满了希望。   仿佛预见了很多年以后满朝才子,你争我辩,每一句都在考量国事,相信着他们可以开创盛世太平。   直到现在,谢谨也还那样幻想着。   守着门的谢肆谢陆看她来了,先是行了礼然后劝她赶紧回去。   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陛下,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让开。”   她态度坚决,谢陆又没辙,只能命令下面的人开门。   那扇沉重乌黑的大门缓缓开启,吱呀声格外的清晰,里面的嚎叫慢慢的平静下来。   从知道感染瘟疫到现在,每个人都痛苦异常,他们辛苦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得来今日的机会,一场瘟疫要把他们的辛苦付出,把他们的生命全部多去,未免太残忍。   被隔离其实是一件很令人绝望的事情,感觉像是被所有人抛去了,只能在凄冷的角落慢慢等待着死亡,看不到亲人,带着满腔怨愤和思念离开。   那扇门的开启,让光照了进来,甚至不需要多做些什么,生的希望就在慢慢迸发。   也许是天神看他们太可怜,所以突然降临,给他们一些安慰。八壹中文网   原来不是天神,是他们的陛下。   他们的第一个动作是拿巾子捂住口鼻。   太医说这疫病蔓延的很快,让他们自己也注意些,自己死就算了,就不连累别人了。   谢谨走入铸颜学斋,那群学子都撑着站的整整齐齐,一袭白衣,也没有被污染。   “参见陛下!”   都是还很年轻的学子,熬过了所有的困难,等待鲲鹏展翅那一天。   谢谨想了想,不等了吧,要是这一次可以挺过去,就真正带他们入朝堂,总要让他们看看他们期盼已久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朕今日来只是想说一句话。”   “无论你们是何等身份,遭遇何等苦难,朕不会放弃大魏的任何一个子民,大魏所有太医都会竭尽全力救治你们,你们的家人朕也会善待厚待,你们也不要灰心,也请你们记住,这扇门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们。”   等着他们安然无恙地出去,等着他们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他们从来都没有被抛弃,那扇门的外面,就是希望。   明明只是一句话,他们都分外受到触动。   死亡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弃后孤独的死去,终于他们还是幸运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放弃了他们。   他们的陛下,丞相,尚书令,廷尉,侍中,校尉,还有亲人,都在等着他们好起来。   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他们,也要坚持下去的。   白衣学子皆是后退半步,庄重肃穆的俯身行礼,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也是真的愿意做出承诺。   “我等谨记!”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城门处无数百姓拥堵着,恐慌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促使他们不顾阻拦冲出家门,想要逃离这场灾祸。   “让我们出去!我们不要在这里等死!”   “快开城门,我们要出去!”   百姓已经失去了理智,殴打着城门守卫,他们只知道留在这里,迟早有一日瘟疫会蔓延至他们身上。   场面极度混乱,谢沉也根本不能对百姓下手。   每个人对生的欲望都那么强烈,这能说他们错他们有罪吗?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为了先控制局面,谢沉命令下面的人拔出长剑。   “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谢沉也绷着脸,谁不怕死啊,他也怕,可是现在他们谁都不能走。   “现在瘟疫只发生在建康城中,只是小范围的蔓延,只要齐心协力努力救治,这都还可以控制住。   可若是今日城门开启,没有人能够保证不会继续传染。届时不止建康城,整个大魏都会陷入危难当中。”   “难道那城外就没有你们的亲人朋友吗,人人生命皆是可贵,可是现在我们谁都没有办法了,我想请诸位稍安勿躁,你们在城里,陛下也在,这大魏所有朝臣都在,无论生死,我们皆会全力以赴。”   “外面的人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吗,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天灾面前,最可叹的就是无能为力。   “道理谁都懂,可是我们不想坐着等死。”明辨是非他们都会,他们也知道一旦出去了会有更大的危机。   可难道要牺牲自己去保护他人吗,人哪有那么高尚。   哭声愈加浓烈,死亡,真的很可怕。   “抱歉不能让你们出去,但请你们相信,朝廷不会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无辜的百姓去死,请你们相信我们的陛下,她一定会救我们。”   三年前,他们相信了谢谨,才有了之前的太平日子,三年之后,真的还可以再次相信吗。   那一张张淳朴的脸上,有悲伤,有茫然,以生命为代价去相信,显得格外艰难。   人群之中,一位老者拉着自己的妻儿孙女往回走。   “你这是做什么!囡囡还这么小,你要她在这里等死吗!”   老者的妻子忍不住叫骂,她泪流满面,一家人遭此灾祸,要是回去了哪还有生机可言。   “我只知道这些年要是没有陛下,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   我们一家都欠她,且不说我们还没有感染上,便是真的染了瘟疫,就当把这条命还给她了。”   那一家人围在一起,他们想出去的,瘟疫,很多年前发生过,他们知道那会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几千人几万人和几十万人相比,差距那么大又很难做出选择。   “阿娘我们回去吧,这个时候陛下才是最忧心的,我们就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您忘了吗,当年要是没有陛下,囡囡根本就生不下来,我们再等等吧。”   最后他们选择了妥协,朝着家的方向走了。   有了这个开始,人群的心理防线莫名拔高了许多。   死就死吧,陛下跟他们说过要知恩图报,没有陛下,哪来他们如今的太平日子呢。就算是不为了她,为了外面那些人,他们就牺牲小我一回。   有主动走回去的,有生拉硬拽,哪怕流着眼泪,他们最终还是回去了。   这也是他们的国家,他们有义务有责任去保护。   还有零星几人留下,皆是男子,他们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逐步走向谢沉。   “我等是这城中医者,不知道现在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无论是城南还是铸颜学斋,一旦有需要,我等会倾尽毕生所学。”   医者仁心,这时候他们这些人不站出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管如何,先要在此谢过诸位,我会让人带几位去找陛下。”   “我们也想帮忙,我们可以帮忙熬药,照顾患者,将军可以带我们也去找陛下吗。”   人越来越多,这一次城门前又围上来很多人,只是不为离开,只想尽自己所能去做些什么。   谢谨在远方看着这一幕,她揉了揉眼角,随后笑了起来。   她在保护她的子民,她的子民也在保护着国朝。   “女帝陛下,你把你的子民教的很好。”   知恩图报,家国大义,选择离开是人性和本能,选择留下和回来是对这个国家的爱。   瘟疫的扩散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只是两三日功夫就从三四十日增加到一百人了,太医署的太医和城中大夫几乎都住进了铸颜学斋和城南,还有一小部分留在外面看诊。   被诊治之后,谢谨陆与珩姜别都没有染上疫病,最后也查出了疫病的起因。   是铸颜学斋做菜的师傅。   他前些日子回了一趟老家,那里发生大旱,不知不觉染上疫病,回来做菜的时候也将疫病带进去了。   因为初期反应就很大,很多人不适的时候都下意识避开了人群,所以小部分人还是幸免于难。   至于城南那边,将做菜师傅带回来的是他,那边就没有那么多的注意了,现在瘟疫最厉害的也是那边。   式干殿和尚书台的灯已经快半个月没熄过了,瘟疫引发的后续问题太多,现在的建康城街道上很少能看到人,清冷寂静的不像话,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兵卫守着,没有上报就不能出去。如果一直不见好转,封城也会把他们自己困死。   很多朝臣对谢谨的做法也是不满的,把他们这些人都困在城中,真要看着他们去死吗?   他们还是认为自己的命和普通百姓的命是不一样的。   谢谨看他们只觉生厌,一有人发这种牢骚就下放到天牢去,那地方安全,让他们待着好了。   “城内粮食还能撑多久?”   “商户的话,最多一个月。”   谢谨舔了舔干裂的唇,现在已经是忙到喝水都没有时间了。   “庾识年去看住这些人,绝对不允许哄抬物价,那些士族我记得有屯粮的习惯,你亲自去查。在保证他们足够的情况下,收没粮食至太仓署,钱也照给,从国库里出。”   “你又要动国库?”庾识年皱了皱眉,所谓国库,那就是之前姜氏皇族留下的烂摊子加上谢氏的私库,再这样下去,谢氏真的要被耗空了。八壹中文网   可真是不怕谢氏族亲找她麻烦。   “这笔钱四家平摊,你给你们谢家留点东西吧。”   “驿馆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东越王子很配合,驿馆上下都不曾外出半步,东越王子还派了随行医官去城南帮忙,我飞鸽传书叫琅玡本家那边集合大夫赶来建康,速度快的话应当就是这几日了。”   “现在百姓情绪可还安定?”   “谢沉的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虽然每日还有人想要强制冲出去,还是能被拦下。”   他说着说着身子一下软了下去,头也疼的厉害,撑在桌案上声音有些大。   谢谨终于抬头望过去,桓景眼里都是红血丝,他们都两日没合眼了,这样也撑不住。   “今日就到这里吧,再熬下去你们难受,做事也难免出纰漏,休息好了再来。”   也不强求什么,四人相继离开,谢谨还在看着奏报,感觉脖子有些酸,她想站起来活动活动。   腰间一阵刺痛让她没办法站起来。   她的腰伤一直都在恶化。   “宣太医。”   除了谢谨的御用太医,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走了。   发须尽白的老太医匆匆过来替谢谨针灸,脸色一点一点的差下去。   “臣之前就嘱咐过陛下,不可太过劳累,陛下一意孤行,这几年来都忙于朝政,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再这样下去,针灸也无法抑制了。”   “陛下的腿伤也有复发的痕迹,头疾这些时日也经常发作,臣恳请陛下为龙体着想,歇一歇吧。”   歇不下来的,谢谨喝了些水,掩盖眼下复杂。   百姓无忧,城中太平,似乎一切都很好,可是北方隐患不除,大魏就不能真的太平,最迟后年,她就要再次领兵出征。   倘若能够一举歼灭北方九国,那倒是可以安定下来。   至于朝政,如今的姜别还是太过稚嫩。若是一不小心走偏了,王韫之未必能压制他。   “家国未平,战事未定,朕想要的庶族入朝女子为官都还没有实现,怎么敢歇下来,像朕这般不听医嘱的病人,还要劳烦太医费心了。”   老太医唉声叹气,想劝又劝不动。   “罢了罢了,臣尽力为陛下延长寿命便是,陛下一定要多注意休息,臣告退。”   其实不用他说,谢谨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崩坏。但是她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这几年四大士族下了狠功夫去扶保大魏,华丽外壳之下也没剩下什么了。   倘若有心之人发动内乱,这些年谢谨的努力就算白费了。   “回禀陛下,宫门外有一农女求见。”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农女被引入式干殿,谢谨见她的第一眼,便觉这不是农女,步履从容,神态自若,目光平视前方,行姿端正。哪怕是穿着朴素的棉布衣衫,也未见傲然气度被削减。八壹中文网   这种感觉很像谢谨第一次见到王韫之的时候,可能这农女还要胜出王韫之三分。   “殿下何人?”   农女也不曾跪下,只是稍微弯了下身子,“民女温韶,参见陛下。”   嗓音清润,身形纤瘦,未见粗粝,和寻常农女无半分相似。   “入宫面圣所为何事?”   “民女携治疗瘟疫的方子前来尽微薄之力,民女家中世代行医,先君也曾投入抗疫,此方不能根治,却也能起缓解作用……”她口中如是说着,却没有拿出方子。   此时出来无非是想让谢谨拿东西去换方子,即便如此,谢谨也很庆幸。   听了她的话,谢谨心中的猜想愈加肯定。   “你是哪里人士?”   “太原。”   原来如此,谢谨忽地笑了下,“太原温氏,竟是不曾想到,太原温氏仍有后代留存。”   “难为还有人能记得太原温氏,时隔百年,温氏早已随那个王朝的覆灭消失了,现在留下的,只是温家的人。”   谢谨了然,温氏的存在是大魏的禁忌。前朝温楚江山被姜魏所夺,皇族那一脉乃是庶支,太原温氏的嫡支世代行医,是曾经的大楚第一士族,只是当年江山易主,姜氏将温氏赶尽杀绝,温氏余孽报复,致使太祖皇帝最宠爱的皇子逝世,那一年他下令将温氏在大魏除名,凡有温姓者,皆杀之,属于太原温氏的辉煌也一去不复返了。   “你想要什么?”   “若是民女给的方子可以起到作用,缓解瘟疫,民女希望陛下许民女以大司农之位。”   大司农,位列九卿,从二品,掌一国财政,与尚书左仆射同阶。   说是狮子大开口也不为过,一个方子就可以把陆与珩谢沉谢鸢这么多年的功勋政绩全部压下去,温韶做好了和谢谨谈判的准备。   “好,朕答应你。”   温韶愣了下,怎么和祖父说的不太一样。   谢谨起身让人备车,叫温韶和她一起走,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陛下就这么相信民女?”   就不怕她是骗人的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在没有什么比黎明百姓的生死更重要。就算你是骗朕的,更坏的结果也不会比如今更差。而且,朕的手段你应当是知道的,敢骗朕,你会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温韶垂眸,确实知道,和仁政对应的是酷刑,庾识年掌管的天牢,在狠辣这方面为开朝罕见。   “陛下还真是会打如意算盘。”   “何以见得?”   “兴办女学,重用少府监,都是为了让女子入朝为官,而那些迂腐的老臣,士族领袖,最多只能容忍一个少府监,女官推行举步维艰,这个时候民女站出来了,于国于民都有大功,封民女为官,他们不能防抗,因为那会引起天下人的不满。   假如民女真的入朝了,没有真才实学,日后陛下大可找个理由将民女赶走,只要在这段时间内送更多的女子入朝,大势所趋,那些人想抵制都没有用了。”   “民女还以为是自己借了陛下的势。现在看来陛下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又拿了方子,又让民女做了撕开铁网的钩子。”m.81ZW.??m   “你太年轻了,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温韶有些呛声,她们家还以为自己是出来趁火打劫的,没想到谢谨劫的更彻底。   “行了别想些有的没的了,尽全力缓解瘟疫,否则。我会让太原温氏彻底除名。”   敢跟她玩趁火打劫这一手,当她好欺负吗。   “明明手持药方,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无辜百姓死去。要是沉寂到底也就罢了,选在最危难的关头出山,把这么多人的生命当作和朕博弈的筹码,太原温氏也不过如此。”   半个月了,瘟疫已经蔓延至城东了,建康城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从那做菜师傅的家乡往外蔓延,想要控制住难于登天,封城难以进出,信鸽不知跑死了多少,每天新增的病患那么多,尸体一具具的被火化,谢谨还有王韫之他们那些人谁不是殚精竭虑,头发都愁掉了不少。   温韶大概是有了一丝的羞愧,只是很快被往昔仇恨所替代。   “当年大魏灭了大楚,多少将领下令屠城,大楚也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死去,谁来可怜过他们,温氏皇族有错。   可是温氏嫡支做错了什么,世代行医救人,积了那么多的德还不是被灭族,只能说是因果报应。”   “那是多少年前的恩怨,那些人犯的错凭什么要现在的百姓偿还,温韶,你入朝的目的是什么朕一清二楚,想要让太原温氏重回世人视野,想要他们服气,你们温氏就得先敬着护着他们。”   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了一路,到了铸颜学斋外面,谢谨把温韶先推了进去。   “好好诊,敢耍花样,朕杀了你。”   谢谨看着她没好气的进去,自己紧随其后,先去找了太医给看方子,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立马让人去抓药。   陆与珩一直守在铸颜学斋,平素里与他相识的学子相继染上疫病,陆与珩束手无策,只有在这里帮他们熬药喂药做些什么,他才会感觉踏实一些。   “陛下,那是何人?”   “一个小人。”   “一个医女,她家世代行医,对于瘟疫也有治疗的一套,刚给的方子,对于缓解瘟疫很有帮助。”   太原温氏在现在还是不能太过张扬,毕竟都到了长盛年间。   对于温姓的杀戮还存在着,承平年间也有,到底名义上是前朝余孽,历经几代的老臣断不会容忍。   陆与珩大喜过望,这样的话就意味着这些人有救了吧。   有神医出世遏制瘟疫的消息传遍了全城,他们好像终于看到了一点光。   这点微弱的希望足以支撑很多人走下去了。   谢谨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只是短短三日功夫,大批病患死亡,多发于夜间,一点征兆都没有。   “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明明就是普通的鼠疫,我父亲曾经治好过鼠疫的,这是他给的方子,不会有错的!”   “听着,我现在不要什么解释,用最快的方法遏制瘟疫,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再想不出办法,我也保不住你。”   急起来哪还顾得上什么敬称尊称,现在铸颜学斋外面都是死者家属,这都是要来让温韶偿命的,谢谨只能尽力去拦了。   姜别刚从谢氏别庄回来,赶过来见谢谨就碰上她发了好大一通火。   “陛下。”   “你回来干什么?你赶紧回去,这不是你待的地。”   “我会医术,我阿娘是……”   “那就去帮忙。照顾好你自己,撑不住就走,和温韶一起,她带着你会好一些。”   姜别默默走开了,他看到许多尸体蒙着白布抬了出去,想想也差不多了。   半个月,是生命的极限,再治不好,每隔半个月就会有更多的死人。   再进去些,他看到了陆与珩和温韶。一个在照顾病患,一个在钻研方子,谁都没有休息过,外面的谢肆谢陆也是一样,根本不敢动,生怕那些家属跑了进来。   每个人在这场灾难里好像都很辛苦,彻夜不眠,舍生忘死,街道上没有游民,有的只是自愿清扫街道帮着官府搬东西的百姓,各处搭建的隔离点里,太医很多,民间的大夫更多,好像太医也不高人一等了,还有许多会向民间大夫求教,那些地方多的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到处忙碌跑着,熬药把手都烫起了好几个泡。   以前姜别不明白为什么谢谨他们可以为了大魏牺牲掉自己拥有的一些东西。   甚至有些时候他能察觉出他们很无奈,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他们应该是想保护这些保护着他人的人吧,就算再苦再难,顾不上洗漱吃饭睡觉,守着一份微弱的希望。哪怕知道随时会离开,也还是不放弃。   人这一生,说是为自己而活,也会时不时的想为别人做点什么,大概是善心未泯,也想当一回英雄吧,哪怕无名。   姜别系紧了覆在面上的巾子,去做自己可以做的事。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建康城外的瘟疫蔓延的格外厉害,城内尚有谢谨这些人坐镇,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城外则是百姓流离,疫病四散,只是晚了一些封城,病患早已到处奔走。深山之中,街道之上,都可以看到死人的尸体。   逃跑是他们以为保护自己的方法,却要以更多人的感染为代价。   谢谨已经下令广设六济坊安置病患,各地的大夫医者也被集结起来。虽说是起了些控制的作用,仍不见好转。   看着各地来的感染瘟疫新增人数,谢谨有些累,也有些不知所措。   人祸尚可挽救,天灾无能为力。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防治,每日还是会有很多人死去,是她太无能了吗?   “陛下!”宫人进入殿内,几乎是扑倒在了地上。   “谢肆校尉染上瘟疫了!”   谢谨和谢肆是从小就在一起的。身为谢氏家臣之子,他永远记得自己的使命,保护好谢谨,为她挡刀,为她出生入死。   二十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初心,用自己的一切守护谢家,他没有多么有才能,小的时候连长刀都拿不起来,起初在战场上也不算英勇善战。   甚至经常会被别人说傻,被骂是谢家的一条狗,可是他从来也没在意过。   三个人里面看似最没心没肺的是他,最体谅谢谨的也是他,谢谨辅国后两次出征,都把保护谢家的任务交给了他,因为她知道,谢肆会做的很好。   称帝后,谢谨和他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谢陆还会发牢骚,谢肆什么都没说过,认真本分的做好谢谨交代给他的每一件事。   谢谨让他守好铸颜学斋的门,他就真的很认真的在守。   哪怕是被发了狂的病患扯下面巾,咬破虎口,他也没让那些人出来。   “为什么不拔刀?吓到了他们就不会有事了。”   “因为陛下说过,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想要逃离没有错,他们是陛下的子民,陛下那么努力保护的人,臣不能伤。”   其实还好,在那几个人挣开侍卫疯狂扑来的时候,他把谢陆推开了。   谢谨来之前,谢肆哭了一会,他还有妻子,还有未出世的孩儿,他若是死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但是有陛下和谢陆在的话,他们会替他照顾好妻儿的。   “陛下不必为臣难过,温韶姑娘不是在配方子吗,只要速度够快,臣能够被治好的。”   要是不够呢?谢谨咬了下舌尖,不敢去问这句话,“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三人许久没有一起练剑了,等你好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们一起去。”   谢肆使劲擦了下眼睛,眼泪越掉越多,其实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起初的谢谨身边只有他和谢陆,他们是最可靠的亲信和同伴,后来有了那么多的人,她走的越来越顺,他们离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明明难过却又找不到嫉妒的理由。因为才疏学浅,知道自己和那些人的差距,明白这种渐行渐远是不可阻挡的,这大概才是最伤心的地方。   谢肆知道谢谨不是有意疏远他们,她实在太忙了,连阮夫人都很少去见,一大堆朝政大事等着她去处理,一个又一个难关让她头疼费心,可说心里没有埋怨那都是骗人的话,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最终变成了阶级分明的君臣。   谢肆闷声应下,可能他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当个念想也好。八壹中文网   谢谨走了出去,好似浑身血液都浸了寒水,又凉又痛,有那么多的百姓死在自己面前,她会难过,和谢肆一起长大,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最后也和那些人一样死去,等待着亲人的死亡,这好像真的很痛苦。   她很少有太过动怒的时候,不好的情绪大多数会被压下。   因为她知道不可以动怒,不可以因为自己的情绪做出错误的判断,甚至于危害江山,为祸百姓。   为了保持朝中局势平衡,谢鸢被伤害她也不能将那几个士族全部铲除,为了推行庶族入朝女子为官重视商事,那些士子对她的辱骂从来都没有停过,从方方面面进行改革,试图重现盛世太平却要被那些几朝老臣说忘本奸邪,她哪怕用尽全身力气去保护所有人,还是会护不住。   只要她有一点点做的不好,她的罪名就会又加上一条。   可到底这些是为什么,她是皇帝。所以她不可以随心所欲,被伤害要忍着,所有的骂名都要背着。   因为她坐在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万丈光芒皆在她身。   所以她不可以不完美,不可以有缺点,不可以哭,她必须要坚强,必须要让所有人满意!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啊,说着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想法,被伤的时候心里还是会痛,她心怀理想,走的再难也没有放弃过,只是想要被公平对待一点。   所有不甘的情绪积累的太多,现在真的压不住了。   “啊!”   谢谨放声大喊着,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陆与珩姜别温韶都听到了这呐喊,几个人走过去看了一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当明君,还真是难啊。”   因为性别的差异,出身的限制,谢谨把这条路走的更难,要等到什么时候,性别才会不成为阻拦一切的障碍呢。   陆与珩害怕谢谨这样下去会出事,想去看一看,他被姜别拦住了。   “别去,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发泄,你让谢沉过来陪她打一架都比你去劝来的实在。”   总是委屈自己也不太好,姜别跟在谢谨身边两年,离她离的最近,原本还以为她真的不会累不会肆意妄为,其实也只是被理智控制的很好。   “有眉目了吗?”   “又加了一些玄参,不知道效果如何。”   “你不觉得,连翘的量太多了吗?”   “多吗,当年我父亲就是按照这个量来的,没什么问题。”   “令尊当年碰上的鼠疫是在北方蛮夷之国,他们素来身强体壮,药量多了也没什么。   可是连翘药性强烈,服用不当会引起肝肾损害,大魏百姓的身体未必扛得住,你想过没有?”   “我现在就去减。”   还神医,不过也是个半吊子。   姜别抿了抿唇,继续看了下谢谨那边,见她稍有平复后才回去煎药。   谢谨一喊完,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一般,她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呼吸似乎顺畅了许多。   她浑浑噩噩的回了宫,没有再第一时间的去看奏报,转而好好清洗了一番,天还未黑就上榻休息。   这一次的梦里没有血腥和杀戮,她梦到了谢容。   “孩子,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只有你足够的清醒和理智,才可以做好你想做的事。”   梦里的谢谨穿上了女装,梳着普通简约的发式,格外稚嫩。   “父亲,我真的好累,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了。”   “如琢是真的想放弃吗?如果是,无论何时何地,父亲更希望你开心,去做你想做的事,选择放弃后,你去快意江湖,行侠仗义,做一个游侠,自由自在,那也很好的。”   “如果还不够坚定的话,你再看看那些人。”   谢容手指向谢谨的后方,那里有很多的百姓,分成了两块,一块安居乐业,满面喜悦,一块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你已经做好了一大半,你让大魏重新走上了正轨,现在还有一小部分的人等着去被拯救,是要你自己把这条路走到尽头,亲眼看到盛世太平,还是将这重任留给后人,让他们带着你的理想走下去,如琢,你自己去选吧。”   谢谨坐在草坪上想了许久,谢容也陪了她许久。   父女二人都沉默着,看那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父亲,我想为自己而活。”谢谨轻声说道,她真的好累,年轻的时候打仗,疲于奔波,现在要坐在朝堂上协调各方的关系,要应对来自各方的算计,还要照顾好黎明百姓。   第一次,谢谨不想伟大了,不想去做这救世之人了。   谢容摸了摸谢谨的头,如同所有慈善可亲的父亲一般,对自己的孩子充满耐心。   “为自己而活,这是四大士族没有人真正实现过的事情,家族是荣耀是枷锁,谢氏的使命是保护大魏江山。如果你只是把保护大魏当做家族赋予你的重任,那我情愿你放弃。”   “可是如琢,怎么样才算是为自己而活呢?”   “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   小时候会贪玩,大一点想要消除族亲对母亲的偏见。   所以上战场去打仗,后来父亲说要保家卫国,她一直都在为大魏而战,再后来作为辅政大臣,看着风雨飘摇的国朝,想要改变什么,看到受苦受难的百姓,想要他们生活好一点。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对自己做出什么规划,活了二十多年都在为大魏,可大魏不就是她灵魂最深处的寄托吗,那是她的理想所在。⑧①ZW.??m   “如琢,你一直都在为自己而活。”   谢谨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听过了风声,雨滴,雀啾,莺啼,似乎还有人的轻声呼唤。   “阿姊?”   “阿姊你快醒醒……”   是阿鸢在叫她。   谢谨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景物从模糊到清晰,耳边的声音还是朦胧不清的。   “阿姊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丞相他们着急死了。”   原来都那么久了,谢谨想要坐起来,还是没有力气。   “对了阿姊,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温韶姑娘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了。”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谢谨昏睡的两日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左仆射桓景病倒,卧床不起;   温韶姜别合力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但是还未曾试验;   谢谨昏睡的第二日,天现庆云景星。   庆云现,景星明,都为祥瑞之兆,昭示太平盛世。1   天象从来都是摸不太准的东西,人们都将某些固定天象作为祥瑞的预示,在瘟疫肆虐的如今,这一场异象来的实在太合适太有用了。   “这一次,老天爷帮我们安抚了民心。”   对于那些怪异天象也并不苟同,只有真正见证它的到来,才深刻明白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是多么重大的事情。   那天所有百姓见那情状,不管身在何处,都俯身跪下磕头,双手合十祈求神明保佑。   虽说是迷信,他们也不能否认后续带来的好处。   “老天爷总算帮了她一回。”王延之长吁一口气,或许苦难过去,剩下的就是安定和好运了吧。   如果温韶姜别的方子有用,这一仗,他们很快就可以打赢。   他们二人等了一会才有宫人出来传召。   再次踏入式干殿见到谢谨的时候,他们感觉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谢谨身上的气息柔和了许多,眼神清澈坚定,她坐在那个位子上,似乎生来就属于那里。   尽管眉眼低垂,也不容任何人忽视她的存在,这偌大宫室内,只要她在,就不会冷清空荡。   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臣服,不似从前戾气深重,好像现在的谢谨才是真正的皇帝,真正的天下之主。   王韫之不明白这种改变来自于何,但本能的感到欣慰。   “陛下是完全好起来了吗?”   王延之稍稍疑惑一下,谢谨只是睡的久了些,太医也说无碍,怎么才算好?   “是,完全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王韫之懂谢谨这些年的不甘和委屈,谢谨懂王韫之的问题,这一路走来,他们也成了知己。   “那臣就随陛下一同去铸颜学斋,去看。去看大魏的未来。”   “是,那里是大魏的未来。”   王韫之也放下了,兼顾王氏的责任终于被他丢掉,他认可庶族的存在。   即便知道那会让士族逐渐走向消亡,他认了,他站在这个位子上,总得真的为了江山百姓做些什么。   以后的大魏,靠的就是那些人了。   这一场瘟疫,让他们认清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八壹中文网   谢谨找到温韶的时候,她还在跟姜别讨论试药的问题。   “没人愿意被当作容器一般的试药,多活几日总比立刻死了好,那到底要让谁来试?”   温韶瞥见谢谨,老老实实的行了礼,她亦是觉得谢谨哪里不一样了,睡了两日把人都睡的容光焕发了?   “民女同姜别这几日多试了几味药材,这是我们认为最合适的药方了,现在只缺一个试药之人,但是没人愿意。”   姜别往前上一步,温韶挤眉弄眼的不让他说话。   “我想,谢肆是愿意的。”   温韶气结说不出话来,这人真是什么都敢说,谢肆追随谢谨多年,让他拿命去冒险,这不是在谢谨心上扎刀子吗。   找个将死之人灌药都比这来的合适。   温韶是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别人生死与她何干,她之前就跟姜别提出找人灌药,姜别死活不同意。   “要是像你说的那样,这瘟疫不治也罢,谁人的性命不是宝贵的,哪有那么多高低贵贱之分,你这种话等于是将谢肆付出的一切归作无用功。”   谢肆宁肯自己染上瘟疫都不   伤害无辜之人,他们要是强行灌药那像什么话。   谢谨手指尖加大了一些力气,将药方捏出了一些褶皱。   “熬药吧。”   姜别愣怔片刻,好像谢谨比从前果断了许多,以前总会有各种事阻拦她,现在依旧有,她却好像不在乎了。   “快去。”谢谨催了下,神色无异。⑧①ZW.??m   没有多久谢谨带着药去找了谢肆,他咳嗽的很厉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将军,谢肆他会死吗?”   他叫了谢谨将军,如同前十几年相处的所有日子,他可以体谅她的难处,可是他不想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去死。   “如果这碗药能够治好你,你是大魏的功臣,是所有百姓的救世主,万千荣耀都属于你一个人。   如果不能治好,你死之后,我会将你葬在我父亲的身旁,将你的灵位请至谢氏祠堂,待到瘟疫结束后,我会去你坟前以死谢罪。”   字字句句毫无虚假,没有人愿意牺牲,谢肆是他们唯一的选择,谢谨把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推了出去,如果谢肆死了,她不会苟活。   这次结束以后,姜别称帝,庶族入朝交给陆与珩和王韫之,女子为官交给谢鸢和温韶,谢陆和王绪之可以独当一面,征战四方,她会赐死所有对朝堂有潜在威胁的人,她一个人背负所有罪孽和骂名,把功绩留给剩下的那些人,她会在地下看着大魏重现盛世太平。   那个梦太真实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相信她选择的人会替她把剩下的事全部做好,他们可以让原本安乐生活的百姓继续好下去,也可以让尚在苦难流离之中的人们过上好日子。   谢谨把药递了过去,谢肆没有任何犹豫的接过,一口饮下。   “不管何时何地,在我心中,您永远都是将军,征战四方,从无败绩,是所有人的英雄。   我早已把命送给了谢氏,试药,无论是作为谢氏的家臣还是大魏的校尉,都是我的分内之事,您无需自责,更不要去做傻事。   大魏还需要您,如果真的有一日太平得以延续,就请您给我的坟前送一把宝剑和一身甲胄,这样下辈子我依旧能做守护所有人的将军。”   谢肆眼角带泪笑着,他们的将军是最伟大的人,他们也要和她一样。   即便前面是数不清的阻挡,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些什么。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1   谢肆费力起身,借着谢陆的搀扶缓缓跪下。   “臣,恭送陛下。”   就算死,也不要让她看到,那真的太残忍了。   谢谨想要去扶他,手在半空中停下来最后收回。   “请你相信,神明会保佑好人的。”谢谨用了自己曾经不信的东西去安慰,就这一次了,她第一次相信神明,希望能够得到庇佑。   转身一瞬,眼泪从谢谨眼眶涌出,愈发汹涌,划过下颚落在衣前。   谢谨问了温韶有几成的把握可以治愈。   “五成。”   更何况这次的瘟疫引发了很多并发症,用药上有了太多的禁忌。   论医术,她的确比不上父亲和祖父,可姜别一直说她是半吊子她就不承认了,事发从急,用药用量难免失误,她能在数日之内把坏掉的药方重新修改拉至五成已经很不容易了。   谢谨亲自把药方誊抄了一遍。   “陛下这是做什么?”   “让人立马去搜集药材,一定要保证足够的量去熬药。”   谢谨闷头写着,真要等到奏效以后再去搜寻,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早一点就能多救一些人。   “只有五成的把握,你现在去搜寻药材,会耗掉大量人力物力。   而且这里面有些药材大魏稀少,只能从临近小国购置,这种时候他们当然是趁火打劫,你确定经历过瘟疫后的国库还撑得住吗?”   要是废了这个劲也不能治好那才是最可怕的。   而且瘟疫过后免减赋税不可避免,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入不敷出,国库里都没了钱,还谈什么发展?   “你这样太冒险了!”   “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在人命面前,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让步。”   “什么莽夫!”   姜别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很轻蔑的瞥了温韶一眼。   “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当皇帝,能当好皇帝,而你不能。”   也不管温韶有没有理解这话背后的意思,姜别自顾去准备熬药了。   第二碗药是他给谢肆送去的。   谢肆比谢谨小一岁,生的白净稚嫩,格外显小,卧在病床上像个半大的孩子。   “这药连喝三日,一日两次,三日过后如果没有事的话,恭喜你,你在摆脱瘟疫了。”   姜别公式化的开口,他跟谢肆不熟,这两年来也没见过几次,只听人说是个耿直憨厚的青年将军,这好像也是他们第二次说话。   谢肆面上围着巾子,只露出一双黯淡消沉的眼睛。   他望着窗外,还是很温暖的天气,枝头绿意盎然,生机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带给他们。   “陛下真的很不容易。”   “其实她最害怕的就是瘟疫,你知道承平元年,在陛下还是冠军大将军的时候将西凉灭国屠城吗?”   姜别颔首,那当然知道,那一战让北方从此听到谢谨的名字都生俱,屠城更是被史官记下,也由此被骂了很多年的心狠手辣,残杀无辜。   “外人只知她屠城,却不知道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   谢肆想起那个时候,还是会觉得很痛心。   “西凉惊现妖道,拿百姓去试药,致使百姓染上疫病,初期根本看不出什么,那时候西凉封闭城门,城中瘟疫肆虐,待到大军压境,那妖道拿瘟疫要挟陛下,扬言要让瘟疫传至更多的地方。”   “你敢相信一座城池所有人都染上了瘟疫吗?”   不敢相信,姜别呼吸一窒,城外的人都觉得可怕,城内的人是该有多绝望。   “那时候陛下根本没有办法,已经打到了城下她不可能再回去。   可是如果城内的人出来了,莫说是北境,天下各处有哪里能幸免。   那时候陛下亲自射杀在城门之上耀武扬威的妖道,他只研制毒药却没有留下解药,那种瘟疫的扩散快到无法想象,除了杀,陛下别无选择。”   “那扇城门被打开后,只有一千士兵进入城内。三日,所有人都死了,陛下怕会引起恐慌,没有叫外传,把那些士兵记为战死,所有百姓的死也成了屠城所致。”   说谢谨无辜,她的确是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所有人,可说她有罪,那种情况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睡不太好,经常还会耳鸣,她也由此怕上了瘟疫。”   难怪当时宫人来报有瘟疫的时候,谢谨会激动到吐血。   姜别垂眸,无边冷寂和心酸涌入身体,很多人很多事都比他想象中要复杂。   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可能完全正确。   m.81ZW.??m   他照顾着谢肆喝完药后,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也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庾识年提前找了太史令,庆云景星这件事一旦利用好了,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遏制民怨,他再造几番势也就差不多了。   “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吧?”庾识年按了按眉梢,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会让太史令害怕些许,这人面上风流不羁,骨头都还是黑的,手段残忍的不像话,这些年进了天牢的能有几个能在他庾识年那好过。   “下官明白,请廷尉放心。”   庾识年满意的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扬长而去,临到出宫门的时候碰上了王延之。   早些年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好,王延之瞧不上庾识年放荡肆意,庾识年瞧不上王延之故作君子,王庾两家来往也不多,顶多他二人在听到对方的消息的时候会啐上几句。   后来庾识和嫁给了王延之,庾识年就更讨厌他了,生怕他非良配会苦了庾识和,好在这些年夫妻二人的感情不错,王延之也未曾纳妾,两家关系缓和许多,庾识年同王延之也亲近不少。   “阿和这些日子可还好?”   “这个孩子比子琤闹腾些,阿和平日里精神不大好,府医照顾着,无甚大碍。”   庾识年微微担忧,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们在外面奔波倒没什么,家里的人还是要看顾好的。   “也不知道这瘟疫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谁也不能保证那药可以起作用,谢肆没了,瘟疫也就会持续更久。   “但愿,一切都会好起来。”m.81ZW.??m   三天过的格外漫长,一遍遍的熬药,等待着希望来临,谢谨已经派人去搜集药材了,也特意安排了一批行商前往边境小国购药,难得的是东越王子主动提出要赠予大魏药材。   “大魏东越为邻国,大魏有难,东越岂能坐视不理,小王已经传信回了东越,方子上有些药材东越素来不缺,希望这一次东越可以帮到大魏。”   要说情绪的话,谢谨一定是感激的,这种时候东越可以雪中送炭,是国之幸运。   谢谨从御座上下来,行至东越王子身前,向他作揖行礼。   “朕在此替大魏百姓谢过东越,东越此行是为学习,万万不曾想到会将使臣困于建康,此乃大魏之罪过。东越今日之恩,日后大魏必定涌泉相报。”   “陛下无须多礼,此行小王在大魏学到的东西太多了,这是东越隐形的财富,若说感谢,应当是我们感谢大魏君臣子民的款待。   再者,世上千万人,本为一体,今日我们施以援手,日后我们有难,小王也相信,他人同样会帮助我们。”   人和人之间,可以有算计,也可以有温情,谢谨知道,今日种下的善果,来日都会得到回报。   除了收集药材,谢谨也在准备身后事了,把所有人都安排好,该下的圣旨全部写完,还在拟着赐死朝臣的名单,她死了,那些人也不能活。   起码颍川陈氏和吴郡赵氏是不能留的,当年他们联手算计谢鸢,谢谨顾全大局放了他们一马,这些年收敛是没有多少的,肆意妄为也该有个度,私下里互相串通妄图有一日推翻她,谢谨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已经不打算循序渐进了,瘟疫过后,等到铸颜学斋学子在六济坊内安然度过一段时间,她会让陆与珩和王韫之将大批学子直接送入朝堂。   这种时候,就必须先拿几个士族开刀,她把这些人都带走,朝堂上有了空缺,塞人也就合情合理了。   封温韶为大司农的圣旨谢谨也写好了,谢谨让她和谢鸢并为大司农。   说到底温韶不是自己人,谢谨不可能真的毫无戒备之心,并设大司农,温韶若有才便可用,若生异心则有谢鸢压制,再不可行还有姜别。   谢谨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切关系都理清楚。   如今的姜别还没有达到她心目中的标准。   所以王韫之是必须要起到牵制他的作用的,她会加封他为太傅,许他惩戒君王之权。   至于王延之和庾识年,要说能力谢谨没有任何怀疑,可是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在,庾识和。   她是连接两个家族的纽带,做最坏的打算。庾识和没了,庾识年和王延之未必能相处和睦,她要不在了,两个人没了顾忌本性也都会暴露出来,她还需要谢家去压制这两个人。   兵权分别交给谢沉谢陆和谢孟,王家政权在握,王绪之可以领兵但不能有兵权,如此才最为稳妥。   还有一个龙亢桓氏,谢谨会派亲卫带走桓玄和青奴,桓景才高又善谋算,尚书台离开他也不行,谢谨不能杀他,却也不会让他好过,谢鸣就是她用来克桓景的,谢家在,桓景就不敢动谢鸣。   在这场权力漩涡中,谢谨深知自己起到的作用是平衡,平衡各方的利益,她死之后,要想保持平衡,只能让四家互相压制。   明明也是很好的朋友,亲人,谢谨为了将来也只能算计。   家族,权势,江山,这些东西终究把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最后一道圣旨,谢谨留给了谢鸢和陆与珩谢沉。   那上面有两条内容,一是给陆与珩和谢沉赐婚,两个人跟着她许久,她答应过他们会赐婚,总要说到做到。   二是让谢鸢王绪之和离,让谢鸢嫁给庾识琮,她一个人为家族牺牲就够了,她唯一的妹妹,一定要过的比她开心。   谢谨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堆满了案台的圣旨,她往殿外望着,好像还能看到几家灯火,她终究还是把大魏给拉回了正轨。   若无这场瘟疫,再给她一年,她就能实现当日南郊祭天立下的誓言。   “算了,也该知足了。”   她犯下那么多杀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够本了。   将所有圣旨叠好装进匣子里,谢谨将匣子埋入式干殿外的海棠树下,海棠花瓣混着泥土覆盖了匣子,谢谨把耐心把土填平。   要是可以的话,希望她不会把它挖出来。   这一晚,谢谨没有睡,也没有看奏报,沉默平静的坐在殿阶下,等待着天明。   明日就是第四天了,如果谢肆活着,症状有缓解,那么这场仗她就打赢了。   寒夜深重,谢谨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从长盛七年到承平五年,再到太平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奉迎天子,灭国屠城,诛杀叛贼,位及人臣,远征蛮夷,操纵帝王,逼宫造反,厉行改革,南郊祭天,她好像也在慢慢成长着。   直到今日,她或许才成为了谢容心目中的国之栋梁,以民为本,无惧生死,泰然自若。   恍惚间,谢谨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一个身份,长宁侯。   长宁,长久安宁,那是姜则的父亲给谢容的封号,他们其实都知道谢家的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到底是天下人不解,还是选择忘却。   谢谨浅笑了下,现在这些事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就这么坐着,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晨曦微光洒在殿外,热烈温暖,有些晃眼却是让人极为舒服的颜色。   似乎有人影浮现,谢谨眨了眨眼睛,看清前方跑过来的人是姜别,气喘吁吁,脸上是少年人藏不住的喜悦。   “陛下,好了,谢肆好了!那药有用!瘟疫可以被治好!”   这是姜别情绪最为高涨的一次,整个铸颜学斋都等了一整晚,王韫之王延之庾识年谢沉谢鸣谢鸢都过去了,守在那间屋子外,谁都没有合眼。   早上的时候,他们听到谢陆在欢呼,谢肆在哭泣,他们便知道,真的好了。   所有人的幸苦努力都没有白费,很快受瘟疫折磨的百姓都可以好起来,他们做了救世之人,他们救了千千万万条性命。   谢鸢和谢鸣当场就哭的凶猛,冲进屋子里和谢陆谢肆抱着哭。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值得庆幸了。   谢谨眼眶湿润,生出些泪意,眉毛抬高了几分,想说什么却表达不出来,只能拍着腿大笑。   真好,真是太好了。八壹中文网   她想站起来,腿已经没知觉了。   “快扶我起来!”   她要去看看,她要去亲自告诉谢肆,你活下来了,你是整个大魏的功臣。   “立马传朕旨意,把药方传至个州郡,缺什么药直接上报朝廷,我们想办法解决,待病情好转无误后,将患者送入六济坊观察,半月之后无碍即视为痊愈,快去!”   “我们可以救他们的命了。”   不会再对生命的逝去束手无策,不会再看到满是绝望的眼神,他们真的做到了。   谢谨哭的厉害,少有的脆弱在此刻毕露无遗。   “我们做到了。”   救命良药诞生的消息传遍了大魏的每个角落,感染者抱在一起痛哭。   在几天前,他们为身边朋友的离开伤心难过,家人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染病却无能无力,很久见不到,听不到。   听说孩儿在家中一直哭,问他们怎么还不回来,父母日日以泪洗面,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他们也以为自己就要孤独痛苦的死去了。   神明还是选择了恩赐,让他们有希望活下来。   神明,是他们的君王,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们。   很多年前,她是他们的保护神,镇守边境,保家卫国,没有让他们受到敌国的迫害。现在她依旧是,与他们同在,保护着他们的性命。   人世间倘若真的有神明,那只会是他们的君王。   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所有人选择朝着东方祭拜。   “陛下,千秋无期!”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有了治疗瘟疫的方子,瘟疫很快得以遏制,缓过来的患者都被安排进了六济坊,那里还有很多大夫观察后续情况。   历时两个多月,这场灾难终于有了平息的迹象,各地上报了患者及死者人数,感染者八万三千四十一,死亡者九千一百二十。   不可谓不损失惨重。   六济坊安置好没多久,谢谨就派人先护送东越王子回国,这段时间东越对大魏的帮助良多,谢谨亦是备好厚礼赠予东越王子,并约定来年会前往东越做客。   瘟疫过后,城中萧条许多,谢谨尽可能的去恢复,免减重灾之地两年赋税,致力于休养生息,太仓署发放粮食,各地官府开仓救济的命令也下去了。   好在如今的仁士有许多,有许多商人都捐了银钱和粮食布帛,积累起来很是客观,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朝廷的压力,寺庙庵堂这些地方收济了许多双亲皆亡的孩子,总算是还没有让流民四起,浮尸遍地。   王谢桓庾四家带了个头,捐了许多东西出来。虽是比不得从前辉煌,士族的富有程度还是不容小觑的。   紧接着又有几家也站了出来,竟是也没比那四家少到哪里去。   总之所有人都还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瘟疫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歇了一些心思吧。   曾经那些反对谢谨的士族有几家是真的累了,日日担惊受怕,想着扳倒谢谨。   其实到头来自己也落不得什么好处,还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最好,谁当皇帝都无所谓了。八壹中文网   毕竟经历过苦难离别,就不那么想冒险了。   当然这只是少数,该反对的还是会反对,譬如陈氏,譬如杨氏,譬如桓氏。   桓景的身体从年前就不太好了,一次晕倒,一次殿前失仪,再到病榻缠绵,他自己也能察觉到时日无多了。   “去传阿玄回来,将我重病之事告诉他,让他尽早回建康。”   桓景双目无神,极尽沧桑病弱之态,多说几句话都得喘着气。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事,桓氏子弟众多却无可用之才,桓玄志不在朝堂,也不是王延之庾识年他们那些人的对手,说是有地方上的势力,可中央无人,几位年族亲年事已高,他若是死了,桓氏又当如何自处。   最坏便是被其余三家瓜分,龙亢桓氏彻底消失在时间洪流中。   桓景微阖双眼,他一定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顺便再去告诉那个人,蛰伏五年,到了他为桓氏效力的时候了。”   桓景有气无力的吩咐着,什么士族君子之风,这乱世哪还需要这些东西,他只有用最狠最阴毒的法子,才能挽救桓氏。   桓景的谋算并不为外人所知,此刻谢谨也正在准备一些相关事宜。   “如今瘟疫得到控制但也不可太过放松,城门可以开启但不允许随意进出,各地的运粮官及其相关事宜一定要仔细核查,不可出现任何问题。”   “后续药材的供应温韶你来负责。对于主动献药的药商药农要敬重待之,你也替朕谢过他们,购置的话钱财方面不必担心,药一定要是没有问题的。”   “让城中百姓每日勤用艾草熏熏屋子,免得再过病气,卫生清洁这方面更要多加注意。”   谢谨话说的慢,她柔和了许多,威严倒是不减,温韶应了声。   “封你为大司农的圣旨朕已经拟好了,不过谢鸢也会担任大司农,提前知会你一声。”   温韶没有觉得不舒服,谢谨要真的那么放心她她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只是谢鸢的话,温韶有些瞧不上。   “有些人真是生来命好,有个当皇帝的姐姐,轻轻松松得了高官之位,从少府监到大司农,也不知她能不能适应。”   和姜别一同行走在宫城中,温韶不掩盖自己的嘲讽,她自认为有真才实学,她未出山之前便想好了冲着大司农这个位子去,她读了那么多书,仔细钻研精进,前些时日王韫之亲自来考核她。无论是财政政策还是民生赋税,她皆是对答如流。   温韶有能力做好大司农,可是谢鸢她凭什么,凭她有个好姐姐吗?   嘲讽,不屑,这就是现在温韶的表情。   姜别忽然嗤笑了下,看都不想看温韶。   “你笑什么?”   “你不会真的以为陛下是任人唯亲吧。”   “你眼中的谢鸢是什么样的?酒囊饭袋?靠着姐姐帮扶的小姑娘?温韶,你未免太小看她了。”   “你以为谢鸢坐上少府监的位子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妹妹吗,起初陛下只是想让谢鸢做织染令,谢鸢是凭借自己的才能一步步走上少府监的位子的,论治世理政谢鸢不及陛下。   可她的才能也不会输给前朝大殿上任何一个人。   你不要忘了她出身陈郡谢氏,谢氏家风不如王氏。但也不会差,谢鸢习武习文,她看的书你以为比你少吗?”   见温韶脸色不太好,姜别也没打算停。   “你不知道的是,谢鸢七岁能作诗,成为建康城名士大儒眼中的才女,她十二岁作明华赋,受到无数人赞誉,你看到的谢鸢柔弱无害,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那是她天生性情内敛,她能在桓庾两家的包围下挺身而出,站在所有家人面前保护谢家,也能在十九岁执掌少府监,两年里不靠任何人一点乱子都不出,将少府监治理的比任何一位男性主官都要好。”   “请你记住,能让坐在式干殿里的那个人认可的只有治世安民的能力。不然你以为曾经王谢那么大的仇,她还能让王氏兄弟入朝是为什么?”   “温韶,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许久过后,温韶脸上还是一阵青一阵白,就在刚才她才明白,谢谨肯答应她其实只是把她当作跳板,让同样有治世安民能力不输男子的女子也可以入朝的跳板。   是她一直都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   要理解那人的深意还真是需要些时间。   谢谨在殿内咳嗽了几声,惹得王韫之和陆与珩频频看过去。   “陛下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朕打算在台省之内设立议事堂。”   “议事堂?”   “三品以上官员朝后入议事堂交流,铸颜学斋学子隔屏听学,满三月之期进行考核,考核通过朕会让他们去地方任职,满一年功绩卓著者,入太极殿。”   士族多在建康,地方却也不少,只有真正让庶族深入基层,以后的事情才会更容易。   陆与珩听了谢谨的话,已知晓到了如今耽搁不得了,时间越久变数越大,铸颜学斋也不能再等了。   “臣与丞相会着手去办。”   “你父母如今还在兖州?”   “是还在兖州,陛下有何事?”   他身侧的王韫之低笑了下,笑的陆与珩更不明所以了。   “一直等着你和谢沉来要圣旨,就是等不到,这次瘟疫你和谢沉都是大功臣,这圣旨我也不想留了,过两日给你们吧。”   反应过来之后,“臣谢过陛下。”   经历过困难,愈发懂得珍惜,也更知道要及时留住身边的人。   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喜事发生,不对,找到瘟疫的解决之法算一大件,之前也就是庾识和生下王子琤还有庾识年和崔夫人成亲的时候热闹一些,陆与珩同谢沉熬了这么些年,谢谨也想看到结果。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朕还有事和丞相说。”   陆与珩离开后,谢谨让王韫之坐下。   “现在我想同你说说,姜别的事。”   “传位?”   “是。”   “姜别在这场瘟疫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我想你也能感受到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是不太一样了,以前对什么都无所谓,现在知道了要保护百姓,敬畏生命,变得更有责任担当。   “他已经在朝着我们预想的那个方向走了。”   他和谢谨所求其实不多,心思良善而不乏治国才能,统御群臣又兼顾百姓,当日的姜别有治国统御的潜能,这几年过去,其余两点他也在进步。   “姜别在我身边这两年,我对他了解很多,他有当皇帝的资质,加之他出身皇室正统。   对于百姓和朝臣来说,其实比我这谋朝篡位之人更能服众些。   再过个几年,我相信姜别可以达到我们所期待的地步。可是人心易变,我还是要多做些打算。”   “我需要你去压制姜别。”   王韫之片刻便明白了谢谨的意思。如果将来姜别不能当明君,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如果姜别不能按照谢谨的路子走下去,大魏依旧撑不了多久。   “你想让我怎么做?”   “天子之权,大分两人,细分五人。”   王韫之只觉得谢谨胆大无比,天子之权岂可擅自乱动!   “这会不会太!”   “姜别是天子,掌玉玺,你是丞相兼太傅,掌金印,朝中常事由皇帝主理,大事则需玉玺金印同时许可。   此外,陆与珩,谢鸢,庾识年为辅政大臣,再分去一部分权力,谢沉和王绪之掌半数军权,再有半数之半交给姜别,剩下的,分出去。”   王韫之明白了谢谨的意思,互相牵制,让所有人都不能轻举妄动,谢谨无法预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选择提前做好打算。   说到底,他也是被防备的那一个,王延之不在辅政大臣之列,就是在防着王家,有姜别的大头在,王家也动不了,想动谢家也不行,陆与珩和谢沉都为谢氏家臣,那两个人一定不会叛变。   谢鸢在,温韶在,陆与珩在,谢沉在,女子为官和庶族入朝就有希望,留下一个庾识年让士族还能存有一席之地,每一个人都牵制着。   谢谨在原有的计划上改变了一些,没有让谢陆掌军权,其实谢谨已经有让谢氏隐退的意思了。   她杀过太多人,士族终有一日也会被淘汰,姜别继位后也许会忌惮谢家。   所以她选择自己退,只留一个谢鸢,就算没有以前的荣耀也还能保全。   “什么时候开始?”   “等我不想做皇帝了。”   不想做,而不是不能做。   王韫之几乎猜到了谢谨会做什么,找个合适的机会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让姜别当真正的皇帝,所有人不知道她在哪。   但只要她在,她不死,就不会变的很快,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来。   “真的想好了吗?”   “早就想好了。”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转眼入了盛夏,燥热的天气让人总是心生烦闷,窗外频繁传来蝉声,树梢鲜绿叶片在风动时互相摩擦发出声响。   王绪之就是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回到建康的。   他离家三年多了,建康城跟他离开的时候有很大的不一样,房屋楼阁还是以前的样子,细看之下处处又增添了许多新店铺,瘟疫被治愈,街道上又重新有了人,围着巾子也还算习惯,脸上的笑容不似从前明媚可也还是有的。   在北境的时候他时常担忧家中人,直到真正回来了才能安下心来。   消息早就传回了王家,王延之早叫人把王绪之的房间收拾好。   刚成亲的那几日,谢鸢和王绪之也是分房睡的。   前几日庾识和旁敲侧击的问了问谢鸢要不要去借王绪之,他们都很尊重她的意见,不难为谢鸢,也是怕两个人见了尴尬。   谢鸢很好说话,本也打算好好过日子的,也没必要再折腾些什么,遂跟着王延之王韫之他们一起在府外等王绪之回来。   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前来等候的还有一个外人。   “唐公子。”谢鸢礼貌性的跟那人打了个招呼,这位唐节公子在王家待了五六年了,说是王延之母亲的侄儿,也就是那种一表八千里的关系,他是王延之在某家的清谈会认识的,二人趣味相投,相谈甚欢,了解清楚关系后王延之还把人请回了府中住下,算时间也就是在庾识和嫁入王家后不久。   谢鸢在府里这几年也看的明白。王延之同唐节的关系是真的好,王延之之前想帮唐节入朝。   可惜唐节志不在朝堂,他便婉拒了,这几年下来,二人经常在一处谈天论地,王延之还想让他做王子琤的师傅,府上的人对唐节甚是恭敬。   唐节生了一双丹凤眼,有些邪气在身上,谢鸢和他来往不多,打个招呼也就罢了。   等了没多会,王绪之的身影出现在巷尾。   王延之很是高兴,忙走了过去迎他。   “阿兄,我回来了。”在外面这几年,王绪之是糙了不少的,不再是粉面毓秀的公子哥,真真是有了征战沙场的将军风采。八壹中文网   王绪之和王韫之庾识和都打了招呼,那种安心是在外面比不了的。   谢鸢站在最后,和王绪之的目光对上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不自然肯定还是会有的。   但毕竟过去了那么久,他们也成长了许多,都不那么去计较了。   “夫人。”   都不是小孩子了,以前的事他们就默认没有发生过,对谁都好。   “郎君回来便好。”   不知名的气息在二人之间涌动,说是夫妻,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只有几日,王绪之对这个妻子还比不上对外客热络。   他和唐节的话很多,从进屋到用膳,一直都有说不完的新鲜事。   王绪之的回来没有激起什么大的水花,大家都知道王谢已然联姻,面子上最后还会过去的,比较之下,桓玄的回来更为悄无声息,默默的进了城,没有任何迎接,直接去见了桓景。   桓景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迹象,整个人瘫倒在榻上,提不起来力气,大夫来看,也说最多只有七八个月了。   眼前虚弱的,被疾病折磨的桓景,和桓玄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谈笑有度的兄长一点都不一样。   他胸口好像被什么塞住了,窒息苦涩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兄长,你怎么会?”   桓玄如鲠在喉,握着桓景的手不知道从何说起。   桓景每日醒着的时间不多,他努力提起神来,他要把所有的事都交代好。   “阿玄,听着,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好。”   “龙亢桓氏到我们这一辈已经很艰难了,我时日无多,族亲身居高位者皆已年迈,也撑不了多久了,我死后,龙亢桓氏会交到你手里,你心性单纯,不是庾识年那些人的对手,所以我为你铺好了一条路。”   桓景说话断断续续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桓玄。   “王家,有桓家五年前布下的人,我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等到他得手了,王庾两家会水火不容,你记住桓氏要避其锋芒,选择沉寂。   王延之和庾识年会斗得死去活来,两个家族实力相当最后双方都会输,谢氏底子已经空了,再加上那两个人的添乱,谢谨分身乏术,一定会出乱子。所以,桓氏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熬死了所有人,我们就赢了。”   三家联盟,桓景一出手就奔着两家去。八壹中文网   “那一刀,一定要狠,不能让她有任何说话的机会。”   “兄长,真的要那样做吗?她是无辜的。”   “不可以心软,为了桓家,没有什么是无辜的,要怪只能怪她是连接王庾两家的纽带!”   “桓氏沉寂并无不可,陛下也没有对桓家动手,我们就不能不要那么多算计吗!”   “兄长你早就把一切都算好了!姜则是你杀的,你嫁祸庾长瑄就是算准了陛下一定让他死不会深究下毒之人,你把庾识年亲自推上了家主之位,就是为了你在庾识和嫁入王家不久后埋下的那颗棋子有朝一日可以发挥作用,你在背后算计着一切,把每个人都带进棋盘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了很多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私下都说桓景阴狠善谋了。   桓景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他早把一切都算计好了,那个人是他留到最后的利刃,他苦心孤诣,一环扣一环。   甚至在两家斗起来之后该如何推波助澜他都算清楚了。   “阿玄,我是为了桓氏。”   桓玄失望的闭上了眼睛,拨开桓景的手。   “兄长,你已经忘记了最初的士族是什么样子。”   “仁义德高,不失礼法,历经万难初心不变。”   “下个赐婚的圣旨还要把两个人轮番夸一遍,也是难为你了。”   “好歹是跟随我好几年的人,面子当然要给足,我还找了当年给谢鸢做嫁衣的绣娘给他们二人做婚服呢,真是仁至义尽了。”   “谢鸣把东西给你了吗?”   “给了,再过个两三日,谢鸣参,我跟,有几个地方的蛀虫可以拔了。到时候铸颜学斋的学子最优秀的那几个可以去了。”   当时说三个月,这才两个月过去他们就很上道了,有几个心急的去找陆与珩要提前通过考核,王韫之给他们出了考题,完成的很不错,是以他们现在准备把人给放出去了。   “那几家可能还会闹腾,你和谢鸣看牢点,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事来,没白的给那几个孩子增添负担。”   “要是反弹太厉害,就挑几个最严重的下手,你有这个本事,我相信你。”   谢谨如今愈发会指使人做事,自己没有那么忙了,杂事全部丢给庾识年他们,每次还说的让人没办法反驳。   庾识年嘴角抽搐了下,拉仇恨就让他上,可真是知己至交。   谢谨写到恒字的时候,笔尖分了叉,她蓦然想起桓景已经很久没来上朝了。   “桓景怎么样了?”   “最多熬过开年。”   说惋惜谢谨和庾识年都有一点的,桓景这个人路子并不正。   但是能力这方面没得话说,尚书台因为他在,稳定有序。   他历经三朝而不倒,能屈能伸,把桓氏保护的好好的,在士族角逐之中即便不如王庾两家得重用,也能一路走到如今。   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四五,实在很年轻。   谢谨是真的还想他再多活几年的,人才难得啊。   “如果桓景死了,龙亢桓氏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若是识相就自己退,我不为难,就怕桓景死前还要闹些什么,如果是那样,桓氏可以除名了。”   桓氏的蛀虫也不少,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着桓家,日后的大魏士族一定不能太强,否则庶族还是没有生存空间。   那些小的士族她会料理,桓氏退,谢氏退,退而仍存,做隐居态,王庾两家可以留但不能太强,庶族多学子也还不行,还要有将才,她之前已经交代谢沉谢陆去做了,那都是后面的事。   庾识年眉毛微微动了下,就怕来日之桓氏是未来的庾氏。   那个十年之约一旦过去,庾氏还能走下去吗?   士庶之争,庾识年觉得,他又该好好想想了。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陆与珩和谢沉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三,谢谨专门叫太史令算了,这是难得的好日子,他算的准,这一日晴空万里,彩云遍布,入了秋又不会太热,婚礼可以办的很舒服。   参加婚宴的人并不多,原本谢谨是打算大肆操办给足陆与珩和谢沉面子的,陆与珩有过来跟她说不必太过铺张。   “来的人多,未必真心实意,臣并不想这种日子表面被人祝贺,心里被轻视鄙夷。愿意来的就来,虽说少些,可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祝福,这样才是最好的。”   谢谨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遂没有再多管,但是来的人还是挺多的。   王家三兄弟还有谢鸢庾识和来了,谢家的有谢鸣谢孟谢冲谢七叔还有阮夫人,别看最开始谢冲和谢沉有矛盾,几年相处下来谢冲脾气好了不少,心情好了还会找谢沉出去喝喝小酒去切磋一番,当年道歉他态度诚恳,后来对陆与珩总是很敬重,那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谢肆谢陆还有他们俩夫人也来了,瘟疫后谢肆被加封太子太师,是当朝所有官员唯一一个被加封之人。   因为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没有人有不满。   温韶和姜别一起来的,这两个人平日互怼互骂的不少,关系还是不错。   之前瘟疫的时候谢谨下了大赦天下的圣旨,里面还很隐秘的加了一条废除前朝部分杀令,这就是在给温韶铺路。   别说温韶还挺争气,穿着官服往太极殿一站,第一日面对各方反对就开始舌战群儒,愣是说到那群人无话可说,找不到理由了。   由于知识储备不错,温韶当着大司农也未见慌乱,加之有谢鸢带着,她成长的很快。   庾识年路上耽搁了一会,进门和桓玄撞上,时隔三四年,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荆州刺史什么时候回来的?”庾识年很是客气的问,这小子当年在他手里过了点刑,还算硬气,细皮嫩肉也没多叫唤什么。   看到他庾识年不免想起庾识琮,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愿意回家一趟,然后再也不肯回来,他不说庾识年也明白,当年的事他还没放下,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不娶妻。   “回廷尉,下官一个月前就回来了。”   “左仆射还好吗?”   “家兄还是老样子,谢廷尉关怀。”   二人一并进去了,里面热闹的很,君臣都没了顾忌,有说有笑的。   来的还有几个平素与陆与珩谢沉交好的官员,一看这阵仗,彼此都不知道手脚该如何安放了。   庾识年眼尖的看到花丛旁边的的庾识和跟谢鸢,信步走过去陪着庾识和说话。   “你这都快九个月了,正是不安稳的时候,跑出来很危险的。”   庾识年看她这么大的肚子是真的害怕,崔夫人也有五六个月了,闹着要过来他没答应,她性子跳脱,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庾识年给她搜罗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她才作罢。   因为怀孕,庾识和丰腴了不少,脸蛋圆了许多,王延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想做的事王延之都顺着她,她要过来也就许了。   “没事的兄长,这个孩子近来很听话,根本不闹我,你放心好了,阿嫂和小侄儿如何?”   “她们也挺好的。”   桓玄站在远处犹豫了很久才走过去,那里还有一个人,是他此生唯一对不住的人。   “一别数年,大司农可还安好?”   谢鸢好像忘记了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笑容真诚,答道:“一切安好。”   “说起来,我好像还欠大司农一个道歉,不知道迟来了四年的道歉还有没有用。”   “有用的,我原谅你了。”   谢鸢想了很多回,其实桓玄也没有错,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四年前他是君子,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追求谢鸢。   甚至如果不是他的误打误撞,谢鸢过的会比现在难过很多。   那几年过的还不错,桓玄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在被惩罚,他唯一感到愧疚的就是谢鸢。   如果他没有插一手的话,会不会谢鸢已经和庾识琮在一起了。   今天他终于得到了原谅,那些事好像真的过去了。   “那在下,就谢过九姑娘了。”   临走的时候,桓玄看了一眼庾识和,他是不是该提醒一下她。   他不能害他的兄长,可也不想无辜之人受到伤害。   “庾夫人,不要太过相信身边的人,最好不要和尚书令分开,也不要一个人独处,保护好自己。”   此时的庾识年已经走开了,他没有听到桓玄的这番话,庾识和不懂这话中的意思。   可是庾识年会懂,只可惜一句话改变不了什么,也救不了谁人的命。   谢谨跟着王韫之谢肆他们说话,本来还很正经的,不知道是谁带的他们开始说陆与珩和谢沉在一起的趣事,什么上元节谢沉约陆与珩出去玩陆与珩要看书给推了,两人冷战的时候上朝都一前一后,还有他们以前的事,谢谨跟王韫之可劲的往外抖落。   “我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和陛下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情意,每次陛下去找陆与珩,或者跟陆与珩走的近一点的,谢沉那个脸色差的,还有一次从陛下身边过的时候翻了她一眼,陛下当场就愣了。”   谢谨挠着额头笑,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不还是没察觉到吗。   “这又不能怪我,谢沉自己不说,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那个时候和陆与珩也没多亲近啊。”   “还不亲近!那时候你恨不得让陆与珩住进谢家了,天天拿我们两个人对比,动不动就说怎么年岁相仿差别那么大呢,我可真怀疑你是他四姐。”   谢谨抬眼很和善的看了下谢鸣。   “没有,你是我四姐。”   庾识年谢肆谢陆很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谢鸣啊,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   谢谨把剥好的橘子递给阮夫人,阮夫人这两年也有了苍老之态,她身子不太好了,今年病了好几场,整日闷在宫中也不是办法,这次婚礼谢谨就问了阮夫人要不要跟着来。   阮夫人穿着很厚,她怕冷,身体不好了之后更加严重,谢谨有问过太医,估计就是年末的事了。   相较于谢谨的悲伤,阮夫人看的开的多。   “人嘛,总是会活到头的,我这一辈子有你父亲在,有你在,有阿鸢在,没有吃过什么苦,一辈子锦衣玉食,活的短一些也没什么。   也就剩下几个月了,郁郁寡欢还叫我不开心,你就当我去找你父亲了,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会生活的很好,如琢,真的没什么的。”   她说话还   是很温柔,她温柔了一辈子,做了温柔的女儿,温柔的妻子,温柔的母亲。   不管别人如何想,谢谨一直都觉得阮夫人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她坦然的面对生死,没有任何抱怨和痛苦,谢谨想,大概她是真的觉得可以见到谢容了吧。   谢谨握紧了阮夫人的手。   吉时已到,新人出场,陆与珩和谢沉都戴着玉冠,穿玄色与红色相间的婚服,都是一等一的相貌,今日看上去更加俊朗挺拔。   那两个人唇边都带着笑意,一起走过了很多年,也知道很多人会不能认可这种关系。   但是很幸运他们谁都没有放弃,一直走到了最后。八壹中文网   他们进青庐,牵红绳,饮合卺酒,每一个步骤都在很认真的对待。   谢谨坐在席位上,由衷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快活吗,只要自己喜欢管什么别人的看法,认准了就去做就一路走到底,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场婚礼很特殊,两位朝廷重臣的婚礼,来的人不算多但很热闹,也在某种程度上开创先河。   只要互相喜欢,互相愿意,异性也好,同性也罢,都可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婚礼闹得很晚,尤其是谢鸣喝多了开始耍酒疯,他开始无法无天,到处找人喝酒,那谢陆也是不太清醒,跟着他一起胡闹,两人在庾识年那闹了,在王韫之和王延之那闹了,搂着姜别的肩膀高歌一曲,还跑到王绪之和谢鸢那处疯,最后还准备灌陆与珩酒。   谢谨实在看不过眼了,一人给了一掌,拍晕了叫仆从给送回去。   过了八月初三,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铸颜学斋的考核全部完成,优者已经前往地方任职,女学那边女傅开始教了新的内容,谢谨有让铸颜学斋的夫子去授课,王韫之陆与珩不忙的时候也会去讲讲课,小姑娘们学的很好,对于政事的见解也愈发成熟。   温韶和谢鸢在大司农的位子上,起初陈氏和杨氏的人强烈反对,上奏疏弹劾,明里暗里上眼药,三番两次的讽刺诋毁,谢谨面上没说什么,那两家地方上的人被搜了个差不多,谢鸣和庾识年联手弹劾,谢谨也就给废了,顺利把铸颜学斋的人推上去。   经过一段时日,两位大司农用实力让所有人闭嘴了,温韶犀利善辩,雷厉风行,谢鸢才思敏捷,稳中求进,二人配合的很好,一国财政她们给弄的透透的。   而原本少府监的位子被谢谨空了出来,她看中了女学一个女弟子,再过些时日。如果能过了王韫之的考核,她会再想办法。   朝中局势较为稳定,百姓的生活也在慢慢恢复,瘟疫退散,城中又恢复了往昔繁华,可能是经历过生死,所有人都更柔和了一点,那种温馨和乐的气氛,让人觉得很舒服。   九月初一的时候,庾识和发作了,由于胎儿太大难产,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当时庾识和不知道怎么想的,叫王延之把当时东越王子给的那个平安符拿过来,她攥的死死的,竟也是奇了,最后母子平安。   王家又添了一位郎君,王延之很是高兴,把下人赏了个遍,当时王绪之跟谢鸢就在边上看着,小郎君一看到他们两个就笑,王绪之想抱抱他,过程极为艰难,谢鸢只好在旁边帮他,气氛一度很好。   九月初九,阮夫人病危,当夜不治身亡,享年四十七岁。   九月廿一,尚书左仆射桓景病重,于次日丑时殒命,享年三十五岁。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桓景死前的那一夜,请求谢谨去见他。   有很久谢谨没有见过桓景了,她很难将病榻上苍白孱弱的桓景和她认识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同辈士族子弟中,桓景是最大的那一个,他经历三朝,智谋无双,起初的谢谨并不讨厌他,为人处世很有一套,谁都不得罪,哪会那么容易的讨厌。   桓景之才,谢谨从来都是认可的。   否则也不会明知他心术不正还留他这么多年。   若是桓景没有碰上她,凭他的本事,多年后站在朝堂首位的一定是他。   那人剧烈咳嗽着,看到谢谨来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陛下来了,臣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迎接,还望陛下恕罪。”   连声音都变了。   可能是因为阮夫人才刚走,谢谨伤感情绪没有下去,桓景开口,她知道了他也活不久了,总是感觉有些难受。   “找我来做什么?”   桓景眼眸低垂,好似在回忆什么。   “我和你认识,也有十几年了吧。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谢氏的清谈会上,那个时候你才十岁,也会贪玩,带着走路都不稳的谢鸢和谢鸣到处跑,然后庾识年庾识和也过来找你,你们一群孩子玩的很开心,王家那几个小的也是,你们笑的很开心,连我都想去加入。”   桓景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八岁,对孩童的玩乐却羡慕的紧。   “我刚往你们那个方向走出一步,父亲就按住了我的肩膀,他轻易看出来我的意图,跟我说,不许去,你要记住,你是桓氏未来的家主,你的一举一动都要为桓氏考虑,这么大的人和小孩子一起玩,像什么话,桓氏丢不起这个脸。”   谢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她也想起了那个时候,桓景比他们都大,他是端方君子,是士族继承人,稳重沉静,他们都不敢靠近,原来他还想过靠近他们。   “他的话我记了很多年,他到死的时候都还在说让我护住桓氏,我听了,我这三十多年都在为桓氏而活,为桓氏算计,我知道你们心里看不起我,我心思阴险,我毫无骨气可以随时倒戈。这要真说起来,我们这些人,谁不是被逼着成长的啊。”   谢谨不知道怎么回答,桓景说的很对。如果可以,他们也想做被家人疼爱长大的孩子,而不是十几岁二十几岁失去亲人,被迫担起整个家族,从青葱少年变成了满是算计每走一步都要斟酌再三的家主或是朝臣。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了?”   “人之将死,感慨也会多一些。”   “我特别恨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走的这么艰难,在王谢庾三家的压制下寻求生路,可要是真的没有你,大魏应该早就亡了,也就没有什么龙亢桓氏了。”   他第一次表达自己对谢谨的恨,说出来的确舒服了很多。   “你厉行改革,打压士族,你做你认为对的,你也不会知道这给其他的士族带了什么样的灾难。   重用陆与珩谢沉,把铸颜学斋的学子放置地方,架空地方士族,你是在朝着自己心中所想去完成你的伟业。”   桓景用手撑着做起来,目光落在谢谨身上,那双浑浊的眼里,充斥着不甘和怨恨或许还有哀戚。   “可是,谢如琢,你也出身士族,为何非要置士族于死地!”81Zw.??m   “以前是陈氏杨氏,接下来会是桓氏,你没有让谢氏族亲深入朝堂,我猜你会让谢氏也退。   再然后呢,王韫之王延之庾识年追随你多年,你是不是连他们的家族也要舍弃,谢如琢,你知道你这样做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   “你会众叛亲离,你的家族会指责你是谢氏的罪人!你的朋友会怪你不念情谊与你决裂!你,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说罢,桓景开始大笑,癫狂迷醉,眼角有了泪痕,他终于可以表达自己真实的情绪了。   谢谨明白桓景叫她来是做什么了,既然他都要死了,也不能让她好过。   众叛亲离,这四个字当真沉重的厉害,谢谨没有想到最理解她的竟然是桓景,她摸了下眼角,好像也有些水润。   王韫之死了,陆与珩会是丞相,谢陆死了,谢沉会掌兵权,王延之庾识年倒了,王氏庾氏不会留。   除了谢鸣和谢鸢,谢家朝堂不会再留任何人,这就是她最后的图谋。   士庶矛盾,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调和的,她何尝不知王延之不满她重用士族,依旧在让王家的人入朝,庾识年从未真正认可铸颜学斋,从不支持,依旧让庾家的人死死守在位子上。   从沾上利益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关系就永远不会纯粹了,他们终于开始彼此防备,算计,为自己为家族做打算,明明只是四五年,终于还是君臣离了心。   尽管他们的大方向一致,细枝末节也还是有了偏差。   “谢如琢,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愿望,什么都可以牺牲,我们的交情算不上好。可我今日还想求你一次,我这三十多年第一次求人,求你,再给桓氏三年的时间。”   他这一辈子都为了桓氏,短暂的做了一回自己,最终绕回了原点。   谢谨此刻很想逃离,最残酷的真相呈现在她面前,让她几乎窒息,最后她答应了桓景,“只有三年。”   看在他们都是同样的人的份上,她给三年,大概还有一个原因吧,她也曾去过桓氏的清谈会,她十二岁那年,她叫过桓景一句桓家哥哥,桓景笑着唤她如琢妹妹。   只有那么一次,是他们永远回不去的年少时光了。   谢谨起身往外走着,泪流满面却不觉,她听到桓景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嘲讽。   “我们这些人啊,有几个是为自己而活的。”   起码我是。   谢谨默默的回答了他。   那夜桓景好好的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精神好了很多,换了身衣裳,又叫下人打了水沐浴洗脸,最后用玉冠把头发束起。   他走的时候,整间屋子都焚着香,轻烟袅袅,如梦似幻。   “阿玄,我把桓氏所有的荣耀都留给你一个人了。”   下人发觉不正常的时候,桓景已经死了,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态,脊背笔直,头微微偏下,唇边还带着笑容,像是终于解脱了。   谢谨追封桓景为太傅,亲自去吊唁,给了他龙亢桓氏家主所有的体面。   灵堂里,有桓氏族亲,有桓玄,有陈夫人,还有青奴。   他藏着庇护着的人,谢谨还给他了。   桓玄看上去很伤心,僵硬的烧着纸,被无尽悲伤包围。   谢谨想去安慰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临走前她看了桓玄一眼,失去了兄长的庇护,桓玄成为新任的家主,他又能走多远,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可能还是会重蹈覆辙,走所有人都无法改变的的那条路吧。   她从桓氏出来又回了一趟谢家,阮夫人的的灵位被谢谨放入祠堂,和谢容的在一处,谢谨没管族亲祠堂之内不得有女子灵位的劝告,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性别歧视,早就看这规矩不顺眼了,当日谢谨就下了有关祠堂供奉的圣旨,特意把那一条加了进去。   分别给谢容和阮夫人上了香,谢谨在蒲团上跪了有一会,她觉得有点累,想歇一歇。   “四姐。二婶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受苦,她在地下和二叔一定会好好的,你别太伤心了。”   阮夫人病故那日,谢谨停了朝会,和谢鸢一起回谢家待了一整天,谁都没来烦她。   少年丧父,青年丧母,谢家的两个长辈都还没有看到谢谨最终盼望的天下,也没有看到两个孩子安稳喜乐。   “我没事,你忙你的去。”   “我也没什么可忙的了,先是二婶走了,接着又是桓景,今年好像真的不太平。”   又是瘟疫又是死人,当真不叫人好过。   谢鸣这几日也消沉许多,生死这种东西,说起来好像没什么,当发生在自己身边后,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以前我跟桓景不对付,老是找他的麻烦,这几年相处下来,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那么阴险狡诈的一个人,想挑我的错处也不难,他也懒得管我了,只要不跟桓氏有关,怎么闹都行。”   “你说这人怎么走的这么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年前还是好的,如今已然阴阳两隔。”八壹中文网   谢鸣没有在为桓景伤心,只是觉得心里很闷,跟屋外的阴雨天一样。   谢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腿上的伤有点复发的痕迹,谢谨想,她得尽快回宫了。   “谢鸣。”   “怎么了?”   “做个好人,为你自己而活。”   希望,以后的桓景可以少一点。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连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谢谨忙的厉害,许久没有吃好睡好,人瘦了不少,脸颊两侧有了明显凹陷,颧骨愈渐明显。   “陛下操劳国事,还是要当心身体。”这日温韶过来,同谢谨商议了一些事情,忍不住提醒道。   温韶医术不错,她看的出来谢谨是有些不好了,先前她还提出要给谢谨看看,却被谢谨拒绝。   谢谨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   “行了,朕知道了。”谢谨眼看着到了用膳的时候,她和温韶还有些事情没说,便叫她留下一同用膳。   她真的是一点当皇帝的架子都没有。   饭菜上来的时候,温韶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好歹是个皇帝,三菜一汤,还是如此简单的菜色,大魏还没有穷成这个样子吧。”温韶有些不可思议的问,她吃的都比谢谨好。   “爱吃吃,不吃走,今日你来我还添了个菜呢,你知不知道在边关有多少老百姓吃不上饭,浪费可耻,够吃就行。”   早些年建康时兴奢靡之风,各家比着谁穿的衣裳最华丽,吃的用的最精致,出门的阵仗最大,花的钱最多。   而那个时候,谢谨在外面打仗,她见到的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战场上的尸体被百姓分食,街道上随处可见饿死的人的尸体。   因为知道那些苦难,谢谨极其讨厌浪费,谢家上下都宣扬节俭,谢谨也限制浪费。   即便当了皇帝,她的衣食起居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称帝之后也一直都提倡俭省,不过好像没有什么用,她也不可能说因为自己节俭,逼着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之前她想过和庾识年提一提这件事,最好是颁布律令加以限制,在看到庾家的做派后,谢谨歇了这个心思。   温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手夹起一块豆腐。   “那臣今日就尝尝,宫中的御厨做的小葱煎豆腐吧。”   谢谨哼笑了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谈事,刚将案上的饭菜解决干净,有宫人疾步过来。   “启禀陛下,汝阳公主往宫里传了话,说是从昨日开始,建康城中忽然出现了庾夫人与人私通的流言,还望陛下重视。”   “这怎么可能呢!”   谢谨蹙眉,同样的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庾识和跟王延之感情有多好所有人都知道,庾识和又是那样温柔和善的性子,前不久她差点搭上命的生下了王子瓒,说她私通,这是哪个没有脑子没有脸面的人传出来的流言。   “马上去查,让谢陆校尉亲自去查,查到了把人交给廷尉,再传朕的旨意,谁若是再敢满口胡言,严惩不贷。”   谢鸢说让她重视,谢谨明白意思,王庾两家以前的关系并不太好,庾识年起初烦厌王延之厉害。   要不是没有庾识和,两家不会如此太平。但凡这件事让王延之闹了别扭,谢谨都能想象到庾识年会如何,谁人都有逆鳞,庾识和就是庾识年的底线,碰一下都不行。   就算不牵扯到背后的事,谢谨也不会放过造谣的人,庾识和算她半个妹妹,她是什么样的人谢谨很清楚,那么好的姑娘被造谣诋毁,谢谨也是憋了火的。   宫人退出去后,谢谨和温韶还是心绪不定。   “这又是在闹哪一出?能不能过太平日子了?马上就是王家小郎君的满月宴,这种时候冒出这种谣言,当真让人恼火!”   温韶生在乡野深处,有世家气度,也学得来骂人浑话,当着谢谨的面,她也没收敛,足足骂了一刻钟。   “行了!”   “有这骂人的功夫,你替我去王家走一趟看看阿和,再跟王延之交代一下,他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心里有数,阿和冒着生命危险给他生了两个孩子,这种时候他要是敢不信任阿和,有他好看的。”   “那臣告退。”   温韶前脚才走,姜别后脚进来,显然他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很奇怪。”   “哪里怪?”   “庾夫人和尚书令夫妻多年,一直很恩爱,也是所有人眼中的佳偶,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传闻。   再者外人传同庾夫人私通之人是唐节,他们都在王家。   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怎么会毫无端倪,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会传出这种流言。”   谢谨按了按额角,但愿事情不要朝着最坏的那个方向发展。   此时的王家陷于风波之中,他们都知道主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不相信外面的流言。   可是人言可畏,说的人多了,假的也会成为真的,到最后琅玡王氏将会颜面扫地。   王延之很烦,手上捧著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没有怀疑庾识和,也没有怀疑唐节,只是外人那人那样的说辞让他很烦躁,明明他的妻子和朋友不是那样的人,却要担上罪名。   尤其是,他想法设法的去阻挠去控制,起不到一点作用。   忽而,唐节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唐节一袭白色宽衣,神色复杂,肩上背着包袱。   “延之,我是来辞行的。”   “唐节,清者自清,我相信阿和与你,你没有必要……”   “延之,你我二人得以成为知己是幸事,我在你府上叨扰多年是我失敬,也是我的厚颜酿成今日之祸,我问心有愧,我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这样风波也可以得以平息。你不必再挽留,无论相隔再远,我们依旧是知己,永远都不会变。”   唐节满是愧色,朝着王延之拜了拜。   “还望延之替我向庾夫人谢罪,你我二人后会有期。”   他说的让王延之找不到反驳的话语,他能怎么办,留下唐节。哪怕他还有王家的人相信,外面的人会信吗,他不想那些话说的更难听了。   从谣言开始到唐节离开,整整一日的功夫,城中茶肆酒坊那些话已经传的不成样子了。   仿佛他们亲眼看见了唐节同庾识和私通。   “走的这么快,依我看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尚书令出于面子把人赶走了。”   “可不是嘛!真要问心无愧,就别让人家走啊,走的越急,越有猫腻!”   人就是这样,认定了一件事后,不管真相如何。不管别人怎么解释怎么说怎么做,他们也只相信自己知道的,听不进半分劝。   因为无聊到极致,抓住别人一丁点的错处和流言,都可以充满活力的去编造,去传播。   谢谨下了令,王家庾家都出手压制了,表面上流言平息,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不清楚。   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王家的满月宴到来,朝臣都赶着去祝贺,看到和王延之一同出现的庾识和,众人想法各不相同。   不愧是王氏主母,衣着华丽,光彩照人,笑容得体。她是这宴席上众多戏子的一员,用尽所有的力气演出高兴,演出无所谓,好像之前的眼泪和委屈都不存在一样。   因为她是庾家的女儿,王家的主母,所以她不可以因为不高兴。   因为害怕外人的非议而不出席这样的场合。   所以在王延之担心她不想让她委屈不让她来的时候,她说了要来。   因为士族丢不起这个人,更不能由她来丢这个人。   就在今天,谢谨也意识到曾经的娇弱温善的小姑娘也长大了,就算知道那些夫人贵女心里是怎么想她的,也可以满面笑容的去接待。   好像所有人都变了,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满月宴上,谢谨喝着酒,怎么都开心不起来,王延之的身边有陆与珩谢鸣他们,也有恭维奉迎的朝臣,庾识和的身边有谢鸢温韶,也有巴结讨好的贵妇,明明他们是很恩爱的,在今夜里,谢谨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温情。   做人可真难。   她又到处看了看,庾识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谢谨想,他也是很难受的吧。   过了好久好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有的喝醉了躺在案上呓语,有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游玩,庾识年坐在院落的长廊座椅上,身边空了好几个酒坛子。   他最珍视的妹妹,突然间被戴上了不知廉耻,与人私通的帽子,他一点忙都帮不上,找不到造谣的人,还要看着她强颜欢笑。   他太失职了,小的时候保护不了妹妹,现在还是不能。   庾识年的意识逐渐模糊,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谁在争吵,那声音有些像庾识和。   他费力睁开眼睛去看,庾识和跟王延之不知道在说什么,王延之身形晃荡,像是喝醉了,庾识和一直在哭,反复说着我没有。   没有和人私通。   庾识年想站起来,他晃了几下。等到再看过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划向了庾识和的脖颈。   那东西反光,一下子刺痛了庾识年的双眼。   是匕首。   他看到王延之踉跄离开,看到自己的妹妹捂着脖颈倒下。   一时间,他做不出任何反应,说不出跑不动,好像那喷薄而出的鲜血洒在了他的脸上,温热的液体从面上落下。   庾识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他最珍视的妹妹躺在他怀里,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一点作用都没有。   “来人来人救救她救救阿和”八壹中文网   庾识年嘶吼着,求求谁来救救他的妹妹,她还那么年轻,这是她孩子的满月宴,这个阴暗寂静的小院里,她被她的夫君杀死。   到最后,庾识和没了力气,睁着眼睛死去。   所有人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庾识年抱着尸体痛哭,鲜红的血液淌了一地,那颍川庾氏的嫡女,琅玡王氏的主母,死不瞑目。   谢谨站在人群最前方,那一瞬间,如坠冰窟。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王延之是被水泼醒的。   一睁眼,谢谨,王韫之,陆与珩谢沉,谢鸣谢鸢还有温韶姜别,个个都站着,眉宇不展,而那铜盆还在谢鸣手中,往下滴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愈发衬得房中静谧。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王延之,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谢鸣眼眶有些发红,本来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谢鸣现在想起庾识和死的时候的情形都还难受的厉害,庾识年就一直抱着尸体不肯松手,那血留了一地,庾识和脖颈上的伤又长又深,一刀致命,一点生机都没留下。   庾识年咬死说是王延之动的手,谢鸣知晓王延之的为人,再气愤再糊涂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是庾识年亲眼所见,他没办法替他开脱。   王延之一直都是云里雾里的,他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侧身朝着王韫之看过去,“兄长?”81Zw.??m   “我来告诉你吧。”谢谨叹了下气,眼里满是红血丝,这里的人都是一夜未眠,庾识年太过激动,昨夜吵着嚷着要让王延之偿命,好些人都拦不住他,最后是谢谨动手打晕了他,让谢肆谢陆把人送回去看好。至于庾识和,灵堂已经被王韫之安置好了。   “阿和死了,庾识年说,他亲眼看见是你动的手。”   “谁死了?”   “你的夫人,琅玡王氏的主母,庾识和。”   “你胡说!”   “谢如琢,你骗我!阿和昨日还好好的,她还说夜里要去哄子琤和子瓒睡觉,她怎么会死!”   没有任何一刻王延之如此希望谢谨跟他说话,她一直沉默,低沉哀戚,让他只能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   明明他们之前过的都很好,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他们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儿,王延之读书累了的时候,还会幻想一下很多年后他们的孩子也都娶妻生子了,他当了祖父,她当了祖母,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王韫之自始至终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家的满月宴上,王氏主母死了,庾识年说杀了阿和的人是王延之。   可他明明看到昨夜王延之喝多了,被下人扶着回了自己屋里休息,他同阿和的感情那么好,王韫之也知道他未受外界传闻的影响,他怎么会杀了阿和呢?   他实在想不明白。   “去看看阿和吧。”   一整个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他们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   不管庾识和到底是不是王延之杀的,悲剧都已经酿成了,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活过来了。   直到王延之疯了一般的从屋里跑出去,谢谨知道,这位琅玡王氏的家主,最终抛弃了自己最看重的规矩和体统,他终于不再做他的端方君子,士族领袖。哪怕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也只想去见自己的亡妻。   不知不觉中,有了很多他们比从前最看重的东西更重要的存在。   琅玡王氏,曾经的第一士族,六年之内,设了三次灵堂。   承平三年,前家主王贺卒,承平三年,前族长王茂卒,太平四年,主母庾氏卒。   又是铺   天盖地的白,所有人披麻戴孝,声泪俱下,唯一让王延之感到和之前不一样的,便是灵堂中多了孩子的啼哭。   他跟庾识和的两个孩子。   众人听得门前一道闷声,抬眼望去,他们的家主跪在地上,直直的看着灵堂中央的棺椁。   曾经出于家族利益联姻的两个人,到最后也成了恩爱夫妻,情深意重。   王家的下人在许多年后常和人说起这二人的事。   “遥想当年庾夫人嫁给家主的时候,家主其实并不太喜欢她,太过温顺,太没有一家主母的气度,性子绵软的谁都可以欺负。   我们庾夫人也不恼,她还是一心一意的护着这个家,对家主关怀体贴,从不过问他在外面的事,每次寻着借口去见他,也不过是做了些吃食和衣裳,家主病了的时候,也都是庾夫人照顾着的。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庾夫人的付出,家主当然也看得到,二人的关系也便愈发好了。”   “大公子出生的时候,家主在外面都急坏了,恨不得冲进产房陪夫人去,夫人生产之后,坏了身子,她也曾想过给家主纳妾,家主愣是没同意。   因为有了孩子,他们的脾气更温柔了些,家主忙完了之后,一直都陪着夫人和大公子,我们看了都很羡慕的。   怀二公子的时候,大夫说怕是有些问题,家主找了好些人服侍夫人,金贵仔细地不像话,夫人难产的时候,家主一直都是陪着的,还让大夫保大人,不能让夫人出事。”   “你们说,这么恩爱的两个人,怎么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呢。”   “是啊,家主知道夫人死的那一日,跪在了灵堂外面,半走半跪的到了夫人棺椁前,那么端庄持重的家主,哭的极为伤心,比二位公子还厉害些,我也记不得他哭了多久了,只知道家主最后哭晕了过去。自那以后,他消沉了许久,看不到往昔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所谓消沉,便是庾识和死后,王延之不来上朝,不出房门,一个人在屋里没止休的喝酒,庾识年要闹,他便让他闹,他要杀他,王延之也不反抗,他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只留躯壳在人间。   谢谨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房中乌烟瘴气,昏暗阴森,没有半点人气,地上是四散的酒瓶,王延之瘫倒在地上,怀里还抱着半满的酒坛子。   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一身浑浊气息,这哪是当年操刀改革,俯瞰群臣,扛起琅玡王氏满门荣耀的王延之。   谢谨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是愤怒。   “王延之,你做出这番模样给谁看?”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你是因为阿和与人私通,醉酒愤怒,失手杀了她,你的清白不重要你也想让阿和背负世人误解和白眼吗?”   “我没有。”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庾识年现在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我也不想去知道你们两个到底谁说的是真话了,你要是真的为阿和好。   要么你就以死谢罪,要么你就振作起来去查真凶,去给她报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醉生梦死,让人看着就恼火。”   谢谨知道庾识和的死给这两个人造成的打击太大,她理解他们的愤怒,伤心,这几日庾氏拼了命的攻击王氏,再这样下去,王家还能剩下什么?   王延之也是好样的,明天就是庾识和的出殡日,谢谨都怀疑他是不是要以如今的模样去,或者干脆不去了。   庾   识年也没好到哪里去,留下了一句要王家万劫不复以后,每日不是喝酒就是砸东西,两个大男人一个能扛事的都没有。   庾识和死了,谢谨不伤心吗,谢鸢不伤心吗,王韫之不伤心吗?   谢谨还在压制城中流言,保全王延之跟庾识和的名声,把造谣诽谤之人关进天牢施以重刑,她还要轮番派人审问王家的下人,去查出真凶到底是谁。   谢鸢在王家庾家两头跑,跟温韶陆与珩稳住朝堂,避免两家厮杀太过,庾识和的后事是王韫之一手操办,他还得忙着应对庾家的攻击。   他们这些人,谁没有为庾识和的死掉过眼泪,彻夜难眠,他们尚且前后奔走,伤心之余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作为庾识和最亲近的两个人,王延之和庾识年真的很让人失望。   谢谨微微屏息,竟是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来了。   “明日阿和出殡,你自己想想怎么办吧,你若是还想这样下去,我不拦你,朝堂缺你一个不少,等你把自己耗死了,阿和在地下会怨恨你这个只会逃避的懦夫,王家也会因为有你这样的怯懦之人而蒙羞。”   谢谨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将窗户打开,她真怕王延之被熏死了。   要说此时还安宁一点的地方,那绝对是温韶的府邸。   她和庾识和并不太熟,震惊有余,伤心说实在的并不太多。   她更想知道到底谁是真凶。   “这一次可真是太棘手了,庾识和一死,王庾两家水火不容,朝堂又得乱上一阵子。”   温韶说罢,许久未听到回复,她抬眼望过去,姜别还在下棋。   “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下棋,你能不能长点心,真行。”   姜别仿佛没听到一般,面无表情的把棋子收好,淡淡吐出两个字来。   “通了。”   “通什么了?”   姜别没理她,整理了下衣袖就急匆匆的往外赶。   “你去哪你倒是告诉我通什么了啊什么人哪这是。”   对于姜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她找出来,谢鸢是不解的,她眼睛还有些肿,说话时鼻音很重。   “你找我出来做什么?”   “我想通了。”   “之前传出庾夫人和人私通的流言,这就是在为她的死做铺垫,妻子私通,丈夫表面信任,实则内心积怨,酒意上头,遵从内心的欲望,杀妻合情合理。”   “你什么意思?”   姜别欲言又止,刚到嘴边的话又被自己强忍着换了。   “太过合情合理就是最大的不合理,我们这些熟识的人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可是对于普通老百姓和惜妹如命的庾识年来说,这种说法已经能够让他们相信王延之就是凶手,加之这几日王庾两家在朝堂上的表现,此事十有八九是有人算计为之。”八壹中文网   姜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纸来,反复在上面比划着,时不时还要按按眉心。   “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如果王延之不是凶手为什么庾识年会看到他。”   “阿姊这几日审了王家的下人,有人看见王延之喝醉酒回了屋里,这个丞相可以作证。   可他们是兄弟,未必是真话,也有人看到王延之从那个偏僻小院出来,手里还拿着匕首,双方各执一词。偏偏用了刑还是一样的话,看上去都没有说谎,难不成还有两个王延之?”   姜别的动作停了下来,思绪豁然开朗。   “没错,就是有两个王延之。”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如果没有人说假话,在同时间王延之出现在两个地方,那定有个是假的,只是姜别不知道哪个会是。   谢鸢也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易容?”   更准确的来说是人皮面具,根据庾识年的说法,王延之跟庾识和同时出现,庾识和都没有异样,显然不是真人就是易容手段高超。   “姜别,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和阿姊商量吗?”   “不可。”   “告诉了陛下,她定会去查,我们认为是有两个王延之,庾识年不定赞同,旦陛下查了,在此情形下,庾识年无法理智,他只会认为是陛下不信任他,两个人的关系极有可能破裂。”   “这场惨案,局中人皆不可信,只能我们两个去查。”   谢鸢在王家,行事方便,有必要的时候,王绪之也可以作为帮手。   剩下的人姜别都不敢信,谢肆和陆与珩他们知道,谢谨也定会知道,温韶那个大嘴巴,没两天就说出去了,王韫之现在个人对着庾氏所有的折腾,分身乏术,只有谢鸢最合适。   “小心为上。”   谢鸢胸口微微起伏,倘若杀死庾识和的真的另有其人,这个局布的可真就太大了,现在王氏和庾氏,说是斗的你死我活也不过分。   “现在还有什么解决之法吗?”   “将王延之关入天牢。”   “不可能。”   “凡事要讲证据,王延之作为琅玡王氏的家主,尚未有确切结果的情况下把他关入天牢等于是把王氏的尊严踩在脚下,丞相忍不了,王延之更忍不了。”⑧①ZW.??m   姜别还想再争取下,现在关人也不会伤着王延之,更重要的是谢谨的态度。   关了王延之顶多王韫之和王家会不舒服,也不会有大碍。   可若是让庾识年觉得谢谨不再信任他。   对于高傲的庾识年来说,无异于将他逼出阵营。   “时的委屈算不了什么,现在更重要的是稳住庾识年。”   “可若是阿和不是王延之杀的,这对于王家来说是不公平的。”   “皇权朝政面前公平点都不重要,原则也不重要,尽最大的可能留住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所有力量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身为帝王,本就应该要牺牲些东西,学会舍弃才能走的更远!”   谢谨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她不愿意让这两方任何方受了冤屈,为君她不够心狠,为帝她太过正直,在这点上,姜别比她更适合做皇帝。   这是他们的第次争吵,姜别不怕谢谨,他只是提出了现阶段最好的做法。   谢谨直坐着,手中的笔杆被捏断,身上隐隐传出些愠怒气息。   “我只知道此事定有蹊跷,等到真相大白的那日,我会给庾识年个交代,我也相信他会理解。”谢谨有   她自己要坚守的道,她和庾识年的关系更好没错,但是她也不会去冤枉个无辜的人。   “他不会。”   人心易变,从前他们就已经有了矛盾。当个念头萌生时,如果没有被坚定的选择,最后定会走向决裂。   算计人心,谢谨也不是高手。   接下来的数日,朝堂上日都没安生过,庾氏疯了般的挑王氏的错处,王韫之脾气再好也不可能这么直被欺负下去,说到底谁手里没点脏事,便是谢谨未称帝前,谢肆谢陆的手都不干净,谢谨在位以来,这两家都好了很多,是以现在算的都是陈年旧账。   要说拦,谢谨陆与珩谢鸢都在拦,问题是拦不住,这说出来的罪行个比个重,谢谨秉公处理,朝堂上的人也愈加少。   期间她去找过庾识年,人已经消瘦的不像话了,当时崔夫人就在他身边,挺着大肚子哭着让他不要再喝酒了。   “庾识年,你别难过了,我还在呢,我和孩子都在,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虽然他们总是吵架,闹别扭,可彼此心里都有对方,崔夫人见不得庾识年这般模样,她是真的想为他做些什么。   于是乎,清河崔氏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崔夫人去王家找过王韫之。   “我和郎君定会共进退,琅玡王氏欠了庾氏的,庾氏会报复,我清河崔氏也不是好欺负的,还望丞相做好准备。”   做好被两家围攻的准备。   谢谨多次出手阻拦,根本不起作用,庾识年是铁了心要搞垮王家。   偏偏庾家的人挑出的错处都是真的违反了大魏律令,她必须惩治,也不能把庾氏怎么样。   在庾识和出殡的时候,王延之有了些好转,还知道把自己首饰干净去送她,那整日他都跪在庾识和墓前,回去之后酒倒是不喝了,就是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说话,谢谨又去看了次,人瘦的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宽大的衣衫都快兜不住人。   反正这两个人许久都未曾出现在朝堂上,谢谨最后没有办法,免了两人的官,被迫动用谢氏跟桓氏的力量去稳住朝堂。   只要真凶日为找到,这场混战就不会结束。   跟谢谨有了分歧之后,姜别也不怎么去式干殿了,不是在温韶那就是在铸颜学斋,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有人假扮了王延之,定是对他很熟悉。否则庾识和会认出来,其次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侍从,他们不会有什么气度风雅可言。   再次,这个人对王家要足够熟悉,要不然不会来去自如。   姜别有想到过唐节,这几个条件他都是符合的,可是唐节早就已经离开了建康,当时他看过庾识和的伤口,那种力道不像是个文弱书生能做出来的,当然谢谨跟庾识年说过这点,他不信。八壹中文网   “庾识年,你明明知道王延之不是那样的人。而且阿和的伤口极其可能是习武之人做出来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呢?”   庾识年少有的清醒时刻   “谢谨,我亲眼看到的,我亲眼看到是王延之杀了阿和,这还不够吗”   他不肯听。⑧①ZW.??m   姜别想了很多种可能,他始终觉得最符合条件的就是唐节。   如果唐节会武功呢,如果唐节易容术高超呢,身形气度他和王延之都是像的。   如果,唐节根本没有离开建康。   而是在满月宴那日乔装进了王家杀害庾识和呢?   他现在顾不上其他的了,再耽搁下去,王庾两家的底子都会斗没的。   姜别去跟谢鸢交代了下,然后找了王绪之。   “唐节?这怎么可能?”王绪之和唐节关系很不错,那段时间出于风口浪尖上,他也没见到唐节最后面人就走了。   如今的王氏团糟,若不是还有王韫之和他撑着,就王延之那个消沉样,真的是百年基业要跨半。   “如果你想平息这场混战,让你阿嫂平冤昭雪和你兄长振作起来的话,立马让你的人去找唐节。尤其是茶肆酒坊这样人员密集的地方,不要太注重相貌,他可能会易容。”   “不看相貌你让我怎么找?”   “你跟唐节相处那么久,他有哪些特征或者疤痕你总该知道吧。”   姜别是真的很无奈,怎么王家的人个比个废,王延之除了自暴自弃什么也不做,王绪之和谢鸢又不太聪明,真是全靠王韫之个人撑着。   “他右边小臂上有疤。”   “那你还坐着干什么?”   从雅间出来,王绪之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劲,姜别个学子,怎么命令他命令的这么自然。   今年建康的雪下的很晚,也就是除夕夜里下了场大雪,浩浩荡荡的,下子压满整座城,枝头和青石板路上都是积聚的银霜,屋外冷的厉害,披着斗篷也不大起作用,屋里还热闹许多,却也总比不上往年好过。   朝堂混战,人人自危,风波到底波及到了其他人身上,接连有朝臣被发落,许多人生怕自己就是下个,这紧张的气氛百姓也感受到了,身居民间这个心也无法安定下来,他们好不容易盼来了太平日子,真的不想再担惊受怕了。   那出瘟疫,让他们用了很长时间缓过来,他们以为会好起来的。   倒是没想到,接连三位权贵死去,还引发了连串的恶果。   王家庾家桓家除夕都过的极为惨淡,三家的白幡都还没撤掉,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谢家还好说些,多数人还在,阮夫人走的很安详,他们没多大受影响,谢谨谢鸢谢鸣还有几位叔伯都在,起守了岁吃了年夜饭彼此攀谈许久之后各自回了院子去,谢谨笑的有些累,回屋就躺在榻上,点力气都没了。   这夜过了,今年,她二十八岁了。   她要花多久才能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她又还可以再撑多久。   二十八岁的这年,谢谨多了两根白发。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年后谢谨变得更为忙碌,庾识和的死至今未能找到真相,王庾两家不肯住手,那两个人闹的死去活来,王韫之一边要和谢谨陆与珩商议朝事,一边还要撑着王氏,期间累的病倒了,谢谨实在看不过眼,连发三道诏令,天牢里关着的被好生磋磨一番,硬生生逼得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有的选谢谨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他们这些人轮番的劝着王延之和庾识年,半点作用都不起,到后来大家也都明白其实这事他们都没一个合适的立场去说。   一个丧妻,一个丧妹,这种痛和悲说到底他们是远远比不上这两个人的。   在这场角逐中,获利最大的是桓氏。   当日桓景的本意确实是让王延之跟庾识年斗。   没曾想他们会斗的如此疯魔,逼得谢谨只能再次提拔桓家去稍微压制中和一番。   桓玄这位桓氏家主生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升的很快,从荆州刺史到中书令,也就两三个月的功夫。   可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喜悦,桓景死后,更准确的说是庾识和死后,他就没笑过。   他读书学知识,夫子和那些经书告诉他做人要正直,要坦荡无畏,在他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桓玄从未怀疑过也一直坚守着,那年谢鸢的事对于他来说已经打破了原则。   至于现在,他是极为矛盾的,他坚守的道和桓氏所有的荣耀,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桓景死后,桓玄总是去祠堂跪着,大概他觉得自己可以赎罪。   “兄长,你可真是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大麻烦。”桓玄低声呢喃着,这一局桓景赢了,他成功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只牺牲了一个庾识和,把整个桓氏都拉了起来。   可是桓玄实在不想夸赞他。   瘟疫过后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桓景凭一己之力搅得大魏天翻地覆,家不成家,国事家事全部混在一起,朝中牵连太多人,很多人以前犯过错误。   但是在现在大魏的建设需要他们,庾识年,王延之,桓景,他们真的把谢谨逼到要把所有人处置完的地步。   铸颜学斋第一批人倒是下去了,经验还是不足,需要磨练,新一批更是扛不住什么,朝中无可用之人,一大堆杂事全部落在了王韫之陆与珩谢鸢温韶他们身上,连谢沉谢肆谢陆王绪之这几个武将都没逃过。   大魏的根本来正在被修复,如今是又生生的被斩断了一截。   桓玄每每去台省的时候都忍不住心虚,那些人案桌上是堆得高高的奏疏,改革当前,本来就有很多事要处理了,轮番诘难之下,他们的担子更加重,谢鸣在御史台累的直犯恶心,陆与珩直接住在了尚书台。   桓玄前些日子进宫,式干殿奏疏摞在地上,谢谨跟姜别两个人饭都顾不上吃,还要去处理疫情过后的问题。   现在那群人,谁不是熬的眼下发黑,瘦了一大圈。   “所有人都在为你的算计付出代价,你真的高兴吗?”   苍白清雅的面容也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悲凉,所有人都牢牢地的记得士族家训第一条,却忘了第二条是行事磊落从容,重道明德,不失君子风范,不负名士风流。   桓玄再没有回流玉斋住过,那样干净纯洁的地方,他已经不配回去了。   “行了,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我叫人把这收拾收拾。”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我们这几个人连轴转迟早撑不住,得想个办法。”   开年还以为会缓和许多,谁知某些地方瘟疫有了小范围的复发,谢谨生怕再出什么事,第一时间发号施令去控制,另外太仓署一直有在开仓放粮,她怕那些穷苦人家不好过,各地的粥棚布衣什么也都没停下,一直也在和姜别他们商议寻些什么法子可以低成本的让那些人家有些出路。   毕竟现在的国库,真的耗不动了。   “挺棘手的,铸颜学斋那边还是陆与珩在带着,那些孩子书生气太重,叫他们来帮忙总不太稳妥,前朝大殿上也没几个能放心的人,前两日陈家那老东西又跳出来作妖,想趁乱分一杯羹,被我几句给骂回去了,现在指不定跟那杨家赵家合计着怎么折腾我呢。”   谢谨现在说的好听点是女帝,放在那些老牌士族眼里,那不还是个谋朝篡位,罔顾祖宗礼法的大逆不道之人吗,温韶跟谢鸢的能力不知道胜出那些人多少,天天还要被嘲讽不守妇道,有一次给温韶气的,差点就要找谢肆跟她一起去揍人,好在被谢鸢拦住了。   当时两人还吵了会。   “谢鸢你真是活菩萨,话都说的那么难听了你也不生气?”   “你现在逞什么能,你打他一顿他就不说了吗,没白的给他借口参你。   这种人你理他做什么,无知无能无耻无德,他说几句你还能少块肉?听了他的话你这大司农就当不好了?”   都说人们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搁在那些老顽固那里,那是绵延千里万里的崎岖山峰,怎么都撼动不了。   谢鸢不太在意,王绪之是帮着出了几口气的。   他本来不知道,跟朋友出去的时候偶然听到,他当场没发作,趁着没人的时候叫着谢肆和谢冲好好孝敬了他们一回,有一段日子那几个人没出现过。   后来知道是王绪之做的以后,几个脑子进水的又开始作妖。   “头一次见人吃软饭吃的如此干脆。要不是他是谢谨的妹夫,他能年纪轻轻坐上冠军大将军的位子?”   有的时候真的一句话就可以抹杀掉别人数年的努力和付出,王绪之有今日的成就,的的确确是他用在战场上厮杀拼搏的军功换来的,当年他娶谢鸢,他不仅没得好处,还被发配到边境好几年没回来呢。   “吃软饭怎么了,你们还没得吃呢。”   “说来也是,毕竟像你们这种废物高攀不上我夫人,也只能背后诋毁人了。”   隐隐有了点得意。   大概这些时日少有好过的人就是他跟谢鸢了,放下了芥蒂,两个人相处的还不错,算不上浓情蜜意,也能说相敬如宾,他们像平常夫妻一样,没事的时候一起出去玩,在屋里看书,做些有意思的事,感情好了很多。   似乎扯远了。   王绪之是在二月初的时候找到唐节的。   也不是他的人找的,而是他和谢鸢一起去茶楼听书的时候碰上的,有的时候认人真的很靠感觉,他隔着老远看了一眼。   哪怕是不一样的脸,他的直觉促使着他过去,走近了一些,也让他看到了唐节因为喝茶广袖滑落露出右臂上的疤。   王绪之让谢鸢先回去。   “为何?”   “你先别问,我让三宝送你回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王绪之不太想让谢鸢掺合进来。如若真是姜别所说的那样,唐节会武功并且还不弱的情况下,他怕谢鸢有危险。   虽然谢鸢的身手和他不相上下。   “那我先回府了。”   她走后,王绪之才继续往楼上雅间去,靠近,推门,进屋,那人纹丝不动。   “我们王家好像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兄长拿你当知己,让你入府住着,让建康城的名流大儒都知道有你这号人,不遗余力的在外夸赞你;   我阿嫂待你更为和气,你若有难处或不舒心之处她都会帮忙,而我也把你当作好兄弟,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背叛我们,我阿嫂那么好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唐节。”   王绪之极为平静的说完这番话。若不是他肩膀还有些颤动,真以为他是局外人,一点感触都没有。   易容后的唐节相貌很普通,举手投足倒如往昔般矜贵儒雅。   “你果然还是找到我了,绪之,这几年小看你了。”   “我问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很讨厌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身上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随口说一句话都在炫耀你们的出身和学识,就是因为你们会投胎。   所以哪怕生来是同样的人,你们永远过的比别人好,可以肆意炫耀自己拥有的一切,去在别人面前展露优越感。”   这便是庶族心中的一根刺。   “你有不满可以说,王家上下没有任何人对不起你,我阿嫂那么好的人,她做错了什么!”   “错就错在她叫庾识和!既然你们享受了那么多人无法企及的一切,当然也要承担这个身份带来的代价。”⑧①ZW.??m   “绪之,你还是不如丞相精明。”   王绪之刚想问他说什么,一阵无力窜入四肢,很快他的腿就软了下去,刀也落在地上。   屋内的香炉中袅袅细烟在屋内逸散。   “绪之啊绪之,你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呢,谢鸢那次没让你长记性,这次我就再帮帮你。”   “你们说待我真心,相处近六年,你们却不知道我擅长制药,真是讽刺啊……”   这是王绪之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宝,你先回府,让阿兄带人包围这茶楼,快点去。”   她转身就往回走了。   就是在小巷里,唐节和谢鸢撞了个正着。   “又来?看来你也不差啊。”   没打算跟他废话,谢鸢直接动手了。   逼仄的小巷中,谢鸢跟唐节过了几十招,她小时候跟着谢谨学功夫,身手不差的,可现在对上唐节,她觉得她没多大胜算。   “不愧是陈郡谢氏的女儿啊,怎么就觉得嫁给绪之你太委屈了呢。”   他用力朝着谢鸢肩膀上拍了一掌,人倒在地上后,唐节拿着王绪之的短刀走到谢鸢身边。   笑容再次被放大,唐节的笑总是邪气的让人有些害怕。   “再见,弟妹。”   刀口落到了谢鸢耳边,有石子打中了唐节的手。   “没完了是吧!”   谢陆迅速冲过去把谢鸢扶起来,确认她无碍后才对上唐节。   “找了你很久了,这次你别想跑。”   “那就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谢陆是真的想打,唐节是真的想跑,谢陆这人一身正气,从来不耍阴招,他要打就是堂堂正正的打,跟唐节过招也是动了全力。   这人的武功在他之上,谢陆很快得出了结论。   “你们太烦了,不陪你们玩了。”   唐节一撤手,药粉就往谢陆眼睛里撒,典型的小人做派,不讲武德。   没高兴多久,唐节背后一痛,他连抬手都没来得及,被人一阵扭打,胳膊给拽脱臼了他都没找到还手的机会,最后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   “敢动我的人,我看你是真的想死了。”   “自己选个死法吧。”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连宫都没回,谢谨直接拎着唐节去了天牢,让谢陆把王延之庾识年一行人都带过来,谢鸢则去找王绪之了。   最先到的是姜别,这会对上谢谨,他倒有些没底气。   “原来陛下早就猜到了。”   “不然呢?”谢谨挑眉问他,“你以为就你们三个聪明别人都是傻子是吧。如果不是我和谢陆来的及时,今日谢鸢和王绪之的结局如何你敢想吗?”   碍着庾识年的那层关系在,谢谨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这也不代表她真的就束手无策,一点没有头绪,就照王绪之和谢鸢这个阵仗,能抓的住人才怪。   “下次有什么事跟我说,你们三个到底还是太年轻,行事不够周全,不过能做到这一步还是很不错的,值得表扬,继续保持。”   姜别十八岁,谢鸢二十二岁,王绪之二十五岁,都还不够成熟,这也怪不得他们。   虽说都是同辈,真正历经风雨经历世事险恶踩着尸体和血一路走过来还是哥哥姐姐,他们被保护着,能做到如今的地步真的不算差了。   被安慰了这么一句,姜别稍微好受了一点,也明白了自己跟谢谨还是差很远。   这次大概是继陆与珩和谢沉的婚礼后所有人聚的最齐的一次,一段日子不见,谢谨都懒得看王延之和庾识年的鬼样子。   m.81ZW.??m   “你们要的真相来了。”   谢谨没手软,直接一鞭子下去,那力道生生把昏迷过去的唐节给抽醒,皮开肉绽。   “刚才跟你说的话不是骗你的,你给我找了这么多麻烦,痛快的死和生不如死现在全凭你自己。”   谢谨寒声道,阿和的死在她这没那么容易过去,她已经想好了,人在她手上过一遍,然后庾识年王延之轮番来,反正温韶在,给留着口气就行。   唐节的左眼被鲜血糊住,一开口牙齿口腔都扎着疼。   也是,能当皇帝的女子手段怎么会仁慈,倒是她在位这几年脾气好了许多,有了太多顾忌没怎么整过人,让好多人都忘了,这位主手里沾过的血比他们吃过的饭还多。   “杀了庾识和的人,是我。”   “畜生!”   一旁的王延之相比之下平静很多,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皮看着唐节,再也没办法把现在的这个人和他曾经最好的朋友联系起来。   那种眼神,是真的失望到极点,直到现在,他才认清这个人。   “为什么?”   唐节没回答,身子微微一动痛的他直吸气。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杀就杀吧。”   谢谨抬眼扫过去,锋利而又杀气凛然。   “人。皮面具,你会的东西还真是不少,这六年来都待在王家不显山不露水,屈才了。”   易容,制药,武功,这是一个自幼熟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会的东西吗?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   “那日的满月宴,你应该不是从正门进去的,宾客名单相貌王家的管家都认得,不会让人轻易混进去,你在王家这么多年,对那里很熟悉,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进府,你的武功在谢陆之上,避开王家的府兵和下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你也不担心王延之会在哪里,你要的只是阿和死,而且是让庾识年看见阿和死。”   一旁的庾识年恍   “那晚,我说想去个僻静的地方,是有下人引我去那个院子的。”   唐节算准了那样的日子,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庾识年心情不会好,下人或许不会有问题。   但是唐节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在易容之后跟庾识和一同离开,带着她往那边走,其间提到私通一事。   于是庾识年看到两人的时候他们是争吵的状态,“王延之”喝醉了酒身形踉跄,接下来“王延之”的杀人就合情合理了。   说到底,这也不是多么复杂高深的局,只是唐节太会利用人心人性,他甚至不用刻意隐瞒,放任两个王延之的出现,只要庾识年看到了,他认准了,一切就算成功。   他把庾识和在庾识年心目中的地位预测到了极致。   牢房内,一切静的出奇,他们败给了阴谋诡计,也败给了算计人心。   “庾识年,你知道吗,其实最后一刻,庾识和认出了我不是王延之。”   那晚的情形,每一个细节唐节都记得,庾识和说话极为温柔,小心翼翼的和自己的夫君相处,听到他对自己的指责,只能苍白无力的去解释,去哭泣,那一点异常完全被她忽略。   “你不是郎君?”   她知道她的郎君不会杀她的。   “其实那晚我没走远,我就看着你抱着庾识和,她费力地想说什么,你不明白,我听到了。”   “不是。”   庾识和也是极为聪明的,那一刻她已经反应过来了自己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想提醒庾识年,不是她的夫君杀了她。   只可惜那一刀让她出不了声了。   痛苦而又不甘的死去,带着所有的遗憾和恐惧,预见了所有的结局却无法阻拦,拼命的提醒说不出口,那个善良的孩子死去的时候,是该有多么绝望。   庾识年倒在地上,胸腔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喉头腥甜涌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趴伏的姿态,盯着那滩血,眼里都是那夜庾识和死去的场景。   他的妹妹什么都知道,用尽全身力气想告诉他真相却做不到。   他的妹妹拽着他的衣襟,绝望而又孤独的死去,血流了一地。   他的妹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在最好的年华失去了生命,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八壹中文网   庾识年笑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他做了她害怕的所有的事,原来他也是帮凶。   桓景和唐节太成功了,杀了庾识和,斗垮了王庾两家,让王延之一个天之骄子被折断了翅膀风华尽消,也逼疯了曾经最风流落拓,潇洒不羁的庾识年。   谁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庾识年,王延之腿如同灌了铅一般,走出去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阿和做错了什么?她对你不好吗?我们家谁不是真心实意的待你好,我还想让你做子琤子瓒的师傅,唐节,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   说罢,王延之未在看他一眼,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离开了天牢。   应该是去看阿和了。   谢谨现在的感觉应该是无限悲凉,心如芒刺,如鲠在喉。   他们到底输在了哪里,因为实在有太多的牵挂,还是不够狠心吗?   总要有人承担怒火的。   谢谨让他们都回去了,叫陆与珩去看着庾识年,她把温韶和谢陆留下。   “我还有些事要审,你照顾好王延之,另外。和谢沉谢肆带人围住桓氏,我稍后就来。”   王韫之久病未愈,气色不大好,经历了刚才这么一出,很快联想到背后的关系。   “如果真的是桓景,这一次,我不会再当什么君子了。”   桓景害他们到这般地步,现在是挖了他的坟王韫之都不解气。   “快去吧。”   “女帝陛下,别想着让我开口了,你就审吧。”   谢谨给了谢陆两个字。   “按住。”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温韶是捂着耳朵和眼睛度过的,怎么能有女子像谢谨这么可怕。   鞭笞,火烧,割耳,拔甲,剁手,谢谨亲自动的手,没让任何人帮忙,也不是没叫,期间唐节晕了过去,谢谨让温韶把人给弄醒,又给灌了药,没叫人给死了。   温韶就听着那一声声的惨叫,让人鸡皮疙瘩直往起冒,到后来她冷汗出了一身,稍微眼睛睁开了点缝儿看谢陆,一脸冷峻,显然还有快意讥笑。   谁人都对唐节恨之入骨,他毁了三个人,还差点毁了两大士族,他让大魏难以安定,谢谨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   温韶后来有听到锤东西的声音,她实在忍不了了就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唐节的两条腿软趴趴的,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垂放着。   她松了口气,幸亏当时她没太得罪谢谨,这个婆娘真的吓人。   事实证明心怀天下,善待百姓并不意味着性情温和,不会极尽残忍之法。   事后,谢谨拿着帕子在擦手,像是浑身都舒畅了,整个人还显得有些懒散。   到了现在,唐节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她还是不解气。   “知道你杀了一个多好的人吗?她自幼丧母,摊上了那样一个父亲,对身边所有的人都温和善良,从小到大一件坏事没有做过,不遗余力地去帮助别人。   她被同族的孩子欺负不会报复,被推进池塘,被关进黑屋子,被爆竹险些炸到。   哪怕自己弱小也要保护兄长,谁人待她好一点她就十倍的对别人好,最后还被当作工具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   “好不容易她有了爱她的夫君,有了可爱的孩儿,有的更多的亲人,她受了那么多苦终于熬出了头,你和桓景把她害死了,让她连死都是绝望痛苦的,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着。”   谢谨一字一顿的说,直到她提到桓景,唐节耷拉着的眼皮才动了动。   谢谨脸上有了笑意。   “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场惨案也就桓氏获利最大,你们大概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这么快,太早将桓氏暴露出来,知道我为什么还留着你的眼睛和一只耳朵吗?”   笑容逐渐阴森。   “我会让你看到,听到,你们挖空心思得来的一切是怎么被我毁掉的。”   “现在我要去找桓氏算账了,想来我很快会轻松一阵子,我这空下来了,也可以练练手艺活了。”   从温韶身边过的时候,谢谨留了一句别让人死了。   “什么手艺活?”   “从前在军中,有一些穷凶极恶的俘虏,陛下会让我们陪着好好玩玩,有时候陛下心情不好,就会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剥。皮。”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桓家没有任何举动。   古朴典雅的宅院被层层围住,这座宅子承载着桓家一百多年的回忆,见证了龙亢桓氏所有的荣耀,也即将看着它走向衰落。   谢谨大张旗鼓的叫了那些人去天牢,桓玄知道已经瞒不住了。   他有一些高兴,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桓家的人都如同蒸发了一般,谢谨缓步走着,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天依旧很凉,庭院里残存积雪,白净朴素,这里比谢谨以前见到的更没有人情味,哪里看过去都是规矩庄重且冷冰冰的,不同之处便在于竹子又多了不少,苍劲挺拔,翠绿的颜色衬着白雪让人忍不住想吟上两句诗,墙角的梅树枝桠曲折,已经越过了青瓦往外挣着,红梅娇娆,格外显眼。   这样好的景致也没什么人去欣赏了。   无边的沉静蔓延至每一处,除了谢谨抬脚落地的细微响动,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眼下倒像是她来见桓景的时候,地方还是一样的,人变了,情也变了。   桓玄等待着谢谨的靠近,褪去了官服,他换上自己原先最爱穿的白色宽广博衫,跟少年时没什么区别。   “臣,参见陛下。”桓玄淡然行礼,过分优越的相貌哪怕经历过岁月的打磨也没什么变化,桓玄今年三十岁,他比谢谨王延之都大,身上的少年气出奇的浓烈,桓景真的他保护的很好。哪怕是死都为他留下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算了,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臣将供状写好了,陛下看吧。”   “你觉得你自己是无辜的吗?”   桓玄算得上是这一辈惊才绝艳的人物,他的才不在朝堂,而在诗词歌赋。   如果桓景可以一直走下去,桓玄应该也是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纵情山水也好,名士争辉也罢,他都可以做到最好,到如今沾上了朝堂浊气,反而什么都没有了。八壹中文网   “我一点都不无辜。如果我能拦住兄长,或者是他的计划告诉你们,庾夫人不会死,这些日子那么多朝臣也不会死,我也是帮凶,怎么能无辜呢。”   “不过还好,陛下来的足够及时,可以让我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桓玄一心求死,谢谨看出来了。   最被桓家看重的家族荣耀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个什么破家训他恨极了,就为了什么荣耀,什么地位,他兄长搭上了自己的命,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好人因此死去,罪人还在苟活,他恨不得将那祠堂和家训烧的一干二净!   谢谨和桓玄对视着,指责的话她说不出来。因为谋划了所有的是桓景,放桓玄一马她也做不到。因为他也是帮凶,他亲眼看着所有事情发生。   做人真的太难了,理智和感性太难分开,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桓玄。   似乎读懂了她的为难,桓玄拂袖跪下,双手拱起。   “罪臣桓玄甘愿受千刀万剐之刑,龙亢桓氏罪孽深重,桓氏愿自此除名四大士族,三代不再为官,贬为庶族。   陛下来之前,臣已经将毒酒送去了各院,恳请陛下,放过罪臣兄长,所有罪责,罪臣一力承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百年公卿世家甘为庶族,拿了全族百年荣耀去还债,不是谢谨不心疼庾识和还有这些天那些人的遭遇,同为士族中人,谢谨明明确确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桓玄就算   是死了,桓氏所有的人都会视他为耻辱,他的灵位不会入祠堂,他牺牲了家族利益,会被从族谱上抹去,他的桓姓会被剥除,生生世世他都是桓氏的罪人。   说的再可怕些,桓玄的后代不是被逐出家族就是饱受欺凌白眼。   并且不是一代,是世世代代,那句永世称罪不是说着玩的。   “桓景为了你和桓家牺牲了无辜之人。如今你要牺牲你自己和桓家百年荣耀去保全桓景死后的安宁,你们桓家。都是疯子。”   “这本就是我们该赎的罪,兄长照顾了我那么多年。因为他的保护那些年我才可以过的肆意自如,我没有办法去揭穿他,让陛下杀了他,这是我自己的罪孽。这么多年了,我也长大了,这一次,我想保护我的兄长。”   没有谁能一直当孩子,人都要长大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生在囚笼里的人。   谢谨舔了下干涩的唇,再待下去她可能就受不了了。   “如你所愿。”   谢谨退后转身,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现在她已经快要分不清善恶好坏了,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会做好事,在一个圈子里跳来跳去,最终还是落入底端。   “陛下。”   桓玄叫住了谢谨,她没有回头。   “一直忘了和陛下说一句话,我很佩服你,在这乱世之中。感谢你为大魏所做的一切,感谢你护了我们数十年平安,在下才疏学浅没有什么能做的,桓家,就算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愿陛下能以桓氏为突破口去实现你的士庶平等,满朝贤士,愿大魏国祚绵长,永世太平。”   连桓玄都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是桓玄给她的时机和决心。   从此刻开始,真正的改革就要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会朝着谢谨心之所向更进一步。   不知道何时又开始落雪,纷纷扬扬的,落在谢谨发梢,眉睫,肩头,脚下,苍茫天地,茕茕孑立。   谢谨转过身来,她与桓玄之间有细雪纷飞,有花影重重,有翠竹摇曳,还有敬畏尊重。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手,放置胸前,腰身不断弯下。   这一拜,无关恩怨,是为敬国重义。   这座承载着太多东西的宅院,最终化为了灰烬,桓玄只将妇孺送走,余下龙亢桓氏所有人赐毒酒,一场大火什么都带走了,那天出奇的冷却没有下雪,火焰映红了半边天,残骸废墟,百年枯荣,曾经所有的荣耀,风华,委屈,心酸,枷锁,什么都没有了,和那满祠堂的灵位一起,烟消云散。   后来谢谨听救火的人说,火是从流玉斋最开始烧起来的,桓玄抱着桓景的灵位一步步走进去,神态轻松,笑容温和,像是应了最初所有人给他的评价。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就是桓玄给所有人的交代,欠王氏和庾氏的一条命,他用桓氏所有人来还。   他的逝去让很多人沉默,或许说是羡慕,生在士族唯一一个做了自己的人,一生虽短,到了最后也无愧于心,他不欠任何人的,曾陷泥沼,最后还是满身清华,终归洁净。   关于这场大火,谢谨下了诏令,她成全了桓玄,所有的罪责都是他的,与他兄长没有半分干系。   王韫之来问谢谨到底是如何发现唐节为桓氏所用的。   “从来没有肯定过,只是怀疑。”   那晚桓景和谢谨说了很多,她被桓景牵动了情绪,桓景的语言艺术太好,每一句每一段都是精心思量好的,先怀念从前,   谢谨代入那种场景,对桓景产生怜悯,再加指责,让谢谨对自我产生怀疑,最后两个人同化,谢谨心理防线低下去了轻易答应他三年之约。   这人的算计从来都没有停过,死前的最后一口气都要用来算计。   谢谨后来总觉得不太对劲,庾识和死的时候,她其实有一点怀疑桓景,只是他太聪明,死在了庾识和前面,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让她没有办法再坚持怀疑。   再往后,王庾两家闹得凶猛,谢谨出于无奈想要用桓氏的时候猛然才发现不对劲。   人算不如天算,桓景预料到了一切,他以为这一定会有一个过程,时间久了,桓家也就不会太扎眼,谁知药下的太猛,桓家暴露的太快,目的是达到了,桓家也陷入危难之中。   最后她还应该感谢桓玄,这一次要是没有他,谢谨抓不住唐节。   “有人给谢陆送了信,让他去那个茶楼,我后来看了,那是桓家特用的纸。”   听完后,王韫之沉默许久,到头来也是大梦一场空,桓景是算计高手,却没算到桓玄的善良和正直会毁了全局。   “桓玄,罪不至此。”   “王延之怎么样了?”   “一直在阿和的墓边,怎么说也不走,就是坐着。”   一阵默然,他们明白王延之也是在谴责自己,是他引狼入室,最后害了庾识和。   “再让他缓缓吧。”   晚些时候,谢谨去了天牢,给唐节带去了这个足以摧毁一切的消息。   “恭喜你们的自以为是,最后压垮了整个桓家。”   唐节现在的模样跟乞丐没什么分别,浑身上下都被血糊住,连抬眼都难受,随意被触痛一下,疼痛就会被无限放大,温韶一直在这坐着,吊命吊的很成功。   “无知小儿,坏我大事。”   “他比你们有良知的多!”   “我一直没有觉得人有高低贵贱之分,现在我觉得有了,桓玄哪怕犯过错。   他是帮凶,但他甘愿赎罪,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而不是像你和桓景,牺牲别人的性命达到目的还死不悔改,起码在这方面,桓玄高贵,你们低贱。”   谢谨死死的盯着他,从桓玄那里她得知了唐节跟桓玄所有的联系。   被家族抛弃的庶子和救命恩人,唐节生于大家长于民间,自小受尽白眼冷落,桓景无意间得知他和王氏那么一层浅薄的关系便动了心思,唐节是桓家的死士,这颗棋桓景一埋就是六年,也是足够有耐心。   “桓玄担了桓景的那一份,你就没人帮了,你放心,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谨手上有了一锋利的小短刀,反光的一瞬间温韶立马跑了出去,她前脚出去后脚惨叫声响起,汗毛倒竖,如坐针毡,温韶真的快被吓死了。   怕是真的怕,恨也是真的恨,她觉得谢谨的残忍在此时格外有魅力。   唐节欠庾识和的,欠王家和庾家的,他得还干净了才能死。   接下来的几日,温韶很忙碌,天牢,庾家,王家到处跑,没一日能睡好觉的,饭也吃不下,吐得昏天黑地时只有一个想法。   千万不要君子逼急了,否则他们就会变成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最后的唐节怎么样了温韶并不知道,庾识年和谢谨的关系淡了这是所有人都看的出来的事情。   大多数人都从伤痛中逐渐走了出来,王延之精神还是不太好。   但也能够每日去庾识和坟前坐坐,回到家中陪着两个孩子玩上一阵,发发呆,看看书,一日两日的过着,总归还是正常的。   所有的生活都回归了正轨,该上朝上朝,该做事做事,只有庾识年还沉浸在伤痛中,消沉暗淡,再也找不到当年一丝一毫的影子了。   唐节是真的狠,那样一番话直接将庾识年也拉入害死庾识和的行列中,庾识年现在就处于自我怀疑自我怨弃的状态,崔夫人想要照顾他也被劝了回去,迫不得已求到了谢谨这里来。   “陛下,妾求求你救救他吧!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熬垮自己的!”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谁来劝都没有用,庾识年就一直把自己关着,他们的长子出生许久,庾识年也没有好好抱过他几次。   如果有用的话,谢谨当然会去,问题就在于庾识年不想见她了。   处置唐节的时候她去过庾家一次,她站在门外,庾识年枯坐屋内,不长不远的的一段距离,感觉什么都变了。   “其实你也不相信我了,如果是以前,我会永远站在你那一边,你也会坚定不移的相信我,过了这么多年,到底我们都变了。”   淡漠无奈的语调让谢谨鼻子发酸,谁都会变,他们也不例外。   可她也从来没有把庾识年当作外人,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陛下啊,这就是死局,你信了庾识年抓了王延之,你在王家和丞相心中就会留下芥蒂,任人唯亲偏听偏信也会成为固有的观念,你为了公平不抓庾识年,他只会觉得你在偏袒,你们这么多年的信任都化为乌有,无论你怎么做,这一局,你都输了。”   现在结果还重要吗?庾识年知道了害死庾识和的不是王延之,这一切真的就过去了吗?   从此以后,他和谢谨永远不可能像最初彼此信任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了。   不信任的种子一旦播下,很快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朕爱莫能助,你回去吧。”   崔夫人入宫受挫,谢谨和庾识年离心。对于那些一直反对谢谨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好的消息。   “王庾两家元气大伤,桓家尸骨无存,谢家处于半隐退状态,他们还真是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他约了几家家主密谈,话不过半,便有人面露为难之色。   “谢谨的手段诸位不是不知道,眼下日子过的太平,我们何必要再去冒那个险?”   他是真的不想再去折腾了,毕竟谢谨在位这几年大魏国泰民安,连带着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费那个心思干什么。   陈氏家主目光一沉,“怎么,李右丞太平日子过久了,已经沦落到甘愿让一个女子骑到头上了?   老夫倒是忘了,李右丞的小女儿就在女学之中,你还真的遵从谢谨那套了?   他扫过在座的所有人,看出了他们眼中的退缩之意。”   “目光短浅!”   “你们以为谢谨扶持庶族是干什么?她就是要让庶族来压制士族,逼迫我们这些人放弃自己的一切,龙亢桓氏已经没了,在座诸位谁的家族能比得上桓氏?   桓氏尚且不能保全自身,更何况是我们。若是我们不趁现在联合推翻谢谨,再过个几年,那些寒门庶族无知妇人都要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那,现在兵权还在谢谨手上,她不离开建康我们就动不了手,我们该怎么办?”   “别忘了谢谨是逆臣,她手里有兵,咱们的杨侍郎也有,只要把谢谨身边那些人化为己用,师出有名,还怕她不成,机会总会有的。”   这一谈就是到了深夜,最后人都走了才有陈家的心腹过来。   “家主,在下有一计可让谢谨离开建康。”   陈烜抬头看他,“讲。”   “北方九国自年前就有异动,若是此时多国出兵,王绪之招架不住,谢肆谢陆也不会轻举妄动,按照谢谨的性子,战场才是她的归宿,她一定会御驾亲征,那时候机会不久来了吗。”   屋内灯火忽明忽暗,时不时还有火星子跳着,愈发衬得气氛僵滞。   “要如何才能让多国出兵呢?”   “等到家主事成,陈氏便一跃成为士族之首,施之小利小惠达到目的,谢谨骁勇善战也能抵挡外患,如此两全其美……”   他话说不下去了,因为陈烜将案上的砚台狠狠砸了过来。   “大逆不道!乱臣贼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唆我通敌叛国!滚!”   陈烜气的脸色涨红,他心术不正意图作乱不假,可这不代表他会通敌叛国,他们陈氏家训不是这样教他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出卖国家,陈烜还没这么不要脸。   当年谢谨出征西戎他们是在背后阴了她一把,可一则西戎是主动出兵而非他们通敌叛国。   二来他们是等到谢谨凯旋的消息才动的手,现在还要来更阴险的,陈烜第一个不答应。   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   陈烜喘了半天的气,许久平复下来,他召来一人下令道:“杀。”   这种人生了歪脑筋,陈烜不敢留。   谢谨在式干殿呆了好久,面前陈着各家士族这些年异动的记录,陈氏招兵买马豢养死士,杨氏屯兵贮粮,赵氏奔走朝堂,反正没一个消停的。   细长的手指来回点着,谢谨看上去有些散漫,真的是在挑选哪一个下手。   “你猜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下首的谢鸣眼珠子转了转,具体的他也猜不到,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81Zw.??m   “桓氏彻底倒台,各大士族那里的警钟都被敲响了。现在,不是赶紧拉帮结派走向联合就是寻些旁门左道以保自身。”   谢鸣没说的让陆与珩全说了,这人比从前还要清瘦,脸颊两侧都有了明显的凹陷,颧骨明显,最初十二分的俊朗如今只余八九分,还有三分被稳重随和的气质补上了。⑧①ZW.??m   陆与珩前些日子忙的厉害,王韫之身体不太好,尚书台那边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各种作息极不规律,要不是年轻,真经不住这样熬。   谢鸣的话也没好到那里去,各种参贬折子被丢到尚书台,他这辈子没那么累过,他阿娘还在催婚,谢鸣也算是找到拒绝的理由了。   他都快忙的猝死了,没时间娶妻成婚。   “陈家怎么样?”   “八大世家以颍川陈氏为首,动这个难度最高。可若是成了,剩下的几家便是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再者如今想要倒戈者不在少数,陈家倒台想来也能让他们下定决心。”   陆与珩缓声分析,那运筹帷幄的姿态,看的谢谨有些恍惚。   遥想当年,陆与珩在太极殿上公然与陈烜争论,他还怕的不行,上朝下朝路上如惊弓之鸟一般,和谢沉寸步不离。   所有的畏缩和不自信最后都被陆与珩抛弃了。   “陈氏兴起时间其实比庾氏还早,家族底蕴的确深厚,且陈氏子弟众多,势力盘根错节,八大世家陈氏均有姻亲,陈烜如今身居尚书右仆射,不掌实权。可从威望上来讲,大魏朝臣还是信服他的,所以要动陈氏,很难。”   “分析朕都知道,朕想听的不是方法。”   谢鸣陆与珩都沉默了,他们又不是神仙,哪能那么快想出方法。   “静观其变吧。”   “陈氏这么些年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还能每一次都擦边而过,让陛下没有绝对的把握出手惩治。哪怕我们怀疑的再多,没有证据就不能轻易动他,只能等他自己沉不住气。”   还等,她能有多少时间等。   “他不肯动手的话,朕只能逼逼他了。”   “再过几日又到选官的日子了吧。”   “以才选官,压制士族。”   让陈烜真切的感受到压力,让他明白再不动手所谓士族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淘汰,尤其是针对颖川陈氏。   “让陆侍中和陈烜同时担任中正官,而且陆侍中压他一头”   选官决定权在陆与珩手里,陈烜只能看着他任用有才之人而非陈氏之人,给了他希望又不留一点机会,明明资历更高却屈居人下,陈烜能咽下这口气吗?   “上道。”   咽下了就算了,对他们没坏处,咽不下的话,他们就把坑挖好留给陈烜跳。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逼陈烜出手,你有没有想过庾识年有可能会被逼上绝路?”   姜别不太同意谢谨的做法,陈氏是士族,庾氏同样是,庾识和的死已经让庾识年跟谢谨的关系破裂,庾识年一开始就不太赞成扶持庶族一事,这个节骨眼上谢谨下手如此狠厉,只能把庾识年越推越远。   之前姜别就劝过谢谨让她先安抚庾识年,谢谨为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没有答应,姜别拦不住,这一回要是再拦不住,谢谨有可能会失去庾识年这个知己和帮手。   “上一次如果你选择关了王延之,丞相心有不满是自然。   但是他与你的目的最为一致,你想走的这条路他一直都在,他不会因为个人私情影响大局,王延之自己都是混乱的,再说你们二人的隔阂又不止一星半点,多这一回也不多,可是陛下,庾识年他和这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走上这条路一为庾氏安稳,二为与你多年交情,在你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他比任何人都需要你的信任,这件事你没有做错,很公平公正。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庾识年所认为的公平和信任你没有给他,现在你还要再动士族,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将来有一日庾氏也会有同样的下场,你要把他的家族也覆灭吗?”   姜别皱着眉,处在他们那群人的位子上,不能太坚守原则和正义,桓景就是最好的例子。   假如今天的皇帝不是谢谨,桓景绝对能在朝堂上游刃有余,三十多岁就是三朝老臣。   不仅仅是因为前几任皇帝寿命短,桓景的圆滑和为人处世让他在那个位子上坐的极其稳固。   甚至姜别可以说如果桓景没死,以谢谨现在的本事,她是斗不垮龙亢桓氏的。   谢谨一直没说话,姜别说的她都明白,可是到现在她也没有后悔。   要是真的放弃原则去做事,她跟桓景跟陈烜还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很对,但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在我身边三年,应当是知道我要的结局一定是有才之士压过士族专权,最少也是分庭抗礼,现在再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陛下为何非要如此着急?士族从来都是大魏的根基,你想用短短五年六年的时间去根治,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庞大的家族牵扯多少关系陛下不是不清楚,陈郡谢氏甘愿隐退不代表所有的家族都是如此。若不是桓玄动了手,桓氏岂是那么容易覆灭的,这种事情根本急不来!”   “如果我一定要急呢?”谢谨抬头看着姜别,话语听不出喜怒,那样较真的表情姜别未曾见过,凭本能他觉得谢谨生气了,或许说是发怒。81Zw.??m   宫人们屏息立于原地,一个个恨不得消失在这气氛沉重压迫的环境下,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他们哪见过这阵仗。   真的要算的话,姜别逾矩了。因为谢谨太惯着他,给了他太多的自由和权利。   所以在谢谨面前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话,甚至是出言顶撞。   只是因为谢谨不端架子,不把自己当皇帝,所有人就真的不把她当皇帝了。   式干殿的两个人自然是不欢而散,事后陆与珩跟谢沉在家中听说此事,都是叹息不已。   “陛下太过平易近人,原本是好事,只是现在不能再这样了。”   陆与珩没精力再去看文书,一连串的事情绞在中间,随便来个人都能指责埋怨谢谨,所谓皇权,已是荡然无存。   谢沉倚在书架边,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今晚多了几分忧虑。   “君君臣臣,还是要有个样子的。”   谢陆谢肆一直都是以下属的关系跟随谢谨。   所以没有什么大问题,谢鸢聪颖,私下怎么样都好,搁在台面上对谢谨都是恭敬守礼的。   除了他们几个,谢家剩下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依仗着谢谨的身份没个顾忌,便是谢鸣都有好几次在议事堂直接管谢谨叫四姐。   王家那边,王韫之是追随者,他把这段关系拿捏的极好,该亲近的时候玩笑,该秉公的时候严肃。   至于王延之,这几年相处的好一点了,对谢谨也没什么敬畏了,说话做事不妥的地方陆与珩都懒得列出来。   最后就是姜别跟庾识年,姜别是他们共同挑中的继承人没错,他天资出众,有帝王风范。   虽然年轻行事却很有一套,这方面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若是来日他真的称帝,陆与珩也会尽全力辅佐。可是现在,他只是一个跟在谢谨身边学习的学子,还没当皇帝就可以当着式干殿上下宫人侍卫的面跟谢谨叫板,以后谁又敢想会怎样,同样是后起之秀,温韶做的就比姜别好很多,闹腾的时候让人不反感,做事又很上道。   陆与珩看庾识年不顺眼很久了。   那个十年之约他知道,说的好听一点,谢谨念着和他的交情帮他保下庾氏,让庾氏有了和王氏竞争的资本,说的难听一点,当时的庾氏不堪一击,谢谨拉上王氏谢氏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将之击溃,能给他庾识年这个约定已经仁至义尽了,到现在如果他还要责怪谢谨忘恩负义,那陆与珩真的没什么好说的。81Zw.??m   谢沉长叹一声,这月色都不怎么好看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已经是僵局。   可也不过五年而已,怎么大家都变了模样。   “庾识年几次三番暗中跟陛下作对,铸颜学斋他还插了一手,咱们这些人里面他和陛下最为亲近,陛下太过看重他,惯的他现在可以公然指责陛下,再这样下去,我怕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都要耗光。”   头疼是真的头疼,陆与珩跟庾识年政见不合,私下也还是很好的朋友,他怕有一日两个关系很好的人最后闹翻。   “但愿将来,我们不会走向对立面。”   “想开些吧,我们应该相信庾识年,他会调整好自己的。”   选官的那一日,陆与珩跟陈烜官服穿戴整齐稳居尚书台,两人见面寒暄一番,陈烜看陆与珩的眼神不无忌惮之意,许多年前打着哆嗦在太极殿上跟他对阵的小小侍御史。   如今成了压他半头的尚书左仆射,怎能不叹一句后生可畏。   “像今日这样的相处,老夫与左仆射还是第二次。”   “我与陈公相识多年,今日能够一同担任中正官也算全了多年前的缘分,时候不早了,陈公请。”   陆与珩眼角余光瞥到屏风后的某处,今日谢谨也来了,就等着看陈烜今日的表现。   和她一起来的是谢鸢跟温韶。   谢鸢极为沉静的立于谢谨左侧,温韶跟只鸟似的叽叽喳喳不停。   “陛下你让我们来这做什么,您不是都叫我跟谢司农一起去管女学了吗,这方面不在在臣的职责范围之内啊。”   “话说陛下可否告知臣唐节如何了?好歹臣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几次,也想知道这人命到底有多硬。”   “陛下什么时候再叫臣入宫用膳啊,那个小葱煎豆腐很对臣的口味。”   谢鸢服了,谢谨也服了。   怎么以前没发现温韶这么能说呢。   “你烦不烦?”谢谨冷冷看她一眼,吓得温韶大气不敢出,见识过她的残忍手段,温韶都不敢在她面前太过肆意妄为了。   谢谨现在都怀疑她第一次见到的温韶和现在是不是同一个人,出场的时候那种雍容气度,底蕴深厚跟现在的温韶扯不上半点关系,太原温氏面子功夫都做的这么好的吗。   “叫你来你就看着,哪那么多废话,唐节没死,不过不知道在谁手里受着,想进宫用膳你说一声就是了,朕让人给你准备好。”   “谢陛下!”   陆与珩跟陈烜这边还算顺利,起初的几个算不上什么好苗子,两人意见还一致,越往后陈烜脸色越差。   不光是陈氏的人陆与珩一个没看,就是他私下接触的几个庶族也被忽略了,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如此,陈烜要是还看不出陆与珩的针对之意就怪了。   “左仆射这是对我陈氏的人有偏见啊?”   “陈公此言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奉陛下旨意挑选才德兼备之士,陈氏的几位公子呢,才学都是不错的,可据我打听的消息,德行都还有几分欠缺,我也不敢辜负陛下,还望陈公见谅。”   说才学不错陆与珩都是给陈烜面子了,这种水平也想入朝,他们把太极殿当什么地方了。   如此说法陈烜也懒得信,前几年的时候不照样还是有些酒囊饭袋的士族子弟入朝吗,凭什么到了他陈家就不行。   “左仆射这是一定要与我作对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陈公要是这样想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陆与珩好整以暇的把话拨回去。   “好,陆与珩,你很好,仗着陛下的宠信就敢与我叫板,我今日非要用这几人,你能奈我何?”   他堂堂颖川陈氏百年大族,他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一个陆与珩。   “选官事关重大,也不是由我二人说了算的,所有品评官员都在外面候着,要是他们同意,我绝无二话。”   他才说完,一排官员鱼贯而入,皆是玄色官袍,玉带在身,大半数都是出身士族,小部分是陆与珩从铸颜学斋中带出来的人。   里面有几个平素和陈氏的关系不错,陈烜见状气才消了些,没好受多久,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差点把他气死。   “我等听从左仆射号令……”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亲眼看着陈烜咽下这口怨气,不得不说,谢谨觉得很舒服。   无论是当大将军时还是称帝后,陈烜都和她不对付,当年庾长瑄做的那些事,陈烜掺合了多少谢谨都知道,她念在陈烜是四朝老臣的份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把曾经的雄心壮志和和报国之心消磨在个人私心算计里。   对于陈值的所作所为不加看管还推波助澜,煽动群臣死谏,恶意扩散消息,今日上书明日称病,朝野上下就他跳的最欢。   谢谨愈发明白不能光靠杀戮解决问题,跟陈烜再耗耗也没关系。   但是凡事都得有个度,经历过瘟疫和王庾争斗,谢谨想着怎么恢复,陈烜想着怎么联合一众士族跟她作对,好几日夜里还整什么密谈,她不想忍了。   带着陈烜被陆与珩气到发昏的消息,谢谨去见了王韫之。   王韫之抱病在身,这段时日都在府中休养。   这一年的王家,一切都冷清的厉害。春寒料峭,才下过雨时而有潮湿气息涌入鼻尖,那些古典华美的建筑物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却让人没了去欣赏的心思,庭院里负责扫撒的下人没有什么表情,以前说不定还会聊上两句,夹杂笑容。   眼下一个个专注着做自己的事。不会再去嬉闹,也不会再过多的议论什么。   他们是下人,也是这个大家族的一份子,遭此横祸。除了心疼和委屈,没有什么可以表达的了。   被管家引着往王韫之那里去,谢谨算不得轻松,心头沉闷的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种情形下,唯一还能笑着闹着的只有王子琤和王子瓒了。   “陛下陛下你又来了!”   小孩子不懂离别,不懂什么是死,他听叔父和婶婶说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他问:“阿娘还会回来吗?”   婶婶摸着他的头说会回来。   那就好,阿娘只是短暂的离开了。   王子琤这段时间觉得很奇怪,阿爹一直不来看他,大伯父也不来教他读书,唐节叔叔也不在了,小叔父和婶婶好像也不怎么高兴,连下人都不和他玩闹了。   最乖巧的只有弟弟,他还好小一个,整日被奶娘哄着抱着的,也不能陪他玩。   今日陛下来了,应该能陪他玩的。   “陛下姨姨,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是啊,姨姨好久没来看你了,今日来找你玩。”   庾识和是她半个妹妹,王子琤一直都管她叫姨姨。   “子琤谢过姨姨,好久都没有人陪我玩了,阿爹也不出门,叔父们很忙,原来还有唐节叔叔在,他最喜欢带我出去玩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有阿娘,婶婶说她很快会回来的,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   谢谨有些局促的别开眼睛。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只管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大人的事情和恩怨他不知道,都说童言无忌,说话都同时其实也表达了他对身边人的思念。   “阿爹还有叔父要去处理朝政,当然很忙了,过几日姨姨让他们休沐,子琤就可以让他们陪你玩了,唐节叔叔。”谢谨眼神躲闪了下,这些事情没   “唐节叔叔回他自己的家去了,子琤好好读书好好长大,以后他还会回来看你的。”   “你阿娘都没有怎么出去过,她现在在外面过的可好了,子琤再多让她开心些时日,再等等她,好吗?”   “那好吧。”81Zw.??m   “姨姨找你大伯父还有事,先让这个姐姐陪你玩好吗,姨姨一会就过来。”   “臣不会带孩子!陛下您别折磨臣了!”   王子琤圆溜溜的眼睛就那么盯着温韶,时不时的眨两下。   算了,这也是个可怜孩子。   温韶做了点心理准备赴死般的应下。   谢谨现在一看到谁人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心里就不好受,去年的阮夫人桓景庾识和,今年的王韫之,她没本事知晓每个人的结局。   “好些了吗?”   王韫之坐起来,倒也没有那么虚弱,只是他素来清瘦,肤色又白,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总是看上去比别人严重的多。   前些时候他夜里看文书看的太晚,连着好几日没睡好,还是冬春交替的季节,一个不小心就是伤寒之症。   “也没有什么大事,不必担心。怎么突然来找我了?可是朝堂之上又出了什么事?”   “我准备对颍川陈氏下手了。”   意料之内的,王韫之脸色沉了几分。   “颍川陈氏和颍川庾氏前后兴起,陈氏耗到今日虽然没有位列四大士族,可是八大世家之首也不容小觑。   如今太极殿上陈氏没多少人在,在地方上陈氏却很是霸道,我只怕你在建康动手,到时候颍川及其周边会不宁。”   王韫之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到这么早,而且现如今谢谨和庾识年关系恶化。   如果颍川动乱,庾识年没有出手压制,那会很难办。   “你打算用什么理由?”   谢谨手指扣在腿上,不时的敲上两下,眼中一片清明。   “谋逆。”   还有什么能比谋逆更合适去铲除臣子,大魏这么多年来哪朝哪代少过这种事,王贺一次,谢谨一次,也不差陈烜这一次。   这两个字让王韫之脑仁发疼,可行的几率太低,也不是怕谢谨招架不住,是担心陈烜不会轻易上钩,他又不蠢,谢谨还在建康坐着他就敢谋逆。   稍微张了张嘴,谢谨知道他要说什么。   “再过些时日,我会出兵攻打北方九国,御驾亲征。”   “你说什么?”   “御驾亲征非同小可,你要战场上作战,还要算计陈烜谋逆,你哪来那么大的本事一心二用?”   王韫之都有些被谢谨气到,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了,谁经得住这样熬。   很少见王韫之疾言厉色,谢谨觉得有些新奇,没忍住低笑了下。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现在出兵,你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姜别,王韫之,陆与珩都觉得谢谨太着急。   但是谢谨没办法告诉他们她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陛下不听医嘱,仍旧每日操劳国事,臣实在没办法救一个不听话的患者,陛下的身体崩坏到何种程度臣想您自己也是知道的,连拿剑都偶尔手抖,尽臣毕生所学,最多五年,还望陛下珍重。”   就五年了,她还怎么耗得动。   “我已经五年没有上过战场了,很是怀念以前被当作战神的日子,就当是我不甘寂寞了,再去体验这一把往昔的作为。倘若一举攻下北方九国,大魏再无外患,这不是很好吗?”   这种说辞王韫之都懒得回复她,真当他看不出来她对战争的厌恶吗。   “我不跟你吵,你就说你想如何做吧。”   “我出征,谢沉谢肆王绪之跟我走,谢陆留守建康,封姜别为太子,这一战我想交给他,我们培养了这么久的人,该让他单独练练手了。”   心梗再次加剧。   “你不是才和姜别吵架了吗?你就这么放心他能做好?”   王韫之一个温和儒雅到骨子里的人,现在肺都快气炸了,他们的陛下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连他都觉得姜别过分了,谢谨还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然后自己走人。   “我是不是该称赞你一句心宽。”   “也可以。好了好了,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能力不要总是持怀疑态度,总有一日姜别是要挑大梁的,早晚的问题,再说了你不是还在吗,他做不好你多帮衬着,日后我走了你们两个的相处时间可多着,前几日的事我没放在心上,你们也别跟他计较,总归他心不坏。”   王韫之听不得她说要走的话,她才当了几年皇帝啊。   两人好生说道了一番,王韫之劝不动她,最后叫人赶紧出去,怕自己真的伤寒未愈,又添心病。   等出来的时候谢谨在王延之院子外停了一会,到底还是没进去,想给庾识和上柱香来着,紧闭的院门让她没办法踏出一步。   绕道去看了看王子瓒,小家伙张开了不少,肉嘟嘟软绵绵的,他很听话,每日吃吃睡睡,被抱着往外走了几圈,平淡的一日也就过去了,谢谨来看他,小家伙咧嘴笑了笑,小手握成拳头挥舞着。   谢谨跟奶娘说想抱抱他,王子瓒一到她怀里扭来扭去,软趴趴的谢谨不知道怎么抱,生怕把他给摔了,最后只能又交回奶娘手里。   小家伙还对着谢谨吐泡泡,这让谢谨觉得很神奇。   要是阿和还在,该有多好。   谢谨眨了下眼睛,还是不想那些事了,大家都伤心。   终于要走了她才到处找着温韶和王子琤,那湖边一阵叫唤,她走过去一看,王家的管家下人都快急哭了。   温韶上了树摘果子,把王子琤也带上去了。   这是在山村乡野皮惯了,老毛病又犯了。   谢谨太阳穴突突的跳,王子琤才多大温韶就把他带上去,真要是摔了王家的人能跟她拼命。   让温韶带孩子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温韶!你给我下来!陛下!带着这破孩子臣下不来啊!”   破孩子王子琤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温韶。   “陛下,还能再来一次吗?”   “把你丢进湖里再来一次,你看行吗?”   冷漠的女子残酷的语调。   温韶很识时务的拒绝了。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相安无事一个月,谢谨于三月的某一日在太极殿上宣布御驾亲征并且封姜别为太子。   陆与珩愣了,谢沉皱眉,谢鸣瞪大了眼睛,满殿朝臣除了王韫之都很不淡定。   温韶跟谢鸢站在一排,你看我我看你,不太明白谢谨这是闹哪一出。   御驾亲征谢鸢没多少意见,她阿姊生来就属于战场。   而且她和北方九国打的交道多,她去最合适不过,可是封姜别为太子太突然了。   但在这件事上,他们不能去争辩。   姜别是皇室正统,谢谨是谋朝篡位,新帝封前任皇族为太子,怎么都奇怪,也怎么都不好说。   难不成要他们嚷着立谢家的人为太子吗?   温韶一脸急色,谢鸢皱眉把人拽住没叫她上前去。   陆与珩也没有想到,他和谢谨盘算的是逼陈氏动手,近来陈家确实躁动了很多,他相信再过一段时间打压陈氏一定会动手。   如今谢谨要走了,那陈家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   药也不必下的如此猛烈。   一众人的反应落在谢谨眼底,她微微耸肩。仿佛嫌丢出来的消息不够重大一般,还有诏令接着下。   那传旨宦者每念一句,老臣的脸色就差一分。⑧①ZW.??m   女学弟子李濛才学出众,天材英博,为少府监,沈路遥为尚书右丞,贺茗为太中大夫。   李濛也就算了,好歹人家出身陇西李氏,之前也一直在少府监任职,碍着陇西李氏的面子,他们可以忍,沈路遥和贺茗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无知妇人,还身居要职,让他们把脸往哪放。   一口气塞了三个女子入朝,她谢如琢是真的要与全天下为敌吗!   可想而知现在陈烜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他陈氏心心念念的位子,谢谨不仅给了女子,还给了出身庶族的女子,这把他们颍川陈氏的颜面置于何地。   如此作为引发的自然是激烈的反抗。   “敢问陛下,这三人有何本领立足朝堂且身居要职,陛下任人唯亲,重用同性,是为私心,有失明君风范!”   谢鸢谢鸣谢肆谢陆谢孟谢冲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那眼神又轻蔑又无语。   任人唯亲,他们这些人没点真本事也不能站在这,照这人的说法,陈郡谢氏如今在朝人数只有十七人,剩下算上旁支适宜入朝而未入朝子弟高达百余人。   换个角度来看,王庾两家在朝人数不论品级分别达到四五十,就这位出言嘲讽的老臣的家族都有二十人在朝。   这要是还算谢谨任人唯亲,其余人是亲到没边了。   “臣附议,自古以来女子都不得入朝堂,陛下再三打破惯例,就不怕后世史书责骂吗!”   温韶李濛沈路遥贺茗一起翻了个白眼。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附议!”   一下子十几号人走出来,义正词严,冠冕堂皇的样子让谢谨莫名有些好笑。   她轻摇了摇头,看温韶那眼珠子快翻到天上去了,打算给她的机会。   “温司农有话就说吧。”   “谢陛下!”   温韶往外迈出几步,就站在大殿中央,那一群耿直之臣的旁边。   “卢中书说陛下任人唯亲,我以为说的是陈郡谢氏一族,然今日立于太极殿上的谢氏族人只有八位,我刚才数了下,范阳卢氏可就有十位呢。难道卢中书和陛下是什么亲戚,让陛下重用卢氏的人吗?”温韶很认真的问那人,卢中书动了动嘴皮子没说出什么好歹。   温韶出马,那必然要人脱下一层皮的。   陆与珩跟谢沉对视一眼,彼此默契的抱着手听温韶舌战群雄。   “好歹卢中书也出身士族,读书习字不在话下,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任人唯亲这个词还有一个后缀的,任用亲近而无才德之人,这殿上站着的谢家人哪个是没有才德的,卢中书不妨与我说说?”   卢中书梗着脖子,那几个谢家人目光灼灼,看的他心里直发毛,但他也确实找不出来。   谢鸢的才学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建康城名士大儒认可了,入朝分管财政得心应手,之前担任少府监也是游刃有余,比任何一位男性掌权者都做的好;   谢肆谢陆跟着谢谨,十几岁上战场,杀敌无数,身上的军功多到数不过来,这两个人动几下就能把他们捏死;   谢鸣小时候是不学无术,位列纨绔排行榜,这几年磋磨下来,在他那里过的奸臣佞臣还少吗,御史台在他手里可以说是把作用发挥到了最大,没个正形不代表他没有能力;   谢孟谢冲更不必说了,当年他们跟着谢容南征北战的时候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哪里。   谢家以武闻名,这一辈出的两个文官也丝毫不差,谁能昧着良心说他们无才无德。   见卢中书被怼的没话讲,谢谨忍不住弯了眉眼,这种人啊就得温韶这种不怕死嘴又厉害的人去收拾。   温韶这厢下场,那方李濛便走上前来,她那老父亲是谁都不想得罪,拼命的给女儿使眼色,李濛压根不搭理他,清冷素净的一张脸上满是骄傲。   “我想请问诸位,凭什么女子不能为官?重用同性是否有失偏颇?你们又在害怕什么?”   也是没有料到她问的如此直白,出列的几位老臣看李濛都带了几分厌恶。   “自古以来女子相夫教子,女子无才便是德,朝堂上本就不是女子该待的地方!因为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没有凭什么!”   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谢谨就坐在那上面,这位老臣讲话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陈烜总算听到了一句自己喜欢听的,他抬眼望着谢谨,只见这位撑着下巴放松无比的看下面人辩论,不打算管也不会制止。   反正今天的重磅消息多,让他们多闹腾会也没什么。   “哪里有失偏颇?如果今日坐在龙椅上的陛下不是女子,你们会有机会步入朝堂吗?我们没有害怕什么,只是见不惯此等有违纲常之事!”   “你们这群蠢货。”   温韶呆滞了,谢鸢也有些惊讶,谢谨陆与珩王韫之,所有人都把李濛看着,敢明目张胆在太极殿上骂人,她是第一个。   “我还以为我就够嚣张的了,这姑娘比我还嚣张啊。”   李濛看都不想看这些迂腐愚昧之人。   “如果我们今日不能站在这里,是大魏的损失,因为男女偏见,大魏失去了一位能够治世理政的臣子。   其实你们一直都在害怕,你们害怕女子比你们更有才能,更适合居于朝堂,你们害怕自己的既有利益会被损害,你们这么激烈的反对,说到底是有了危机感,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才华让你们觉得所有的恐惧都会变成现实。说到底,你们就是一群懦夫。”   谢谨有些好奇女学里的师傅到底是怎么教她们的了。   “朝堂之上本来就该更看重才华和能力,你们不妨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出身足够高贵,你们是男子身份,你们有资格站在这里吗?”   沈路遥接力李濛,又是一声声的质问,叫人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了?相信你们应该有了答案,如果没有庞大的家族,你们什么都不是,做着朝廷的蛀虫,为一家一姓谋利益,你们根本不是在做大魏的臣子,只是一具为家族而活的傀儡。”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我们为什么可以站在这里。”   贺茗是最后一个开口的,温温和和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有感染力。   “从我们进入女学的那一天开始,就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女傅教我们身为大魏的子民,应当报效国家,舍己身全太平。   因为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读的书很少。所以我们更加的努力,在女学的每一日,我们学的是经史子集,议的是家国朝政,没日没夜的看书学习为官之道,几千个日子都没有停过,我们三个能够站在这里,是经过一层又一层的选拔,通过了无数次的考试。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能力踏入太极殿,所以现在我们才能和诸位一同争论。”   “你们,有像我们这样温书到天亮,刻苦到骨子,一心一意只想做好魏臣为国效力吗?如果没有,那你们也没有资格指责我们,因为你们不配。”   三个女孩子,像是要把生为女子所有的不公平和委屈全部诉说完,她们付出了那么多,拼尽全力才得来的机会,凭什么简简单单重用同性四个字就可以概括。   就因为她们是女子,想要得到相同的东西,要付出比男子更多的努力,现在她们做到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   满殿鸦雀无声,最开始批判自如的一群人都跟哑了一样,涨红着脸反驳的话显得格外无力,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谁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头一次,王韫之谢鸣都觉得羞愧难当。   那些话何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他们没有了高贵的出身能算得了什么,他们也没有经过千百次的试炼便身居高位。   尤其是王韫之,女学的事宜他也有掌管,可以说他是看着这群孩子们如何走过来的。   面对着外界的质疑家人的劝阻,一直走到最后,真的很艰难。   李濛沈路遥贺茗通过考核的那套试题是王韫之陆与珩谢鸢一起拟的,也就是在那个过程中他意识到了自己跟陆与珩的差别。   寒窗苦读数十年,真的不是说着玩的。   涉猎范围之广,钻研角度之深,王韫之比起陆与珩要差很多,这或许就是庶族跟士族的区别。   因为他们没有显赫的出身,想要为官要付出比士族多两倍,三倍,甚至十倍的努力。   王韫之几次攥紧了朝笏,最后一次他直视着谢谨,终于找到她那么坚定的要让庶族压过士族的原因了。   “很精彩,相信诸位对朕的决定已经没有什么异议了,现在朕还要宣布一件事。”   “从今日起,选官不再依照门第,才德为上,每年会有不同的人拟定试题,统一作答,卷优者入朝为官。”   “士族把控朝堂,从今日起,可以结束了。”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采用考试的方法选官是陆与珩提出来的。   “铸颜学斋学子入朝要考核考试,女学弟子也要考试,相对于所有方法来说。   其实考试是最为公平的,同一份考卷,谁做的更好谁的才能就更为出众,当然这只是大多数情况下。”   “不排除有些人天生不适合考试。所以当面考核也很重要,双管齐下,自然能选出真正有才之士。”   “那士族呢?”谢谨偏着头问陆与珩,她想知道这种公平是庶族的还是全天下的。   “选官的目的在于选出德才兼备的贤士,只为看人,与出身性别都没有关系,士庶也好,男女也罢,自始至终都为才能。”   不知道是第几次谢谨羡慕着陆与珩,他就算是出身庶族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日复一日的读书学道理让他站在谢谨面前的时候格外有底气,前朝有很多大臣都看不上陆与珩的出身。   可正是因为他生在了一个男女一视同仁的家庭里,他懂得东西更多,不会局限于那些迂腐陈旧的观念。   他愿意去争取,去替全天下的读书人换一份公平,他不曾看轻过谁。   对于温韶谢鸢此等才学上佳的女流之辈更为敬佩,最初的陆与珩是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踏入朝堂,过去了许多年,他早已转变为想要以天下为己任,去讨一份公道。   良久,谢谨感到身子有些僵硬,那道圣旨摆在她的面前,像极了当初她开设铸颜学斋的圣旨。   “如果将来的你一直都是这样,我想,我会很放心的离开。”   喂叹在喉间盘桓许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谢谨拿起玉玺的动作极为自然,那么重重的一盖,一个国家的选官制度就彻底发生了改变。   “朕马上就要出征,那些士族的矛头会全部指向你,谢沉会随朕一起,你扛得住吗?”   陆与珩单打独斗的,现在太极殿上的庶族也就只有他和谢沉经得起风浪,沈路遥贺茗毕竟太年轻,只能先让温韶谢鸢带着。   谢谨还是有些怕陆与珩吃亏的,尚书台那次陈烜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恨之入骨。   “陛下应该相信臣的能力。”   “陛下笑什么?”   “只是想起来当初叫你去御史台任职当御史中丞的时候,你一直说我不行,说自己才疏学浅,能力欠缺,害怕在其位不能发挥作用,那时候你可没现在这么自信。”   陈年旧账翻一翻还是很有意思的。   “这人总是会和以前不一样的。”   谢谨不再逗他,潦草交代了一下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什么都说了,就是没说立姜别为太子的事,是以第二日谢谨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陆与珩朗月清风的面具挂不住了。   下了朝他匆匆往式干殿赶,一道来的还有谢鸢温韶,没见着王韫之的身影,陆与珩便   ⑧①ZW.??m   猜到谢谨是提前和他通了气。   “胡来!”   谢鸢陆与珩如今都是内敛的性子,被拦在殿外还是除了皱眉依旧云淡风轻,温韶是走了来来了走,抱着大殿晃悠没个消停,嘴里还振振有词:   “姜别当什么太子啊!就他那尖酸刻薄样还要监国,陛下怎么想的?”   谢鸢嫌弃的别开眼睛,姜别的尖酸刻薄向来只针对温韶一个人,她也不想想为什么。   “你别转了,老老实实等着吧。”   “陛下说她累了,让你们都回去。”   “你跟陛下说什么了?你这捡便宜捡的也太容易了吧!”   温韶还想跟姜别理论几个回合,谢鸢使了蛮力把她拉回去。八壹中文网   “谢太子殿下,臣等告退。”   大魏,似乎有三代都没出过太子了,每一任皇帝都英年早逝,留下半大不大的孩子,撑不到册封为太子,是以姜别这个太子在现在是个稀罕物。   不清楚内情的人都搞不懂谢谨这是在做什么,好好的封什么太子啊,她才当了几年皇帝,还封了一个姜氏的人当太子,那她费那么大的劲称帝是干什么。   还有这个御驾亲征也是荒唐,大魏元气根本没有恢复,贸然出兵有失妥当,再等个两三年绝对会比现在合适的多,一系列事情把所有人搞得云里雾里,骂谢谨是昏君的声音也逐渐响起。   阴云密布之下,唯一能够猜透背后原因的,只有庾识年一个人。   死气沉沉的卧房内,各种纸团,墨迹,酒瓶子,混乱无章一片狼藉,庾识年的自暴自弃维持了好久。   出于最后的那一份责任他还能抽出些时间稳住庾氏上下,听了族亲说起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庾识年悲从中来。   “你也撑不下去了吗?”   独自的发问得不到回应,每一个字都被冗长的寂静衬得清晰无比。   庾识年靠着窗沿身子一点点的滑下去,曲起半条腿,投射进来的日光有几分洒在他脸上,胡子拉碴,憔悴苍白,和多年前喜欢吸食五石散的人一个模样。   这一坐就是小半日,庾识年最后起来的时候腿麻的厉害,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地上,那种疼从身体蔓延到心底。   倏忽片刻,庾识年的眼圈红了。   分离在即,所有人都尽可能的和亲近的人多相处相处,王绪之陪着谢鸢去城外走了走,两个人的感情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日突飞猛进的,或许是彼此承担着相同的责任,他们都在一步步的走向对方。   谢沉跟陆与珩这些年都是老样子,相处极为平淡。   就算是一整日不说话都可以耐心的坐着,只是谢沉有些担心陆与珩,此行征战,谢谨存了荡平北方蛮夷的心思,没个两三年是不能成的,那时候陆与珩孤立无援,他与士族积怨颇深,只怕不会好过。   谢沉借着找谢陆喝酒的名义,十分隐晦的想让他帮忙照看一二,谢陆一副我懂的模样,不忘揶揄谢沉两句,这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打从染上瘟疫过后,谢肆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今年恢复的不错,人也是朝气蓬勃,陪着家里的夫人孩子好好玩了几日,又跑去找谢陆比划切磋,到最后两个人哭着喊着说了个什么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不想分离吧。   战场生死谁都不能保证,这一去三年,委实太久了些。   铸颜学斋里,姜别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一躺下耳边就是谢谨的叮咛。   “不要让我失望。”   她把陈氏送到了他手上,丞相告诉他,这是谢谨对他的最后一次考验,谢谨荡平外患,他铲除内忧,将来他接手的就是锦绣万里河山,所有的功绩也都会属于他。   听起来太划算了,姜别却开心不起来。   她是在牺牲自己来为他铺路吗?   这几日身边的人都叫他太子殿下,这个称呼姜别不喜欢,那种等级阶层一下子暴露无遗,他曾经的朋友见了他都会很恭敬,也不和他肆意的说话了,以前他会和陆与珩讨论一些时政观点。   若是不和还可以争吵辩论,现在陆与珩看他只顾着行礼。   每个人都在提醒他,姜别是太子殿下。   疏离,差距,孤独,茫然,这些不太好的词汇让姜别烦透了。   “殿下,如果有这样的感觉,那就说明你已经在成为真正的太子了,未来你也会是真正的帝王,孤独寂寞,这是帝王常态,失去朋友在所难免。”   “可是陛下她如今也有很多的朋友,我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姜别试着反驳。⑧①ZW.??m   “所以臣说,你会是真正的帝王。”   “自始至终,谢谨都是魏臣,她和所有的人和睦相处,很少以君臣相制,我们这些人的关系,更应该说是作为臣子朝着家国安定的方向前进,你是不一样的,你的身份,从来都是储君,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一个完整兴盛的大魏交到你手里,然后永世传承。”   “帝王和臣子的区别,想来不用臣说殿下也明白,你也看到了如今的陛下不端架子不正视自己的身份的结果,庾识年敢指责她和她分道扬镳,你敢当着阖宫上下同她吵架,前朝大臣敢当着她的面讽刺嘲笑,这是能在一个君王身上发生的事吗?她已经替你试过错了,我们都在努力送你去一条没有任何阻拦和荆棘的道路。”   “殿下,对于帝王而言,孤独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所以不要为了孤独而忧心,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相对于世人千万,你的这一份,格外重要。”   所以哪怕不喜欢也要一直走下去吗?姜别在心里问自己,这大概是一种悲哀也是一种荣幸,安保万民,传承盛世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了他,他好像更应该去感谢。   夜深人静,灯火惺忪,姜别端正踞坐在案前。   “孤,明白了。”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在大军出征前的最后一日,那位豫州刺史回到了建康。   他走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再次回来故人已去,故居萧条。   庾识琮安置好了之后才去见庾识年。乍一看,两个人模样都变了许多,一个消沉颓废,一个不似从前粉面青涩,愈发沉稳从容。   当时庾识和死的时候,庾识年没有叫他回来,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没叫庾识琮卷入漩涡当中。   可是现在为了庾氏的安危存亡,庾识琮不能再在地方上呆着了。   被调到豫州是在太平三年,庾识琮政绩很是不错,豫州治下严明,百姓生活富足,曾经锦衣玉食的庾三公子在那里学会了与民同乐,做好了一方柱石,谢谨之前想过调他回来,都让庾识年拒绝了,谢谨许诺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回来。   这一次,不管内情如何,外人都默认为这是颍川庾氏对谢谨的反抗。   昔日的知己至交终于将不同的立场暴露无遗,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一个为了天下,一个为了家族,只是很可惜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光消失了。八壹中文网   好事者等着看谢谨的应对之策,大多猜想她会打压庾氏,甚至是重现桓氏的下场。   谢谨复了庾识年的廷尉之职,并且封庾识琮为光禄大夫。   “陛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王韫之病才刚好就差点被气的吐血了,说好的打压士族,这一做法不是又把颍川庾氏给送上去了吗。   他急得面红耳赤,谢谨悠悠然的坐着还端着半碗参汤。   “你怎么现在这么经不起刺激了,朕印象中的丞相可一直都是光风霁月,不染厉色。”   “陛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无论是庶族还是士族,有真才实学者皆可立足朝堂,庾识琮外任五年。   无论是夷陵还是豫州,他的政绩可以说是最出色的,这样的人当然要重用。   庾识年的才能你也是知道的,律令礼仪藏于廷尉,这些年他多次奉令修改律令,条条精辟实用,社会风气好了很多,这都是他的功劳。更何况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相信庾识年,他肯定不会害我的。”   王韫之也没说怀疑庾识年的话。但是比起王家来说,他更看重家族利益,谢谨现在所为不就是在庾识年的禁忌上胡作非为吗。   “臣真的不太清楚陛下在想什么。”   “你累了,回去歇着吧,明日出征送行早点到就行。”   王韫之倦色更浓。   “臣告退。”   之前陆与珩的那一番话谢谨琢磨了很久,大概从一开始她的路子就走偏了,真正的目的不应该在于打压某一方或是扶持某一方,只是因为士族纨绔无学之人太多。   所以谢谨倾向于重用庶族,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士族当中才华横溢者也不在少数,就如今的朝堂来看,位高权重者依旧在于士族。   这些人如果不受于那些迂腐家训的控制,当然也可以说是国家栋梁。   谢谨磨了下后槽牙,觉得在她离开建康之后免了陈郡谢氏第一条家训是个不错的想法。   就怕到时候族长会被她气晕过去。   这一夜谢谨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谢鸣,没有叫他进宫,谢谨赶回谢家去找的他。   鸡飞狗跳,这是她踏入谢家大门的第一感受。   “你个小混账你再给我说一遍!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成亲,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小混账给我站住!”   只见谢孟提着老长的棍子追着谢鸣打。   鉴于有多年经验,谢鸣躲得很爽快,愣是没叫谢孟给打着,他就抱着头跑,还不忘回头跟他老子呛声:   “不成亲怎么了!这朝野上下不成亲的人多了!你看我四姐丞相还有温韶,不都没成亲吗!你那么着急抱孙子还不如跟我阿娘再生一个!”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谢谨眼皮子跳了跳,别说谢孟了,她听了这话都想打人。   谢谨准备出声阻拦来着,谢孟被谢鸣激的有些厉害,一个猛扑过去抓着谢鸣的肩膀开始收拾,连着谢鸣他阿娘也过来了,夫妻两个一边打一边骂。   “你一天到晚要死啊!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我替你相看人家!   人家还以为你怎么了呢这么大岁数不成亲,你别跟我提丞相还有你四姐,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你个小混账还拿他们当挡箭牌,再说你以为那些个长舌妇没编排过你四姐啊!”   “谢家这么多孩子,就你跟谢准最不省心,一个闲下来就流连乐坊酒肆,一个天天泡在小倌馆里,总有一日我跟你五叔要被你们两个小混账气死!”   闹得这么厉害,谢家几个院里的人都出来了,谢肆谢陆跟着看热闹,谢准一看架势不对扭头就想走,刚转身就被谢冲揪住了领子。   “你想去哪?”   没多大会功夫几个叔伯都开始磋磨自己孩子了,那些个女眷还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说是吵闹,也不过是谢家常态,不怎么端着,生活气息极为浓厚。⑧①ZW.??m   “陛下回来了!”   紧接着谢鸣谢准就往谢谨背后躲。   两个人分别揽住谢谨一只胳膊,显然是把谢谨当护身符。   默叹了一口气,谢谨给他们两个说了些好话才让混战安定。   “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三叔这两年身子骨不好,你别老是气他。”   “我也不想啊,四姐你是不知道现在我阿爹阿娘日日催着我成亲,吃饭也说,游玩也说,搞得我跟嫁不出去一样。”   嫁这个字就很有灵性。   “四姐你别笑我了,你帮帮想想办法。”   “这我怎么帮你想办法,我还能帮你娶妻成亲?”   “四姐你别闹!”   谢谨随意笑着,刚打算跟谢鸣说正事,他又先把问题抛出来了。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你,就真的不打算成亲?”他问的有些谨慎小心,谢谨今年二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孩子这个年纪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从一开始谢谨就走了和所有人不一样的路,有些东西的缺失她是补不回来的。   说句实在话,这个问题几乎没有困扰过谢谨,为数不多的几次只是感慨,从前王延之跟庾识和的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庾识年跟崔夫人的吵吵闹闹欢喜亲昵,陆与珩跟谢沉的忠诚相知始终如一,她都是羡慕过的,也会偶尔蹦出一些想法。   可那次数实在太少。   仔细思考了一番她才开口:“对于我来说,其实男女情爱并没有多么重要,小时候行军打仗我想的是怎么让边境的百姓过的更好一些,长大后为官论道做了权臣,我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去造福更多的人,再后来当了皇帝,处在那个位子上我看到的更多,我知道有很多的人依旧为贫困流离煎熬,这世上仍旧有太多的不公平,男女之间的,士庶之间的,又或者地方之间的,或许我有点英雄主义,总希望自己能够多做一点,去拯救整个天下,让所有的不公平都消失。”   “都这么多年了,这些也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每一天每一年我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已经没有时间去说什么情爱佳话,虽然经常会羡慕。”   对于谢谨来说,这些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有很细腻的心思,那浅浅弱弱的一部分,并不足以让她动摇。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的,就我个人而言,家国天下远比男女情爱重要,任何事,任何人,在这个面前,都可以让步。”   比起十足感性来说,谢谨向来更偏向理性。   现在谢鸣并不能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去表达自己的感受,从小到大他都很羡慕谢谨,她是这个家里最别致最优秀的存在。   直到现在都是,谢鸣想,他对谢谨的敬重又多了一分。   因为她一直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丞相也是如此吗?”   这两个人耗到了年近三十,有些私底下的话传的多难听谢鸣是了解的,或者是单独个人的或者是两人之间的,无聊到极致的意淫在现在更让谢鸣觉得恶心。   仿佛不娶妻不嫁人就是最大的罪过。   “丞相怎么想的我不太清楚,但是我与他第一次真正的打交道就站在了同一立场上,在某些观念上,没有人比我们更加契合,你识年兄是我的知己。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理解体谅。哪怕和他所愿并不一样,丞相的话,是志同道合的同伴,我们性情各异,但是目标一致。”   跟谢鸣扯了这么多时间都不早了,谢谨制止了这个话题,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丢给了谢鸣。   手心好像有火焰在灼烧,烫的谢鸣想把手里的东西丢掉。   “你敢丢试试。”   谢鸣简直是欲哭无泪,这家主令给他干什么!让他带领整个陈郡谢氏,谢谨能放心?谢家的人能服?   “四姐,这,这不太合适。”   “家主传承向来都在嫡支,大哥走的早,我们这一房只有我跟阿鸢两个人,我倒是想给阿鸢,她自己说现在在王家会有诸多不方便,三叔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总不能让他劳累吧,我这一走归期未定生死未卜,这家主令你收好了。”   谢鸣很有自知之明,但是如此直白的被谢谨挑明是最后无奈的选择,他还是忍不住忧郁了一小下。   “那行吧,那你早点回来把它拿走。”   “好好发挥它的作用。”   那一次谢鸣并不太明白谢谨这样做的真正意义,他不知道谢谨终究会离去,陈郡谢氏需要交到一个不太有野心的人手中,一步步的退出历史的视野才能够得以保全,谢谨把家主令给了他其实就没有再收回去的打算了,她给他留下了最短三年的成长期,期待着这个不算成熟的孩子终有一日能够扛起保护全族的责任。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老天爷似乎总能预感到人们心中不好的情绪,是离别的日子,乌云层层密密,昏暗的天色平添伤感气氛,似乎下一刻就要落雨,带着些潮湿闷热,叫人心目中的那些隐晦而难以说出口的心思更加深重。   谢谨重新披上了战甲,笨重坚硬,以前也没觉得难受,现在竟是觉得它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安生了五年,战争又要开始。   每一次的送行都是声势浩大,乌泱泱一片人围满城墙,三个两个站在一处,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   谢谨顺着长长的队伍看过去,和很多年前相比多了许多新面孔,她收到的不舍越来越多,终于不像从前,那么多的人,都想着让她死在战场上,虚情假意的嘴脸看的人心烦。   姜别穿着玄色朝服站在最前方,这身衣服让他看上去更成熟了一些,嘴唇紧抿,眉眼淡漠,姜别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能说。   “臣会等陛下平安归来。”   能不能赢都不重要,只要平安就好。   随和淡笑着,谢谨答:“知道了。”   谢谨当然惜命,她还不想死在异国他乡,御用太医被带着,留条命回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更何况这一次大魏出兵五十万,她有把握能赢。   又耐心的交代了姜别一些事情,谢谨看天色正好,朝着所有人摆了摆手就准备走了。   是错觉还是什么,王韫之觉得谢谨变了,以前出征的时候她是意气风发充满斗志的,这一次那个背影显得格外萧条单薄,他总是感觉哪里不对,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似乎更加轻松,和谁都能偶尔开两句玩笑,脾气好的不像话。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谨策马行在最前方,在无人看见的时候低叹了一口气,浓烈的疲倦涌向四肢百骸,她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死去了。   可是为了以后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安宁,这一仗又不可避免。   “罢了,那就让它早点结束吧。”   背后目光灼热,谢谨很自然的回过头望向城墙。   白衣翩然,阴柔华美,隔得再远谢谨也能认出来。   还好,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战胜了那些龃龉误解。   阵阵暖流划过心田,谢谨浑身舒畅许多,没什么好低落的了,至少她的朋友和亲人一直都在。   大军最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姜别眼睛和脖子都有些酸痛,貌似心里也有一点。   到底是他们太无能,所以才会让谢谨一次又一次的离开。   “丞相,孤想为陛下免除一切后顾之忧。”   不止他想,谢谨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想,过去的五年可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在谢谨的庇护下才能走的格外顺利,没有了她,接下来的所有他们都要去独立面对。   “这大概也是她给我们提醒,总有一日她会离开,只有真正脱离了她的扶持,完全靠着自己的本事扎根朝堂,让所有人都动不了,我们的存在,才是真的有意义。”   “孤会努力的。”   大多数人忙活了一整日,回到府中也就好好的休息,也难免有那么几个蠢笨如猪的,人才刚走就忍不住了。   庾识年面前摆   着好几坛酒,他面色泛红,微醺懒散,桃花眼中杀意渐起,那几个人还在找死。   “颍川庾氏曾经是我大魏第一士族。可是自谢谨上位以来,更加看重王氏,她又一味打压士族,桓氏已然覆灭,难保下一个不是庾氏啊。”   “是啊,廷尉,令妹之死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您对她谢谨忠心耿耿,她却不信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实在不值得跟随,倒还不如趁着她离开起兵。届时她分身乏术,凭借廷尉的威望,若是称帝我等必定追随。”   与其在谢谨一个女人手底下惶惶终日,还不如跟着庾识年,真要是成了,他们也算是功臣,总比现在要过的好。八壹中文网   他们想的简单,庾识年曾经是谢谨知己,最是了解她,跟那些权重之人素来关系好,加之他是颍川庾氏的家主,现在又跟谢谨闹僵,还有谁能比他更合适。   只是很可惜,庾识年这个人最怕麻烦,当年谢谨请他出山他都不太愿意,更何况坐上那个位子把自己给累坏。   庾识年半撑着额头看了看他们,一声嗤笑讽刺意味极为浓厚。   “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跟谢谨将近二十年的交情这么不堪一击啊。”   这一问让下面的几个人有些发楞。这,不是所有人都说谢谨和庾识年决裂了吗。   庾识年笑意收敛,眼里杀气更是加重几分,连平素吊儿郎当的神态动作都没了。   “老子跟谢谨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你们以为就这样我会帮着你们把她这么多年的心血耗尽?   她忘恩负义,你们岂不是猪狗不如?   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玩意还敢诋毁她,真当自己命长了,我跟她的事还轮不到你们置喙,滚!”   庾识年很少这样骂人,今天是真的被气到了,直接叫了管家来把这几个人丢出去,还让下人把他们踩过的地收拾干净。   庾识琮在堂后听完全过程,他只是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觉得庾识年让他回来是要跟谢谨明著作对,连王韫之陆与珩都这样认为。   可是也只有谢谨庾识年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双方各退一步是彼此给对方的交代。   庾识年把选择权交给了谢谨。如果她不阻拦庾识琮回来,那就代表着她还认他这个朋友。   所谓打压士族扶持庶族的决定可以因为他而做出一点让步,而庾识年自己也不会再拦着庶族入朝,只要留下他和庾识琮,让颍川庾氏不能如同前世辉煌也尚且能够保留一席之地。   双方都可以做出让步,证明这段关系哪怕有了裂痕也不会崩塌。   庾识琮看着庾识年把酒坛子一个个的砸了才恍然醒悟。   快二十年了,说是彼此至亲也不为过,庾识和的死的确让庾识年有些埋怨谢谨。   可是庾识年永远都不会害谢谨,他记得少年时谢家对他和庾识和的恩情,也记得谢谨为了他做出的让步,在最危难的关头保下了庾氏。   谢谨记得他在出征的时候拦住庾长瑄对谢氏下手,记得谢氏被围攻的时候庾识年带着伤来救她家里的人,只要她请求了庾识年就会帮忙。   所以到现在,最了解谢谨的那个人还是庾识年。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害你,你想要的东西我帮你保住就是了。”   “谢如琢,你歇一歇吧,争取多活几年,我还等着你教我孩儿习武呢。”   到现在,知道谢谨活不长的人。除了谢谨和她的太医,只有庾识年一个人知道。   他在地上坐了好久,等到眼睛不难受了才让下人把那些碎裂的瓷片扫走。   “把我的官服拿来。”   从建康到北境,大军行进花了一个月的功夫,他们这还算是快的,日夜兼程紧忙紧赶,好在如今的大魏富庶。   哪怕经历了好几次重创也比当年谢谨出征西戎的情况好的多,起码将士吃穿不愁,甲胄兵器齐全,这边也让她卸下一点心理负担。m.81ZW.??m   一路上走来她还是很欣慰的,景象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依旧会有人流离失所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街道上摊贩店铺多了很多,生活温馨有人气,不再是以前空荡荡的死城,三口之家可以说说笑笑去逛街买小玩意,村民,城中百姓,地方官,他们都是笑着的,不用再像以前饱受压迫,沦落到哀鸿遍野的凄凉苦楚。   谢谨跟谢沉去城中走了一趟,许多小孩子都在街边玩耍,扎着小辫子,捧着小玩意,一笑牙齿都露在外面,他们有着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快乐。   而不是前几十年那样瘦弱的身板扛着比人还重的沙包货物,为了一文钱被打被骂,从泥地里捡起前来还觉得很高兴,今日能够为家中增加一点收入。   女郎穿行在茶肆间,谈笑有余,有的抱着诗集,听士子高谈阔论以后还能不畏怯的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谢谨还看到卖菜的农女在读春秋,她上去问了一番,那农女腼腆笑答:   “我想读书,这样以后如果有机会了可以去都城报考女学,我听说那里有很多学识渊博的女郎,我也想像他们一样,有朝一日可以入朝为官,造福百姓。”   哪怕微不足道,依旧向着心目中的光明前进。   一瞬间,谢谨觉得自己这些年做的一切都很值得,而且她该感谢温韶,是温韶提出的普通人家的女郎根本读不了书,那些书又贵,她们就算想学也没办法。   温韶写了奏疏,由朝廷贴补费用,大量刊行书册,倡议地方官府每月举办书社活动,推行道德讲堂问答。   既是弘扬了道德有助于改变社会风气,优胜者也可以拿到免费的书籍,增长学识。   温韶出生于太原温氏却长在民间,她看到的更多,她会有针对性的改变,这是谢谨觉得很可贵的一点。   长长的街道走下来,百姓们生活的都很好,谢谨他们也该继续前行。   北境各座城池比不上前面的美好。但最起码他们没有受冻挨饿,生计得以维持,不会轻易孤独的死去。   在边城城门外,有老者背着药篓经过,他看着声势浩荡的军队,那种寂然无奈的眼神让谢谨有些压抑。   “又要打仗了。”   老者如此感叹,谢谨听到了。   战争这种东西,带来的灾难是无法挽救无法改变的,没有谁喜欢战争,可以太平的话,她也希望永远不会打仗,但是他们别无选择,“最后一次了,这一仗打完,再也没有了。”   所以,她必须要赢。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谢谨一众人方才在北境安顿好,北方六国联盟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如今之大魏不可同日而语,换做好几年前,那些个骁勇善战的蛮夷之国自然不惧。   可如今国力强盛,加之谢谨亲自出征,稍显弱势的小国自然抱团取暖以图存活。   营帐之内,地图被垂挂着,好几个地方用朱笔圈了出来,该怎么打打哪个下面人议论纷纷。   “六国联盟非同小可,他们兵力雄壮,真要硬碰上怕是我们落不到好啊。”   “明汉南平吴闵三国仰仗精兵强将未曾走上联合道路,这些个放在我大魏面前。   如今也算不上什么硬骨头,打是能打,就怕到时候敌后空虚,六国联盟背后围截,恐将酿成大祸。”   “打一个总比打六个来的容易吧。”   “六国本为畏惧大魏威势才走向联合,他们岂敢轻易出兵,后方留有驻军总是能免除一些忧虑的。”   好一番商讨,更多的人是偏向于各个击破,先打明汉再征南平,拿下吴闵后再出兵联合六国。   谢谨一直站在羊皮地图前,笔杆到处点着,眉头紧锁也没认可谁也不说话,弄得所有人都挺急的。   谢冲这牛脾气见不得磨磨唧唧,一嗓子直接吼出来:“哎呀陛下别看了!到底怎么打你给个准话!”   冷不丁的一咋呼把不少人吓着了,谢谨半回头怼了句:“这是在军中,急什么?”   一不急就是好些时候,底下人怎么说怎么想谢谨没听多少,这会拿起笔开始勾画路线了。   “兵分四路,未必不可行。”   谢谨画了两条线,一条是往六国联盟的,一条往明汉方向。   她靠着身后的沙盘,时不时敲着边沿,她考虑的不仅是怎么打才能赢,还有怎样打消耗最小。   “兵分四路看起来可行,可是损耗太大,五十万兵力拆一拆剩不下什么了,那六国联合联合起来,总兵力达八十万。如今尚且在我们之上,更何况一分再分。”81Zw.??m   以少胜多毕竟是少数时候,当年谢谨打西戎是靠着蛮力也是借了地形地势的东风,显然当时的战术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用。   有些疲倦的打了个哈欠,谢谨眼里泛了水花,一看这天也不早了,就叫各位将领都先回去休息。   人家是都老老实实休息去了,她还在抱着小地图看。   这怎么打都有难度,五十万对阵八十万,实力悬殊,明汉南平吴闵也不是好欺负的,她若是打大概没什么问题,可要是逐个击破那时间可就太长了。   真的是让人头疼至极。   “陛下,上都护来了。”   “不是让你们回去休息吗,怎么又来了。”   “我或许有个好方法。”   “佯装四路出击?”   王韫之是要来实的,谢沉要来虚的,这两个人路子还真是不太一样。   谢谨明白他的意思,把食盒里的胡饼丢给他一块又继续画地图。   “如果真要照你说的这样,这下实的必须要在那三国。”   兵分四路还能剩下多少人,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大头占着,明汉南平那边肯定也想着大魏会将主要兵力放在联盟之国上,越是他们放松警惕越容易掉入陷阱。   “关键是,我们要让他们相信,最多的兵力在那边。”谢沉细嚼慢咽着,说话格外温吞,待在建康几年他反倒越来越像个贵公子了,起初还有些山野痞气,这会全被消磨干净。   “我想了一下,你和王绪之一起领兵二十万想着联盟过去,把谢肆也带上。至于南平和吴闵那边,我让五叔和七叔去,我亲自前往明汉。”   众说周知,谢谨出征必然会带着谢肆谢陆二人中的一个,他们在的地方谢谨一定在,放谢肆过去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相信谢谨是朝着联盟国去的,明汉这边也就自然放松警惕。   与此同时联盟六国极有可能陷入恐慌之中,谁也不敢保证别的国家真能在自己危难时出手相助,战术得当的情况下。   只要他们三个能够撑到谢谨回来,这边也就算定下了。   至于南平吴闽,谢冲谢七叔就是打个幌子,谢谨攻下明汉借道此处,里外夹击不过是顺手的事,一排下来,此法最为快捷。81Zw.??m   “要是他们不上当呢?”   谢谨这嘴就没停过,刚把胡饼吃完又来一个桃子,亲眼看着她晚膳用了两碗饭的谢沉无力的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不上当都无所谓,信了轻敌是他们没脑子。若是不信,南平与明汉交壤,我大可让五叔立刻过来支援我,再不济撑到你们来我还是有自信的。总而言之,信与不信我们都不会输,无法时间拉的长一点,这笔买卖做的划算。”   谢谨一摊手,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   此时的建康城,也另有一番腥风血雨。   自庾识年复位以来,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拉上谢鸣一起,一连参了三家士族,私受贿赂,残害无辜,造谣诽谤,无中生有,招招件件朝着命门去,那些人不死也被扒了层皮下来。   大家私下都在议论庾识年是不是被刺激疯了,冒着得罪八大世家的风险也要搞垮这些人,这跟庾氏以前的作风可大不一样。   庾识琮每次都很淡漠出去附和,这一批人可是当时跑到他们庾家来说撺掇庾识年的人,照他兄长的性子,忍他们到此时已经很不容易了。   新任的光禄大夫也不是什么善茬,从地方回来的,见的脏东西多了,时不时提上那么两句就够一些人头疼的了。   两三个月的功夫,八大世家都快被这兄弟两逼疯了。   这一日,庾识年依旧火力全开,逮住赵氏的某个子弟下手。   那犀利的言辞让温韶忍不住为之一震。   “这庾识年吃错什么药了,他真的不怕人家联合起来找庾氏的麻烦吗,前不久才和王家闹完,现在又对准八大世家,他想搞垮颍川庾氏吗?”   朝堂之上最嘴碎的也一定是温韶。   “放心,不会的,左仆射和太子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们在,庾家不会有事的。”   真要是管不住的话,怎么会她每次看过去的时候,姜别和陆与珩的心情都很好呢。   大概是因为被庾家跟谢鸣缠的分身乏术,从地方回来的几个庶族安置进朝堂他们都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匆匆说几句就被捏住了尾巴。   偏生姜别每每向着庾识年,他们也没法辩解,也的确没什么可以辩解的。   时间一久,他们是真觉得庾识年是个疯子。   看的明白透彻的估计也就王韫之跟陆与珩了。   庾识年重新振作踏入太极殿的那一刻,已经和他们站回同一阵营了,他不需要谢谨说都知道她想做什么,不就是逼着这些人动手吗,这种事他擅长。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压被折腾,这口   气有几个人能咽下去,加上身边人煽风点火几番,有些心思是压不住的。   所有人都在给他们的谋逆创造条件。   太平五年六月初九,太子与丞相同行往扬州巡游,左仆射监国。   扬州界内太子与丞相落水,生死不明,颍川陈氏发动政变,弘农杨氏吴郡赵氏从属,携两万精兵围堵大司马门。   一直走到最后,他们都没有觉得这路走的太顺利了一点。   陈烜气急攻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精打细算,左不过兵马都被谢谨带了出去,一个杨家对付一个谢陆还不够吗。   他是被逼急了,一个个拿他陈氏当球踢,还秉公处理,咬出来同样的事情,凭什么别家的罪就比他家的轻,这不是针对是什么?   是故意位置要逼他如何或是怎样,陈烜认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他颖川陈氏百年光荣,也不是这样轻易让人放在脚底下踩的。   所以他的孤注一掷成了自投罗网。   司马门一开,谢陆手持长剑立于最前方,他满目清明,体态松弛,还微微扭了下脖子。   “陈公,下官在此恭候已久了。”   大魏有史以来最荒唐的政变,前后加起来不过一个时辰。   甚至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八大世家之首的颖川陈氏一夜跌落神坛,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那血啊可是浸红了好大的一片地。   这件事的处理上,姜别是真的够狠。   谢鸢听后呆了好一会,他们算计着陈氏杨氏赵氏入局,一次次逼得他们没办法冷静,谢鸢不知如何描述现在自己的心情。   在一切的规划中,他们是不该存在的,走上谋逆的道路是所有人一手促成。   如果仁慈那么一点点,他们的家人也不会死,让谢鸢痛心之处在于姜别连妇孺都没有放过。   颖川陈氏为主谋,夷三族,稚子亦上断头台,杨氏赵氏从犯,灭两族,三家从士族除名,胆敢有求情者,以同党论处。   谢鸢不可否认,这非常的起作用,让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一个帝王应该有的狠心和决断,姜别做的没有任何错,他只单独执政三个月就已经超过了谢谨,做到了谢谨没法做到的,谢鸢相信他会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和帝王。   但是,她没办法认可。   祸不及家人,那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他们的妻子母亲又做错了什么,这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听说行刑之日稚子的啼哭和妇人的嚎叫让路人都忍不住落了泪。   “妇人之仁。”   “杀才是有用的,颖川有庾氏压着,弘农和吴郡可没有,不杀鸡儆猴,那些旁支闹起来只会再生祸端,杀一儆百,还有谁敢动。”   “再说了,这江山几次易主,我们这些人说到底跟随的是陛下不是他姜别。若是不能在此时建立威信,姜别日后的皇位可怎么坐的稳。”   温韶这人有时候愚笨,有时候又太精明,精明的让人觉得心寒又没话可说。   “稚子又如何,古往今来因谋逆被杀的稚子还少吗,当初我们温氏又有多少稚子死于朝廷乱刀之下,留他们一命你真的觉得是为他们好吗,你知道在这世道乱臣贼子之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与其放任他们不叫几十年后闹出什么复仇夺权戏码,还不如杀之来个痛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不能说谁对谁错。如果温韶没有罪臣之后的经历,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谢鸢不是从小锦衣玉食,在家人呵护关爱下长大,她也不会有这么多菩萨心肠。m.81ZW.??m   谁叫她们生在了不公平的世道。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能够教出一个合格的君王,正常人应当对此感到欣慰,王韫之也不例外,只是欣慰之余,他多了一丝忌惮。   这一出谋逆从头到尾都在姜别计划之内,明知陈氏会在他们离开之后动手,故意落水让他们警惕,将宫中禁军全部交由谢陆之手,还叫庾识年带人包围三家,谢陆在大司马门斩杀叛贼,庾识年立刻进府拿人,直接送上断头台,一星半点的犹豫都没有。   “到底妇孺无辜,夷三族太过残忍。”   本也是他们算计为之,大人的事何必要牵扯到小孩子。   姜别埋头批奏疏,分外冷静的回他:“若是不做的狠一点,地方势力反扑丞相可曾想过有什么后果,索性做的狠一点,让他们连翻身的资本都没了,这才是真正的铲除士族,免除后顾之忧。”   姜别的狠,远在他和谢谨想象之上。   所有的教授都不如亲身体验来的有用,有一瞬间王韫之觉得他们教了姜别三年都不如他单独执政三个月学的多。   从宫里出来后,他和陆与珩打了个照面,两人不免要说一下此事,难得陆与珩竟然觉得此事的处理方法很好。   以前会害怕杀戮,总会心疼无辜之人的陆与珩也变了。   第一次王韫之深刻认识到所有人的政见都在发生改变,权力的扩张带来的是为人处世的改变,他们位置站得越高就越难看到芸芸众生的苦难,是否他们今日之所为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轨迹。   这个问题困扰了王韫之好久,他想不通,他回府去找了王延之。   王延之很久都没有出去过了,沉默寡言与世隔绝。如今已然满面病态苍白,庾识年尚且有了寄托可以重新振作,却没有人可以把王延之带出来了。   “兄长,没有人不会变,姜别陆与珩会变,你和陛下也会变。难道你们到现在都没有觉得越往后越温和了吗。”   谢谨在位初期杀伐决断,谁敢不服就杀谁,到后来一定要捏住十足的罪证才肯动手,何尝不是她愈发心软了。如今姜别是在走她的老路,而且走的比她稳。   “是有原则不是温和。一味的杀戮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陛下从来没有杀过无辜的人,那些妇人和孩子也没有做错什么,我们都知道妇孺可免于罪,姜别跟陆与珩为什么不知道,这并不是我和陛下想要的仁政。”   “是你们自以为的仁政。”   “仁政对谁仁?对百姓仁,使得天下子民不得冻馁之患,不遭流离之苦,不经??之累,不受徭役之劳,这就是仁,你们做到了这一点。   可是留有那些蛀虫心怀不轨之人,一次次的挑战底线,不将他们彻底拔除,你觉得士族对于百姓的压迫会消失吗?”   “姜别跟陆与珩如今的狠心只在于陈杨赵三家,没有伤害到其他的人,这有什么不对,成王败寇你不懂吗,他们也没有破坏你们坚守的仁政,兄长,你的无辜说辞并不能成立,生在了那一家,注定要荣辱与共,祸福相依,没有无不无辜的比较,只有选择的对错。”   享了普通人一辈子得不来的福气,自然也要承担的更多。   “你怎么会突然陷入这样的纠缠之中,谢谨一走,你们就开始出各种问题,谢鸢温韶还有李濛她们站在一个阵营,谢陆姜别陆与珩庾识年为一波,你跟谢鸣多次往来,才三四个月,你们就开始站队开始内斗了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延之最早的跳出了漩涡,他站在最外面看里面的一切,每个人都是他熟悉的又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   没有说是他们的大方向变了,每个人所作所为依旧符合谢谨所想,都是在正确的轨道上,只是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冒了出来,怀疑和纠结不知道把他们都冲到哪里去了。   从来没有犯错的王韫之涨红了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不觉里变化真的很多。   王延之低叹着气,他的兄长一路走来都是对的,运筹帷幄不偏不倚的让人觉得近乎完美。   可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是人都会有迷惑和困顿的时候,或许以前就有,只是因为谢谨在,把这些东西都给压制住了。   “她这一走也够你们看清很多问题了,能解决自然最好,总不能她在外面打着仗还得帮你们协调内部矛盾吧。   兄长,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是丞相,你该记得你的责任,我认为你有必要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站在太极殿上是为了什么,谢谨让他们站在那个位子上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被协调的太好,没了主心骨大家都乱了。   攻打明汉比谢谨想象中轻松一点,还怕他们会不上套,一听说谢谨是去了联盟六国很是松了口气,加之南平吴闵在前面挡着,仰仗强悍骑兵没怎么重视,哪能想到谢谨直接绕道经水上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水上之战他们可不擅长,还没等到援军来谢谨就一路凯歌杀入都城。   “我记得明汉以前挺能打的,号称十万雄兵能当二十万用,怎么如今一个个跟废纸捏的一样,这么不经打。”   没什么亲信在她身边,底下的小兵听了硬是愣了好久,二话不说直接打,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凭往日威势吓都能把人吓死,敌军将领在她手里过不了几十招就被斩于马下,可不就跟纸糊的一样吗。   “陛下神勇。”   谢谨失笑片刻,她还以为她是混了四五年要退步不少,这些人退步比她还厉害。   “启禀陛下,谢冲将军传信,南平也加入了联盟之列。”   南平。   谢谨整理甲胄的动作未停,南平素来眼高于顶,论综合国力是九国最强,有烈马勇士有出色将领,听说当日联盟诸国找上门的时候,南平直接把人赶了出去,扬言他们不需要联合也能打的大魏落花流水。   她比较好奇是什么让南平改变了主意。   “谢冲将军还说什么了?”   “南平镇军大将军骁勇善战,于排兵布阵之道颇有造诣,前日谢冲将军败于他手,听闻加入联盟也是这位将军提出的。”   谢冲沙场征战二十余载,能让他输的人还真没几个。明明实力如此强悍还要走向联合,怎么样都不会落得灭国的下场,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谢谨总觉得这个人会是她不久之后的劲敌。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休整一日,明日大军前往吴闵。”   吴闵,三面夹峰,地势险要。国虽小却易守难攻,未立国之前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寻巧计几乎没有办法,只能硬打。   路上耗了半个月才到吴闵,收到谢谨消息的谢冲也赶了过来,谢家叔侄三人许久没有一同作战,此时也不会显得局促。   “几次正面交战我们都没落得好处,这块地形对于我们来说实在不利。”   谢七叔很苦恼,耗了快一个月了,吴闵也不怎么出兵,就是跟你耗着,打一下他就回去,他们又进不得,实在憋屈。   “不打了。不打了?”   这可是在战场上,怎么说不打就不打了?   “那叫我来干什么,还不如让我去支援谢肆他们那边!”   谢冲也是在家里待的烦闷了,想来打几回仗找找感觉,逮住个南平结果人跑了,好不容易来了吴闵谢谨又说不打了,那他来干什么。   “臣说着玩的,陛下别忘心里去,听你的。”   “我说五叔你能不能别那么咋呼,这是在军中,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有仗我会不让你打吗,能不能冷静一点?”   “能。”   “不是真的不打,吴闵三面夹峰,就那么一面通着外面,运粮不可能从崎岖山峰过,围住那一面等于是切断了粮食来源,逼着他们自己出手我们才有胜算。”   “可是围城耗时太久,咱们等得到吗?”   “里应外合就够了,此处的山虽是陡峭崎岖,配备好器具也是可以过的。”   “从后包抄,直指都城。”   要是这谢冲知道谢谨所谓的陡峭崎岖是整个人挂在悬崖峭壁上是绝对不会跟着她来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头一次如此危险的爬山。   “这天杀的吴闵,等到老子把这攻下来了,一定要把这山夷平!”   谢谨动作利索,最先上去猫着腰抹了哨兵的脖子,悄无声息根本没让人反应过来,就那么会功夫,一千精兵自悬崖生,直接落入吴闵都城。   偷袭这一招谢谨原来是不会的,打的次数多了发现这一招是真的好用。   一方都城内接应,一方在外围攻,第三个月的时候吴闵断粮,迫不得已出兵,里外夹击,一点胜算都没留下。   当然走的时候谢冲也没兑现把山夷平的承诺。   此次大获全胜,军中将士情绪高涨,这不到一年他们就已经拿下两国,很快打完仗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若是太顺利那也不叫打仗了。   “启禀陛下!庆城告急!上都护与谢肆校尉重伤!”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王绪之谢肆谢沉三个人一起打的联盟六国,他们的目的也不在于能胜,真正打起来不耗时间,战争前的准备最耗功夫,省时间得从这上面入手,他们过来就是做好准备打到谢谨来就可以了,八九个月攻下四城,庆城便是其中之一。   谢谨一直没露面,那些人再傻也该知道谢谨根本不在此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八壹中文网   应付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那个什么镇军大将军太玄乎了,一出手打的他们毫无招架之力,谢沉谢肆的功夫那都是一等一的,还是在他手里吃了亏。   王绪之受了点轻伤,好歹还是能站着的,“这个镇军大将军我很早就听说过,终年带着面具,他没怎么出过手。但在南平的威望很高,只是没有想到此人如此善战。”   他没和这人交过手,甚至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可是吃了个大亏。   谢肆伤了胳膊,眉宇之间尽显复杂,“很奇怪。”   “怎么了?”   目光在谢沉跟王绪之身上绕了一圈,谢肆两片发白的唇瓣张了张,“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像陛下。”   “什么意思?”   “他的用兵之道,排兵布阵的方法。甚至是战场上的动作神态,都让我觉得很像陛下。”   谢肆跟着谢谨打了许多年的仗,太了解她,当时那个镇军大将军一出场就让他莫名觉得熟悉,近距离交战时那人马槊从他上首划过。   无论是动作还是力道,非常的像谢谨。   “现在,只能等陛下来了。”   大军后行,谢谨快马加鞭赶到庆城,那时候谢肆除了气色不太好没什么大碍,谢沉是真伤到了要害,腰腹和后背都有伤,肋骨还断了几根,只能卧床休养。   能让谢沉倒下,谢谨大概对那位镇军大将军有了初步的判断。   “可有大碍?”   “军医说多休息些时日便好。”谢沉现在脸色惨淡的跟鬼一样,当时他帮谢肆挡了后面的一下,当场血液横飞,差点就失血过多回不来了,好在他命硬。   “什么人能把你打成这样?”   没入仕之前谢沉那也是一方武林盟主,身手没得话说,这些年他没怎么打过仗,就西戎那一次也让他长了不少本事,他比谢肆谢陆还要胜出一筹的,怎么就成如今的模样了。   “陛下,臣觉得,此人的实力与你不相上下,甚至还要高出一筹。”   谢谨眼神定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说过,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说她天生将才,无人可敌,谢沉见实过她的真正水平,那是她的全盛时期,比她最好的时候还要胜出一筹,那现在呢。   说句实话,谢谨有些不信。   “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您可以去问谢肆,他应该有更确切的回答。”   “什么叫做感觉跟我很像?”   每个人对于战争的把握都是不一样的,不可能有人完全一样,相像也会很难,听谢肆一通描述,谢谨更没头绪了。   “你们到底遇上了谁啊!”宣泄了一些情绪,谢谨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相似,比她还要胜出一筹,印象里好像有人这么说过的。   谢肆胳膊还吊着,看谢   “陛下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但愿不是他吧。”   千方百计避开的人总是会再遇上,最害怕的事情也会发生,谢谨和那人正式对上也只隔了半个月。   南平主动出兵,谢谨和王绪之一同迎战。   黑色玄铁面具,上面带着优昙花的纹路,一双细长的凤眼藏在下面,不消多看谢谨都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她还未发声,那个人就先打了招呼。   “一别数年,故人安否?”   声音倒是比十几年前沉稳的多。   “你不出现我想我会更高兴。”   “多年未见,怎么还是这么不待见我,师姐。”   师姐?王绪之跟谢冲都满身疑云,跑到战场上来认亲,这是个什么道理。   这两个字对于谢谨来说极尽讽刺。   她跟李适的同门情谊要说起来只有短短的九个月,那一年谢谨灭了南明,名声大噪,北方诸国都有所忌惮,谢谨是准备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卫国的,那个时候年纪小经验不足,谢容也没在她身边,她的计谋被敌军识破,差一点就没了命。   救下她的人也正是她那位短暂的师父。   卫国国师,养蛊高手。   他救谢谨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只是单纯觉得她骨骼清奇,想拿她当养蛊的器皿,顺便试验一下他研制的新毒药,得亏是谢谨的身体对异物反应太大没让他得手,他把谢谨关了一段时日打算再看看。   那也是个不太正常的人,时不时会把谢谨放出来让她陪着上山采药,还逼着谢谨拜师,为了保命,谢谨就拜了,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这疯子的第一百二十八位徒弟了,以前的全都死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卫国国师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谢谨的存在,还好吃好喝把她供着。   如果他拿谢谨试药的时候笑容不那么阴森可怕,她或许真的要信了他是个好人。   在她落入国师之手的第二个月,李适被他带回来。   同样的对待,同样的拜师,就这样两个人成为了同门师姐弟,互相看不顺眼的那种。   李适是个小狼崽子,那时候十一二岁天天跟谢谨抢东西,什么都抢,把谢谨惹恼了她就把人按在地上打,打着打着这混账身体变强了,还能跟谢谨过招,狼崽子长出了锋利的牙齿。   整整九个月,谢谨跟李适都被国师折腾着,偏偏他的药都不太起作用,两个人的身体都好好的,功夫倒还提高了不少。   那片密林里谢谨捉住机会就会跑出去寻找出路,终于等到机会让她向谢容求救,谢谨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攻打卫国,生擒那国师。   谢容逼着她杀人。   “他能拿住你一次,就能拿住第二次,如琢,我教过你的,不要给你的敌人留下伤害你的机会。”   最后动手的还是谢容,谢谨下不去手,毕竟他也算救过她。   谢谨把李适带回了军营,她看中这狼崽子军事天赋不错,想让谢容亲自教导他的,结果却是李适背后烧了粮草,差点让谢容糟了西凉的暗算,他走的那一晚,还拿走了谢容和谢谨的行军手札。   白眼狼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狼崽子不抢我的东西是会死吗!”   因为怕影响不好,卫国一战的功劳全都记在了谢谨的头上,外人也都以为她消失那么久都是在暗中观察准备。   除了谢谨谢容还有随军的谢肆,没有人知道中间这一段。   谢容教过李适三天,就三天的功夫,谢容说李适的天资比谢谨好,谢谨活了二十多年,只有这么一次别人这么说。   相似当然也是因为他偷了谢谨的手札,行军打仗自然和她如出一辙。   谢谨回想起往事,发觉自己还是很讨厌李适,明明是她救了他。   甚至是求了父亲带着他,李适不声不响的背叛,真的寒心无比。   “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了,我嫌恶心。”   传令兵大声念出这句话的时候,两军将领都是脸色微变。   这也太不客气了一点。   李适嗤笑了下,十四年了,性情也没怎么变。   “师姐,同门之争可是世上难得,不说我二人好好叙叙旧,也不必如此呛声吧。”   “要战便战,你几时废话这么多了!”   擂鼓声响,谢谨绝尘而去,带着汹汹怒火,李适以前欠她的,现在该还回来了,她也不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留着下去跟她父亲说去。   谢谨和李适的路数太像,每一招每一式两人都如出一辙,李适偷了谢谨的手札,几乎是学了她所有的本事。   并且融会贯通,隐隐有了自己的风格,是以根本不落下风。   马槊划过谢谨上空,谢谨借力翻身下马,脚尖扬起黄沙微粒,手中长矛疾速刺向李适的坐骑。   这会到了地面上,两人都施展的开了,兵刃相接发出铿锵鸣声,那力道震得两人虎口都有些发麻。八壹中文网   这是真的下了死手,一定要是你死我活。   谢谨横槊站立,避开了李适致命的一击。   她好像,伤势复发了。   拿着马槊的手颤抖欲望极为强烈。但是她得忍着,再疼再难现在都不能表现出来,李适和她旗鼓相当,她只要暴露那么一丁点劣势,这一仗,她必输无疑。   “昔年我救了你,如今你要杀我,到底是我看错了人,李适,你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   谢谨低沉开头,那卫国国师死了之后,李适还去折腾了一番,当真半点不忍都没有,无论是谁,只要他想都下得去手。   李适把手中兵器绕了下立在地面,优昙花面具掩盖了狰狞的面容。   “我不需要别人对我好,我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对手,谢谨,你是我此生劲敌。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吗。因为只有你才配让我出手,我等了你好久。这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从此无敌于天下!”   话音未完李适再次冲了过来,谢谨咬咬牙握紧马槊抵挡。   拖延时间只会对谢谨不利,短短几息她几乎用尽毕生所学,最后是丢掉武器近身攻击。   突然的动作让李适没反应过来,谢谨这是找死吗?   谢谨一拳砸在他胸口的时候他就不这么想了。   清脆的骨裂声李适全部听到,胸腔刺痛涌入四肢百骸,大概肋骨是断了两根的。   “还打吗?”   这还有打的必要吗?   鸣金收兵,南平撤军,大魏赢得一脸茫然,这就没了?   “怎么把人放走了!这么好的机会杀了他再乘胜追击我们就赢了!”   谢谨当着他的面晕过去了。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大结局)   那一拳谢谨用了全身的力气,李适很会知难而退。   如果继续打下去肯定会被他瞧出端倪来,谢谨只能兵行险招,只有下了狠手让他忌惮才能扭转局面。   目的是达到了,可是谢谨的身体早已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消耗。   她这一晕把所有人吓得不轻,好多人都是跟着谢谨打了多年仗的,她是什么样的水平大家心知肚明,怎么会就这么轻易的倒下了呢。   说没有慌乱和担忧是假的,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沉闷到说不出话来。   太医几进几出,营帐内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外面人也不知道,王绪之谢冲谢肆来了好几回,连谢沉都强撑着下地过来看了一次。   “陛下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啊!”   他的亲侄女他还不了解了,快三十年没见过她出什么事。除了西戎那次凶险万分差点回不来,哪场仗她怕过她输过,冷不丁这一回人就晕了,打不赢没关系,人要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   太医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挣扎着摆脱谢冲这莽夫,“唉呀谢将军!您就不要为难下官了,陛下说她好得很,让你们整军练兵去,不用担心她。”   谢肆也急了,这说辞明显是敷衍,“什么时候了还在打马虎眼,再不说我砍了你!”   “好了,别闹了,让陛下好好休息吧。”   这种时候,他们留在这除了添麻烦什么作用都不起。   王绪之微蹙着眉,身体绷紧,大抵有些无力了。   一觉睡了五六个时辰,谢谨午夜时分醒来,没有叫人也没出去。   喉咙有些干涩,她想去倒杯水喝。然后,提着水壶的手剧烈颤抖着,使不上半分力气。   就这么一个动作让谢谨胸腔被苦涩灌满,她很想让自己原本提刀握枪的手稳定下来,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连杯水都倒不了,要是外面的那些将士知道他们的战神变成了一个废人,大概也会很震惊的吧。   温热的液体从面颊上淌过,谢谨紧抿着唇瓣,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没有了,或许她再也不能拿起自己最趁手的兵器去征战沙场,去保家卫国,以后的大魏也不再需要她。   “这一次不用臣说,陛下也知道是什么样子了,现在是手,以后会是腿会是背,您会慢慢的丧失行动能力,彻底沦为废人,这样都还不能让您停下来去好好治疗吗?”   现在她想停也停不了了,李适和她是一样的存在。如果没有了她,李适会变本加厉,鼓动南平甚至是北方诸国对大魏出兵,现在的王绪之谢沉谢肆谢陆都不是他的对手。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朕的身体尽快恢复,哪怕,以损耗寿命为代价。”   就算死,她也得把这个大魏的心腹之患给带走。   太医哪里拧得过她,几番劝说无果气的吹胡子瞪眼走了,配药的时候几次眼眶发酸,把药壶一砸,跑到角落了坐上小半个时辰,然后又继续回去取药。   谢谨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眼里红血丝蔓延。如果真的没多少时间的话,她大概是要再回建康一次的,所以一定要先稳住李适。   “召集众将领议事!”   “还好陛下没事。”   谢沉吊着胳膊过来,视线几次掠过谢谨,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陛下还是再多休息些时日吧。”   “战事告急,迫在眉睫,没那么多时间了。李适负伤在身,一月之内是动不了的。所以我们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先从联盟诸国弱势一方开始,你们有什么看法。”   “南齐兵力少但强悍,位居七国最南方,只要我们动作够快,赶在援兵之前拿下,轻而易举。”   “楚越依附宋国,宋国是个硬骨头。但若是啃下来了,周边的楚越和北赵等于城门失守。”   一直听着他们说,谢谨有些发晕,手撑在沙盘边缘处才没倒下,所有人说完了之后她才淡淡的发号施令,“王绪之领兵十万攻打南齐,谢冲领兵二十万攻打宋国,谢肆谢御各自领兵五万攻打楚越北赵,谢沉镇守中军。”   “那陛下你呢?”   “回建康。”   四五个人交换了眼神,谁也没第一个去问现在谢谨回建康是要干什么,这个节骨眼不太对啊。   “一月之内朕希望你们能完成任务,不是尽量,而是一定,明白了吗?”   若是一月之内不能结束,李适的卷土重来在没有她的情况下这几个人还挡不住。   “末将领命!”   回到建康已经是暮春了,翠堤杨柳,晓风残月,马车傍晚入了城门,掀开车窗望出去,暮霭沉沉,夕阳落下的红色霞光还映在天边,百姓们还是老样子,会在小摊贩前驻足流连,会为了买更便宜的东西同店家争执许久,生活气息依旧浓郁,所有人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有任何的不好。八壹中文网   谢谨端坐在马车里,若是谁在她身边一定要感叹一句,这脸色比鬼都还要惨白些。   眼下青黑仿佛好些时日没有睡过,容色憔悴,骨瘦如柴,大概就是谢谨现在的样子。   倒也不是她没多少活头了,太医开的药便是如此,再过大半个月看上去跟以前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只是最多最多只能活个两三年。   两三年啊,那个时候她是三十一岁还是三十二岁?   还是很年轻的,谢谨失笑摇头。   没有通知任何人,谢谨的身手足以让她避开宫中禁军的巡逻,顺利进入式干殿。   姜别穿着深青色的蟒袍,专心致志的批奏疏,从谢谨的角度看过去,他剑眉微拢,神情严肃,时不时还要按下额角,大概是被某些棘手的事困住了。   奏报每隔一月都会送到边关,谢谨知道姜别在这过去的一年里成功铲除了陈杨赵何元五家,八大世家余三,那三家俯首称臣,再无二心,姜别逼着他们交出了家主令这才得已保全,从铸颜学斋出来的那些地方官好几个都被调回了中央,委以重职。   温韶谢鸢如今如鱼得水,有姜别跟王韫之护着,自己本身又出色,磨合期久了,也没人再说什么。   她的离开并没有让什么改变,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如此她也可放心。   良久,姜别似乎感觉有些累了,直起身子揉了揉后颈,一抬眼瞧见谢谨站在殿门处,一着急起身把腿都磕了。   “陛下怎么回来了?”   待到看清谢谨的脸色后,他又不笑了。   “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深夜宫城之内没什么人,宫人提灯而过,远远看见这边情形低头行礼便走,自然顾不上听那两个人说了什么。   “看来你很适应现在的一切。在北境是出了什么事吗?”   “遇上了一个很强劲的对手,我不确定能不能赢。”   从无败绩的人承认了自己的卑怯,她失去了自信,这种跌落神坛的感觉让人说不出的心酸,一个人赢了一辈子,这最后一次却不能保证。   很长一段路两个人都没说话,以前总觉得这建康宫大的让人觉得孤独,冷落,现在好像又很小,只走了那么几步又绕回了原点。   式干殿外面有一颗海棠树,那次谢谨把装满了圣旨的匣子埋在树下。   这一次,她当着姜别的面又把匣子挖了出来。   姜别莫名心慌,谢谨太反常,交战之际她只身回了都城,什么也不说,一步步的走,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告别。   “陛下能告诉臣,你到底怎么了吗?”八壹中文网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说话的时候带着鼻音,眼前好像起了雾。   谢谨还是一言不发,抱着匣子走进殿里,又把暗格中的玉玺拿了出来,所有的东西摆在御案上,放下了这些,她又自顾开始拟旨,一道道的写,一次次的盖上玉玺,沉默着做完所有。   每一笔她的手都在抖,寂静空荡的大殿里只有她的咳嗽声和姜别极其细微的吸气,不知不觉,手心都被他掐破了,眼中早已血红一片,巨大的冲击让他几欲站立不住。   甚至是很想冲上前去让她不要再写了,很可惜,他没有这个资格。   把新的圣旨收纳好,谢谨把匣子给了姜别。   “姜别,你在这里跟我发个誓吧。”   “什么誓?”   “你发誓,你会做一个明君,重用有才之士,善待天下百姓,让大魏永现盛世太平,不再有苦难悲怆,流离失所,你也会这样教导你的下一代,像我和丞相教导你一样,你这一辈子,都不做任何伤害大魏的事。”   她一辈子都是这样做的,姜别也要,他的下一代也要,所有人都要,定国兴邦,治世安民。   “惩罚呢?”   “没有惩罚。”   “姜别发誓,永生永世,只为大魏,重用有才之士,善待天下百姓,除尽苦难悲怆,流离失所,如违此誓,短寿而亡,自坠阎罗,永世,称罪。”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像极了谢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臣,参见陛下。”   她一直都是魏臣,从来没有变过,为将也好,为君也罢,她守的是大魏的江山,身份没有那么重要,谁也都可以,只要能守住江山,谁都无所谓。   现在,她终于不是乱臣贼子,将来到了地下,她也可以堂堂正正站在谢氏先祖面前,她完成了谢家赋予她的使命。   “谢如琢,你还会回来吗?”   “如果有一天,大魏重新陷于危难之中,哪怕是死,臣也会回来的。”   她想做的事太多,没有完成的也太多,她只是开了一个头,剩下的,都要交给他们去做了。   谢谨是面向着姜别离开的,退出殿门的最后一步,她与姜别对视着。   “陛下,在家国天下面前,儿女情长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你说是吗?”   姜别身子一僵,藏于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他无所适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别回答了,“是。”   从此以后,留给姜别的,只有最后的一个背影。   大概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出宫之后的谢谨去了王家,没找王韫之,找了王延之。   坐在一处,两个人的面色倒是出奇的相似。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我们二人从敌对到同盟,这须臾数年,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坐下来好好的喝杯茶,叙叙旧,这种时候你回来我大概也知道你想要做什么,问不问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谢谨觉得经过一场大难,王延之活的比以前通透了很多,没有什么事再能牵动他的情绪,他淡漠又冷静,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旁人进出无所谓,只要他自己守着就好。   “我很快就要走了,也许再也不回来,这一次是来请求你重新为官,大魏,还需要你。”   她说了请求,很客气很真诚的希望王延之能够振作起来,去帮忙守一下这盛世江山。   “我会去的。”   很轻松的答应,让谢谨微微愣怔住。   “阿和死了以后我想了很多,我也是罪人,引狼入室识人不清害了阿和,也害了王家跟庾家,我逃避了这么久,也明明白白的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兄长,庾识年,陆与珩,谢鸢,所有人都还在坚守自己的道,他们跟着你真的改变了很多。”   “谢谨,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厉害,让庾识年心甘情愿的为你振作,当了除去士族的先锋,让陆与珩死心塌地跟着你,谁要是敢动你留下的东西,他可以跟人拼命。   哪怕是温韶,都愿意为了保护女学去跟那些老顽固争执不休,还有我兄长,哪怕政见不合,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去保护你们一同创造的一切。”   “我想,我是羡慕你的。”   天下读书人皆藏有一颗兼济天下之心,他们没有做到的事谢谨做到了。   而且带着她身边的人也做到了,这本身就是属于她的辉煌。   “以前我恨你,恼你,一次次的碰撞还是让我忘掉了仇恨,现在,我佩服你。”   “佩服我?”   “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儿身而放弃什么,你做的比所有男子都好,你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别去奢求什么,你只是在做自己,你不怕那些人的冷眼辱骂,不怕改革的艰难险阻。甚至是牺牲掉家族来保全你的国家,若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该有多好。”   王延之说的有些累了,他眨了几下眼睛,微叹口气,“   你说得对,那么多人为我的错误承担后果,我又凭什么躲在背后自甘堕落,我该去承担我身为王氏家主,大魏子民的责任了。”   王延之起身,整肃衣冠,谢谨同样起来,两个曾经隔着血海深仇的人。直到今天才真正放下芥蒂,彼此拜礼,消弭所有。   “在下王延之,琅玡王氏家主,送别,辅国大将军。”   辅国,谢谨这一辈子,担得起这两个字。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劳烦你帮我多照顾照顾阿鸢。”   “自然,她是我王氏的女眷,拼死我们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若是有机会的话,帮我跟庾识年说句谢谢。”   她欠他的太多,除了一句谢谢再也没有什么能给他了。   终于交代完了所有的事,谢谨前所未有的放松,这座城她待了几十年,不能在这里死去,大概也是一种遗憾。   可是,人这一辈子总要有点遗憾才够味。   她回来的时候没人知道,走的时候一身清明,朝阳霞光覆盖在城墙之上,新一轮的光明来了,旧的也很好,只是过去了就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听北方回来的奏报说,王绪之谢肆谢冲谢御赢得很漂亮,一举拿下四国,胜利指日可待,李适伤势痊愈后立马又带兵出征,和谢谨在南平胶着了一整年,一年下来,有胜有负,关于这两个人的争斗,外界众说纷纭,打的有多艰难,只有自己人知道。   李适回去休整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谢谨既然能打伤他,为什么不杀了她,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反应过来谢谨可能有问题之后,李适使出浑身解数逼着谢谨跟他打。   这人行军打仗的本事的确很好,每次拖住王绪之那些人,引得谢谨跟他只身作战。   打了几次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李适也摸不清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两个人谁也斗不过谁,一打就是一年多。   谢谨身体消耗的极快,出兵前都会让太医施针,那种痛苦真的可以蔓延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哪怕汗水打湿了整个床褥,她都没叫停,好些时候太医都忍不下去了准备走人,谢谨不让。   她不能再耗了,要么她和李适分出个胜负,要么她和李适一起死。   太平八年的某一个秋日,谢谨跟李适一起消失,再也没有回来过,消息没有传回建康。   太平九年的初春,王绪之连灭三国,北境之乱自此平定,天下一统,尽归大魏。   太平九年的四月,大军班师回朝,有人欢喜,有人沉默。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战乱,他们可以生活在安宁的世道里。可是,为什么他们的陛下不见了。   一仗近四年,谢鸢四年没有见过她的姐姐,她抱着她的女儿在城门等她回来。   可是看不到她的人,王绪之说,她走了,去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养,不用再打打杀杀,殚精竭虑,可以过最安宁的日子。   这样的话,也很好的吧,她的姐姐为了大魏劳累一辈子,她曾经说过想要仗剑江湖,去帮助很多有需要的人,现在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她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她一直流泪呢。   谢鸣拿着家主令,他这几年里过的可累了,他还想这回敲诈他四姐一笔,让她带着他去平宁乐坊好好玩的,还想告诉她,他去年成亲了,他娶了李濛,两个人日子过的可好了,兴许明年她就能看到自己的小侄子出生。   五叔跟他说四姐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不是一起出去的吗,不是打仗都打赢了吗。   为什么会不见,为什么不回来,那这家主令交给他干什么,他不要了。   谢鸣哭着闹着,像个小孩子一样,他要去找四姐,把这破玩意还给她,他才不要当什么家主,最讨厌这些繁杂的事了,可要是四姐现在回来,他就勉为其难的当了。   陆与珩有一份新的铸颜学子的名单想要给谢谨,现在庶族入朝完成的差不多了,那些学子都对谢谨心怀感激,他们还盘算着要办一个谢师宴。   就在三日后,他也想很郑重很郑重地跟谢谨行一次拜师礼,她是他的恩师,是他这辈子最应该感激的人,他走到现在都是因为她。   可他等到的却是谢沉带回来的她不在了的消息。   一个人成为了太多人的信仰。因为她陆与珩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他想像她一样做一个为家国天下奉献所有的人,他还等着她,准备和她一起去看看各地新办的铸颜学斋,让她知道他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都没有白费,不在了的话,那好像,这样都没有了意义。   庾识年,崔夫人,温韶,谢陆,沈路遥,贺茗,李濛,他们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会不见了呢,一定是又误传了消息,上次西戎不也是这样吗,陛下那么厉害,她肯定没事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谢陆红着眼睛安慰自己,那是他们效忠了几十年的人,她是神,是所有人的信仰,她才不会离开。   那就等下去吧,等了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她都没有再回来过。   太平十年的五月十一,姜别登基,谢谨留下的圣旨也被公布于众。   免除两年赋税,兴建鸿文堂供贫民子弟读书,女子亦可入学堂。无论平民贵族,有真才实学者,皆可入朝为官。   陆与珩加封太傅,谢鸢加封司空,王延之任尚书右仆射,加封司徒,庾识年加封太师,加上丞相王韫之,此五人为辅政大臣。   每一个人她都安排好了出路,就算没了她,他们也可以做好所有,就算有一日君臣生厌,他们仍可保全自己。   跟着她走了这一遭,也没能给他们留下什么,这就当作是最后的补偿吧。   她答应每个人的,她真的都做到了。   那一年,姜别追封谢谨为昭明女帝,替她在景陵立了衣冠冢,配享太庙,她是大魏堂堂正正的皇帝。   好多人都去看了她,也算是个念想吧。   王韫之是最后一个去的,谁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到底去了哪里,想要怀念也不知道怎么去做,对着她的衣冠冢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去的时候一直都没有说话,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跟谢谨相识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再看如今盛世太平,百姓清明,比起他们初相识的时候朝堂腐败,百姓流离,好了太多太多。   那年他找上谢谨,跟她说建康城外的死城,现在那里已经充满了生机,人人都过的很好,他们的一腔抱负终于成为了现实。   “谢如琢,恭喜你。”   王韫之兀自开口,他的声音只有风听的到。   “恭喜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山河无恙,海晏河清。”   (正文完) 第 73 章 番外   太平十一年冬,谢家迎来了一个小生命。   谢鸣跟李濛的长子出生了,这个孩子的到来驱散了一年多来盘桓在百年公卿世家头上的阴霾。   他出生在十一月,满月宴在腊月二十九,谢家很久没热闹过,这次的话朝中来了很多人,谢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外面的人看着,一个个都眼红的不行,瞧那贺礼流水一样的往进抬,陛下更是送了好大一株红珊瑚过来,小小郎君得了如此厚待,旁人大多也都知道是因为什么。⑧①ZW.??m   相比于从前,谢鸣稳重了许多,再没有像从前那样不着调,老老实实的娶妻生子,也叫他父母安心许多,当时听谢鸣说要娶李濛的时候,他们心里有过那么一点不舒服,那姑娘太强势,朝堂上的表现他们看得见,是个有胆量有本事的孩子,他们喜欢倒是喜欢。可若是娶回来了,又怕自己家那混不吝的镇不住。   谢孟去找了谢鸣打个商量,问他能不能换一个,谢鸣当即甩了脸子:“我就是喜欢她,要不是她的话,我就不成亲了!”   这怎么能行!谢孟一听急了,镇不住就镇不住吧,总比一辈子打光棍强。   当晚他和谢鸣母亲一合计,第二日就去了李家提亲,门第上相比是差了些,可也还算过得去,两个孩子又情投意合的,这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他们的担忧也在李濛过门之后逐渐消除,这孩子在家里的时候很是温顺,方方面面都是顶好的,是个极有教养的孩子,他们很是喜欢,现在孙儿也出生了,他们更是把这好儿媳放在心里疼,连儿子都不要了。   “谢鸣!没看你媳妇都抱了这么久孩子吗,你也不知道来搭把手!”   谢母一阵嚷嚷,还在跟谢肆谢陆说话的谢鸣已然没了回嘴的力气,忙不迭的过去抱孩子。   “我说阿娘,今日这么多客人,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谢鸣侧过身挤眉弄眼的说,从李濛进门以后,他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好歹他也是一家之主,外人面前还是要点颜面的。   “你是要面子还是要媳妇?”   “你看阿娘。”   李濛笑着摇头,又去逗了逗自己儿子。   “太软了吧!谢鸣你儿子比王家那两个小子好看多了!”   跟在她屁股后面的王子瓒扯了下她的衣服,憋着小嘴极为委屈的看她,温韶一下子又心软的摸了摸他的头,“别伤心,比起你哥哥来说,你还是很好看的。”   谢鸣往后退了半步,生怕温韶的魔爪再伸过来,温韶太可怕了,这群人的孩子哪个没在她手里过过,之前带着王子琤上树打鸟,去年抱着王子瓒和庾明珞下田插秧,前不久还带着提着谢鸢女儿爬山,四岁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到山顶了。   他还不想让温韶提前预约自家孩子。   “谢鸣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跟你讲我可记仇了,你们家这个下次我要带着他去骑马!”   “你敢!你要是敢我就跟阿鸢说让她把所有事都丢给你干。”   “怎么了?”   “没什么。好了你们先聊,我去帮阿娘招待宾客。”   “夫人你慢点!”   当时信誓旦旦自己不成亲的人已经沦为妻奴了。   “你们两说什么呢?姑姑来看你了。”   这孩子生的极为白净,听话的不得了,就是比起同样大的孩子来说更爱睡觉了一点,一睡大半天,醒不了多久又继续睡。   但他又不肯安生躺在屋里,非要家人抱着才睡的安生。   他出生的时候谢鸢回来了一趟,没怎么折腾李濛就出来了,当时她还感叹怎么人跟人的差距这么大,她生女儿的时候可是遭了大难。   而且王绪之还在外面打仗,谢鸢到底有些难受,好在都过去了。   “温韶姨姨,你陪我玩。”   “我陪你玩什么呀?你这个小娃娃,小的时候还挺乖的,怎么现在这么闹呢,你哥哥比你强多了!”   王子瓒眼珠子转了转,鼓着小嘴,眼看着泪珠子就要往下掉。   “你能不能别折腾孩子了,我跟你说一会王延之看到了过来跟你好好理论!”   他就觉得很奇怪,就温韶这德行,怎么孩子们还都喜欢围着她转。   “行了,去找王延之他们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有孩子抱,我呢?”   要不赶明她也去生一个。   前厅更为热闹,姜别庾识年,王延之王韫之王绪之,谢肆谢陆,贺茗沈路遥都在这。   至于陆与珩跟谢沉,陆与珩父亲身体不太好,他们两一起回兖州去了。   这两年来,王延之跟庾识年关系缓和了不少。因为真的失去过,面对对方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姑娘,两个人是真的吵不起来了,他们也知道庾识和在天之灵,是希望他们能够和睦相处的。   相比于王延之,王子瓒明显跟庾识年更亲一些,庾识年老是带他出去玩,他舅舅长舅舅短的叫,跟庾明珞玩的又好,都快住进庾家去了。   “舅舅!”   “表哥我在这里!”   没过一会一群孩子窝在一起,吵吵闹闹噪的人头疼,闹得最欢的就是王子瓒,王延之当即有点不高兴,很严肃的叫了   “王子瓒。”   孩子不闹了,往过走的时候还委屈巴巴的看了庾识年一眼。   “小孩子闹腾些有什么事,你管得也太宽了。”   王子瓒站在哥哥后面一个劲的点头,王子琤今年十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他见状敲了下弟弟的头,蹙眉道:“规矩。”   “阿兄对子琤也太严厉了,小孩子都被他管成小老头了。”   “我们家就是这样,兄长,阿兄,还有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的女儿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谢鸢这才满意许多。   今日的王子瓒有点好动,坐不了一会扭来扭去,又不敢去过去找他们玩,到处看了看,又往王延之那边挪。   “你又怎么了。”   “爹爹,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被陛下姨姨打过,这是真的吗?”   姜别倒酒的动作一顿,这个陛下自然不会是他。   不轻不重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们努力的避开这个话题,谁也不再去提起她,没人承认她是否已经死了,更宁愿相信她是短暂的离开,总有一天会回来。   他们好似商量好了一般,这过去的几百个日子里,试着放下思念和悲痛,现在从孩子的口中听到,已经逃避不了了。   若是尘封的记忆被撕开了口子,过往的以前都会争先抢后的浮现在眼前。   “没有打,只是那个时候爹爹不太好,你姨姨想帮爹爹走回正确的道路。”   王韫之是直接笑出了声,那个时候他们都是极为有生气的,谢谨看不惯王延之,揪着他的领子往外走。   不管不顾的让好多人都看见了,那一次大概是王延之人生中第一次破了功,连着府里的下人都说了好久。   话匣子好像被打开了,人人都忍不住想说说和她有关的过往。   “你那算什么呀,我可是经常被我四姐打的。我那时候天天泡在酒肆乐坊里,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段时间建康城流传我四姐跑到乐坊去揍我的消息,她下手可重了,我在榻上躺了足足半个月呢。”   “你还好意思说,阿姊在外面打仗,你就在后面给她添麻烦,不打你打谁。”   “可惜,现在我想让她打,也没机会了。”   “我们两个小的时候也经常跑出去,我还想跟她一样上战场去打仗,她就嘲笑我说浑身没几两肉,甲胄都能把我给压下去。   然后我就说她浅薄无知,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两个人能斗好久的嘴,她真是麻烦精,后来什么事都找我帮忙,态度又差,气得我我都不想帮她,就你们家跑来我们家搬空祠堂灵位这事,我记你们一辈子。”   庾识年轻笑着,谢谨这个人是他所有朋友里最蛮的那个,就是觉得他好说话,什么都要拉他下水。   说好的跟他道歉,结果还欠他一车好酒,到现在都没送过来。   他们都缓缓的说,慢慢的回忆,那几年的光阴好像都还在昨天,一个人怎么能那么短暂的出现又迅速的离开呢,这人生说长可以有几十年去走,她却连他们生命的一半都没走过。   姜别不知道该怎么去说,那一份情意只有她知道。他知道,谁都不能说,只能一点点的消散,寻觅不到踪迹。   是她把他带出泥潭,一点点的教他怎么去做一个皇帝,整整五年的陪伴,只有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不见了。”   如果死了,又为什么寻不到尸身。就算是这样,他们所有人也心甘情愿的等。   这一群人里面,大概只有庾识年能给出答案。   与其让他们看着她死,还不如她一走了之,总还能留点念想。   她也害怕被人遗忘。   温韶靠在柱子边上,眼眸中带着的都是哀伤和怀念,她和谢谨相识并不久,仔细算算也只是两三年。   可她还是好难过,谢谨来这世上一遭,似乎就只是为了挽救危亡之际的大魏,使命完成了,她也就离开了。   “她是上天赐予大魏的礼物。”   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征西戎,灭北方九国。   如果不是最后她选择了跟李适同归于尽,王绪之他们也赢不了。   如果没有她,战乱不会平定,大魏也许会在不远的将来被蛮夷铁骑践踏,被分裂割据而亡。   为了自己理想信念,为了自己的国家,牺牲对于她来说,好像真的算不了什么。   “上天让她把好运带给大魏,她完成了任务。所以上天将她召了回去,要给她最好的奖励。”   姜别紧跟着开口,这大概是他们安慰自己最好的话了。八壹中文网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下天。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请多多保佑她。   无论是现在,将来,还是下一世,都请让她过的好一点,不要再那么累了。   神明,保佑。   年味越来越重,新的一年又会是新的开始,家家户户挂上大红灯笼,贴贴窗花,小孩子放点爆竹,大人们酿几坛新酒,还要贴上对联,如此才算是红红火火。   年过了差不多,上元节又跟着来了,灯会什么的一个个办起来,入了夜更是红色黄的一片,莲花河灯兔子提灯总是更受欢迎,妙龄女郎簇拥着去猜灯谜。   若是猜中了能提着灯笼赚几个圈开心好久,再看见那舞狮火龙,一派喜气洋洋,就连屋檐房舍都沾上了暖意,叫人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陆与珩跟谢沉一起出来的,得亏是姜别给他们放的假够久,让他们能在兖州停留许久,许久未曾这样热闹过,乍一出来陆与珩还不太适应,跟谢沉说话都要扯着嗓子说。   两人在拥挤的人堆里穿行,别提有多艰难了,趁着谢沉去买糖人,陆与珩上了旁边茶肆的楼,二楼视野开阔,这才让他舒服许多。   他就耐心的等着谢沉过来,时不时往下瞟两眼,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也会忍不住笑。   视线落在某一处的时候,陆与珩有些恍惚,那河畔点灯女子的背影,像极了谢谨。   行动总是比头脑快,陆与珩看到的那一瞬间就立马下了楼,下去了再看,那处已经没有人了。   “怎么了?”   陆与珩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魔怔了,他们的陛下早就走了。再说,她也不会穿女装的。   “没事。”   只是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她回来。   他往内走着,谢沉停在外面半晌未动,能让如今的陆与珩焦急冲动,除了谢谨,还会有谁。   谢沉侧身往街道繁华处看着,灯火阑珊,满目琳琅,那么多的人里面,会有谢谨吗。   算了,不强求了。   不管她回不回来,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等下去。   成衣铺子老板从来没觉得生意这么难做过,这两尊大佛一人手里提了一把剑,明明一起来的却跟仇人似的,说话夹枪带棒,眼瞅着就要带起来。   “说好了河灯飘得慢的那个穿女装,你倒是穿啊。”   “那是昨日的赌约,今日不算数。”   “你还要不要脸,刚才不是你提的要放的吗,你脑子进水了。”   “我不穿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能杀了你。”   “来啊。”   “额……”   老板左看右看,这两个人都不太好惹的样子。尤其是左边的女郎,一身煞气,威严气势格外逼迫人,扫他一眼他都快跪下了。   “二位客官,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啊。”   “你看人家老板都这么说了,咱们就走吧。”   “李适,你是真的不要脸。”   从李适的角度看过去,谢谨一身青色窄袖长袍,乌黑墨发用木簪绾起来一部分,剩下全部留在背后,颇还有几分仙气。   要是姿态不那么硬挺的话就更完美了。   谁也没有想到,谢谨跟李适都没死,那一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拉着李适一块跳了崖,哪知道下面老长一颗歪脖子树给挡了下,虽然重伤,人都还是活着的。   他们的经历总是很出乎意料,没被什么农夫村民给救了。   反而是被黑熊给叼回山洞准备留给幼熊吃。   要不是谢谨醒的够及时,真的要被撕成碎片了。   她跟李适这种情况下只能联手,李适用随身的匕首扎死了熊,谢谨干掉了幼熊,她还好一些,李适的话,断了只手。   索性还是逃出生天了。   谢谨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回来,或许这已经是她留给所有人最好的结局,就此消失对谁都好。   但是李适的话,她也不会留了。打,一时之间是分不出胜负的,但是下毒她还是可以的。   温韶给她的毒药她都好好带着呢。   “谢如琢!”   “别激动,你说我们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两回了。反正我也活不长,你就当陪陪我这个师姐。”   放走了李适,谁知道他会不会伺机而动,再次闹幺蛾子,要死也得拉着他一起。   更简单的解释就是现在谢谨和李适性命绑在了一起,她死了,李适的毒也会发作,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   所以这一年多来,他们两个都在一处,行遍大江南北,锄奸扶弱,仗剑江湖。   李适有问过谢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反正我没多少活头了,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死,拉个伴也是好的。”   这种说辞让李适真的很想砍了她。   其实他们两个人对生死都不太在乎,李适不是好人,他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对他身边的人好。   无论是卫国国师还是谢容都对他好过,但是都会谢谨更好。   所以当他年才会背叛谢谨,他想胜过谢谨,兜兜转转结果又和她绕在一起。   天意如此,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我们去哪?”   “找个好地方休息休息。”   我信你的鬼话。   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这么说,然后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要去插一手,一路上他们遇到的麻烦全都是谢谨惹出来的,她以为她还是皇帝,谁都怕她啊。   李适怎么也想不通,世上为什么会有谢谨这样的人,明明好好的活着,非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明明是皇帝,非要把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送给别人,这怕不是个傻子。   每次听到这种话谢谨都会无视他。   “因为,我比你高尚。”   “谢如琢,如果到下一个地方你还多管闲事的话,我就真的不跟你一起了。”   独臂还要应对各种追杀,他有病吗。   不对,有病的是谢谨。   “你都快死了,老老实实找个地方颐养天年不行吗,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玩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劫富济贫乐善好施,你真以为自己是大侠,自己是救世主了,我就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太医说谢谨最多只能撑两三年,她却撑了四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只是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无愧于心,无愧于她的子民。   “别废话了赶紧走!”   “你不跟我说原因我就不走!”   “你是小孩子吗还需要人哄?”   “谁是小孩子你把话说清楚!”   “谢如琢!”   火龙映红了河面,欢声笑语依旧在延续,灯影长长,轻烟袅袅,馨香淡淡,人影幢幢,这是人间的欢乐在延续,每个人来了又走,留下那么一些痕迹,走的无牵无挂,人做事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只要跟随着光明的方向,一切,都是值得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